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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东宫福妾番外·八公主与程怀靖(1) ...

  •   温恪推着行李箱从机场出来,外头浓浓的日头便透过枝丫洒了一身,出站口外的停车场早停好了一辆商务车,与她拜在同个老师门下的学姐靠在门边冲着她使劲招手。

      “这儿!这儿呢!”

      温恪露出笑来,快步穿过车流,学姐接过她的行李箱,丝毫不费力地塞进后备箱里,又转头问道:“怎么又跑到澳洲去了?老师交给你的新课题你不做,非要研究那冷得出奇的忠武公,他老人家气得半死,你回去可得好好哄哄了。”

      “老师那脾气,买只烧鹅给他,再配两杯好酒,也就好了。”温恪笑道,跟着学姐上了车,“我带了澳洲国庄的葡萄酒回来,他准喜欢。”

      “你就仗着老师格外疼你吧!”学姐发动车子,又问,“接下来还有什么打算?”

      “先回家一趟,然后飞新疆,再转火车去贝加尔湖。”

      “得,我看你是魔怔了。”

      温恪笑笑,望向窗外掠过的城市街景,她也不知自己竟会有如此造化,只是这辈子再不是深宫里的皇家格格,而成了两百多年后的普通老百姓,前几年她考中了北大,特意买票回故宫转了转,又去过清十三陵拜谒过皇阿玛、二哥二嫂,望着那熟悉的重檐琉璃瓦,胸臆间荡起一阵酸酸涩涩的思念与惆怅,却又觉着十分奇妙。

      而她入学便选了历史系,读研后更是专攻清史。

      清史二百多年,史料汗牛充栋,她却不过是想在故纸堆里找那个人的身影。

      她上辈子和亲蒙古,他则远赴澳洲,从此再未相见,只是她心中一直存着这样的念想,额驸粗俗又多宠爱妾室,她落得轻松,只关起门在公主府过自个的日子,虽孤寂,却也平静。只是每每海棠新绿,她心中多少有些惆怅罢了。

      难产身死那一刻,她竟也觉着释然——她终于能回家了。

      可魂灵飘飘荡荡,她没有回到紫禁城,却来到了一个新的世道。

      从前她没机会了解他,靠近他,如今倒好,她终于可以丝毫不顾忌地透过泛黄的文字、画像,伸手触摸他了。

      程怀靖。

      她能提笔写下与他有关的一切,能正大光明地坐在澳洲纪念馆门口他巍峨耸立的雕像下,轻轻为他掸一掸这春日随柳絮飘落的尘埃。

      最令温恪伤痛的是,她记忆中风姿清朗的小程将军一生无儿无女,名下唯一的孩子却是收养的军中孤儿,他七十岁高龄仍为国请战,最后为掩护弘晋的儿子永琅与抢滩登陆的英法军白刃拼杀,摧坚陷阵,不慎左胸中刀,壮烈牺牲。他死后被弘晳追封一等公,原谥号“忠勇”,从内大臣的奏折与弘晳的批条来看,原本弘晳也想给舅舅谥忠武,但大臣们集体反对将这个武官最好的谥号给汉人,甚至不惜给程家大肆泼脏水,因战事频频,弘晳暂且妥协。

      到了永瑾朝,那些满洲勋贵被胤礽、弘晳几乎都收拾干净了,永瑾才不管大臣的心情,一登基就给追谥“忠武”,又因辅政王大臣弘历与程家也素来亲厚,自然没什么阻碍。

      他是清朝唯一以汉人之身跻身公爵的武将,也是唯一得谥号“忠武”的汉人武将,且因懋建功勋,弘晳下旨其一等公之爵传世不降,由他养子程念世袭罔替一脉相承。

      他没有葬在澳洲,据史料记载,他早已交代过身后事,若不幸马革裹尸而还,愿葬在古北口外,距离京师七百里六十里之外的承德府之西,蒙古克什克腾。

      这是历史上的一大谜团。

      忠武公一生征战,足迹遍布漠北、漠南,远至乃至沙鄂边陲,却从未踏足过这个地方,他为何坚持要葬在这里?历史没有答案,温恪即便心神悸动到几乎浑身抖颤,也不敢奢望更不敢多想那个原因。

      承德府之西,蒙古克什克腾……是蒙古博尔济吉特氏翁牛特部啊……

      她死在那里,葬在那里。

      他生前不敢踏足,唯有死后才留下遗愿来陪伴她么?

