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三山》秋光入卷

41、生杀

　　说起阮游这些年，“游手好闲”四个字简直算得上是美化了。

　　她的丰功伟绩包括但不限于：上早朝闭着眼睛打瞌睡；拿萝卜刻了个“胡扯”的章盖在奏折上；半夜偷偷跑到御花园的池子里摸鱼；在门上支一盆水把推门进来的摄政王浇成落汤鸡……

　　励精图治宵衣旰食？不存在的。她这个皇帝和平民百姓的区别，大概就是屁股底下坐着把龙椅罢了。

　　这次逃跑正是源于她与摄政王的一场争执。

　　每年九月廿五朝中祭天，都要宰杀三牲，牛、羊、猪需事先饲养于牢中。阮游某日闲逛到那边，本只是喂些草逗着玩一玩，谁知一头极有灵性的小羔羊居然舔了舔她的手，预知到自己命运似的落下一颗泪来。

　　彼时阮游的心情只能用震撼来形容。那颗滚烫的泪砸在她手心，似有千钧之力，小羔羊“咩”了一声，她当即找来掌管太牢的礼官，要他取消宰杀牺牲的步骤。

　　但流传千年的祭礼，岂是阮游一人说改就改的？更何况她的圣旨根本没有人会遵从。

　　但阮游不信邪，她又去找摄政王，摄政王说她心慈手软难成气候，阮游说我本来就没想成什么气候，摄政王说你是皇帝必须杀伐果断，阮游说那这个皇帝我不当了有本事你来。两人这样你来我往争执了一个时辰，胳膊拧不过大腿，阮游最后摔了他桌上的玉玺，怄气跑了。

　　自那之后，她再也没吃过肉。

　　“你慢慢吃，我要出去一趟。”徐行将饭钱给了老板，又多给阮游留了些，“还想吃什么再去买就好了。”

　　“你去哪？”

　　“找关序。”

　　“方才屋中与你说话的关翰林？”阮游喝了一大口粥，说话都含糊不清，“你不是才将他骂跑了么，难道要去道歉？”

　　徐行原本都站起身了，忽然想起什么又坐下，问阮游:“伏波上将军关越，你知道吗？”

　　“见过一面，他收复了长安，迎我们回城，很是英姿飒爽。”阮游嘿嘿笑道，“我与摄政王说，要将关将军纳入后宫，结果挨了好一顿训。”

　　“他死了。”

　　“啊，”阮游怔了怔，“是这样么……”

　　“不是战死沙场，关越就死在京城，为徐晦所害。”徐行一字一句道。

　　“是徐相啊，”她一副不怎么吃惊的模样，“他的确不是什么好人。”

　　“徐晦是我的侄子，关越是关序的弟弟。”

　　现在阮游很吃惊了:“这么复杂？！那你与关翰林岂不是有血海深仇！他知道这件事吗？难道你不是去找他道歉，而是要谢罪偿命？”

　　“想什么呢陛下，”徐行弹她脑门，“摄政王管教还是不够严，你话本子没少看。”

　　“哎呀，严肃点！”阮游晃晃头，“那你现在进退两难，应该怎么办啊？”

　　徐行道:“我方才决定了，去将一切告诉关序。”

　　“不怕他怨恨你吗？”

　　“其实我也试过隐瞒，试过逃避，但除了让自己更累，对事情没有任何帮助。”她笑了笑，“从前的我才不会这样。或许是离开阁楼，与人接触多了，那些棱角也渐渐圆滑了。”

　　“他怨恨与否，那是他自己的事。我呢，只要做好我自己的事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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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行到关序住宅时，他刚送走几个客人。

　　“徐行？”关序意外，引她进书房坐下，“你这么快就查到线索了？”

　　“是徐晦。”她道，“没有线索，我只能告诉你最后的答案。他身边戒备森严，你若想要他的命，我替你杀。”

　　“只杀了他，又如何还阿越清白？”关序含恨攥拳，“还是先留徐晦一命。听说那夜一个城门守卫的父亲患了重病，我已托人去寻良医，说不定能以此为突破……”

　　他心情郁结，与徐行一股脑说了自己的计划，平日少言之人都喋喋不休起来，她一时竟没能找到合适的时机说明自己与徐晦的关系。

　　许久，关序才想起来一个疑问:“你怎么笃定凶手就是徐晦？”

　　“因为我……”

　　徐行话说到一半，书房的门突然传来巨响，紧接着一个人闯了进来，猛地掐住她肩膀，将她按在墙上。

　　“你要杀我？！你要杀我！！”

　　他声嘶力竭地质问，仿佛像在对待不共戴天的仇人。

　　“你不是说信我吗？徐行，你说过一句真话吗？！”

　　关序反应过来，立马上前拉拽他:“徐晦，放开她！”

　　可惜他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徐晦不耐烦地一把推开他，转头再去看徐行时，他的胸口已经抵上了一把匕首。

　　“徐晦，别在这里发疯。”徐行面无表情道，“松手。”

　　徐晦已全然没有重逢那日乖巧天真的模样，他的暴怒倏地消失殆尽，又弯着嘴角笑起来，“区区一个朋友，死了再找不就好了。小姑姑肯定舍不得杀我，只是骗一骗这个书呆子，对不对？”

　　“你们……”关序震惊地退了几步，脚下一软，不由得趔趄着扶住桌子。

　　他看向徐行，满眼不可置信，却听见徐晦继续道:“多亏了小姑姑，我才能拿到同谋的名单，还有你们漏洞百出的计划。关翰林，你放心，该杀的我都杀了，现在只剩下你一个喽。”

　　说话间，徐行手里的匕首已浅浅没入他心口一截，他却如同没有痛觉般，若无其事地朝她粲然一笑，“小姑姑，我母亲在天上看着呢。”

　　“你在威胁我？”徐行也对他露出一个微笑，“今天就算姐姐在这里，也只会一刀杀了你。”

　　匕首又没入一截，徐晦脸上终于显现出痛苦，听了徐行的话，他再笑不出来，怒声道:“那又如何？她早就死了！她丢下我不管，你也是！！”

　　徐行看了关序一眼，见他面色惨白地摇了摇头，才将匕首扔开，这才腾出手来揭掉身上禁锢力气的符纸，将徐晦按跪在地上。

　　还好关序与她相识多年，不会轻易受徐晦言语挑拨。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她蹙眉问了一句，却又觉得疲倦，“算了，别说了，我不想听。”

　　徐行一拳把他打昏过去，端详了两眼对方给她贴的符纸，嗤笑一声“邪门歪道”，反手贴回他脑门上。

　　这种能被凡人不借助灵力就轻易运用的禁锢类符纸，向来为人所不耻，制造出来的用途显而易见好不到哪里去。

　　“交给你，”她对关序道，“我走了。”

　　“去吧。”他没有看徐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