      温恪翻着史书,怔怔不敢相信。

      直到她今年年初又抛下课业,只身前往蒙古克什克腾,在那间小小的忠武公纪念馆里,见到了他陪葬的众多御赐器物之中,有一只格格不入的残破风筝。

      那风筝早已只剩竹骨,绢纸已腐烂成泥,却还是能辨识出那风筝的形状与残留在竹骨之上,那一点点纸绢碎屑。

      那只风筝,是陪葬在棺内的,放在他手边。史学家推测是他心爱之物,却又不明白,为何横马立刀的忠武公,棺内没有佩刀佩剑,却有这样一个女子孩童玩耍之物。

      她见了那风筝,隔着那橱窗,久久不曾动弹。

      那一点点念头,她一辈子从不敢示人,只是远远的观望着他的身影,他如何知道?他如何明白?他竟也知晓……他竟也明白么……

      之后,温恪又站在馆中那张他的画像面前,隔着厚厚一层玻璃,在灯光下端详他。

      画像中是四十来岁的他,已得了一等伯头衔,头戴镂花金座的顶戴,片金海龙绣麒麟的朝服,腰佩长刀,如此威棱显赫,坚如磐石。

      与她记忆中那身着侍卫服清俊修长的少年郎又有所不同了。

      但她又觉着,这样的他,的确是他。

      他的志向,温恪早就知晓,侍卫们时常聚在一块儿高谈阔论,她隔着门、隔着院墙,装作在折花剪枝条的样子,不知偷偷驻足听过多少回。在这样的场合上,他是很少说话的,那群侍卫们常讲荤话,他也从不讲,他正是这样如高山一般迥然不群的人。

      唯独有一回不知谈论到什么,他淡淡地插了一句:“男人活一世,要做就做征战沙场的将军,总在戏园子里讨清闲,日日提笼遛鸟,有什么意思。”

      同伴笑话他:“呦,那以后还不得叫你小程将军啊。”

      他也不生气,反倒朗声而笑:“将军百战死,马革裹尸还,那就借你吉言了!”

      温恪却记在心里,从此在心里总这样亲昵地称呼他。

      如今再想起来,却觉着心痛,他终究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样子,也终究成了“马革裹尸还”,纪念馆中有他生前所穿盔甲,血迹斑斑,他身中多刀才倒下,临死之前仍“抱敌足不放,瑞王方突围而出”。

      他已濒死,却死死抱住敌人的腿,已继承弘晋瑞王爵的永琅才得以突围。

      “到了,你要不要先回学校?”学姐侧头一看,发现温恪又对着窗外怔怔出神,眼圈通红,神色凄凉,她不由哀叹一声,“那是历史人物,你别真一颗心沉浸进去了,我知道忠武公很帅,生平履历也完美,但他死了两百年了宝贝,你这样往后怎么找男朋友啊?”

      温恪吸了吸鼻子,嗡嗡道:“我不找男朋友。”

      “阿姨都跟我旁敲侧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你真不想谈恋爱啊?前阵子那个谁,学飞行器制造的小伙儿,不是跟你表白么,怎么?一点也看不上?”

      “不是看不看得上,我是没心思。”温恪吐了吐舌头,为避免更多的唠叨连忙下车,绕到车头拿了行李就笑着挥手,“谢了学姐!我先走了!还有还有,那箱葡萄酒就麻烦您帮我给老师,我就不去讨骂了!”

      “成成成,我去替你挨骂去。”学姐翻了个白眼,又笑着摆摆手,“自己注意安全。”

      温恪回了这辈子的家,跟父母吃了顿饭,又重新收拾了行李,隔天又坐上飞机,到了乌鲁木齐又转绿皮火车往蒙古自治区去。

      蒙古地大,要到贝加尔湖市,要坐两天的火车,温恪买了卧铺,带了自己的床单枕套,还抽出个床帘挂在上铺,十分熟练。她常出门,天南地北去追寻小程将军的踪迹。

      她对面坐了个小女孩,正举着手机给父母视频,让远在千里之前的父母也能看到祖国广袤的河山,温恪一边听她激动地说:“爸妈,你看草原!好大的牛啊!”一边窝在自己的帘子里查阅其他史料论文。

      然后又听见外头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这个包厢又有人来了。

      不一会儿,她听见行李被放在行李架上,帘子外忽然响起一个在她梦境里不知萦绕过多少次的清亮的声音。

      “抱歉,借过一下。”

      温恪不由自主地翻身坐起,一把掀开了床帘。

      狭窄的车厢过道里,一个人背对着她站立着,他穿着墨绿色的军装,头发剃得很短,手里拎着个巨大的军用背包,他辨认着卧铺号,微微仰起了头,露出了明朗清澈的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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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东宫福妾番外·八公主与程怀靖(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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