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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而立 ...


  •   “关越来信了。”

      徐行正躺在草地上睡觉,听见头顶有人轻飘飘说了一句,迷迷糊糊间随口问道:“他说了什么?”

      “你自己看。”

      关序将信放在她手边,转身就走。自从七年前关越走之后他有了心结,加之徐行在他面前也不装好学了,不论在学堂还是出师后,日日难见她人影,关序大概觉得道不同不相为谋,除了转交关越送回的信,平时二人少有交流。

      关越一般会在寄来的家书里夹一张给徐行的信,在家书里说自己如何如何吃得饱睡得香,写给徐行的则像军功卷一般,得意洋洋地炫耀自己又出了什么奇计,带着军队收复了哪处失地……已是二十出头的青年了,却还像个孩子一样,字里行间满是跳脱之气。

      “等等——”

      徐行出声叫住他,翻身坐起,头发凌乱还沾着草叶。

      “什么事?”

      “我忘了问你,你何时赴京参加会试?”

      关序抬头看了看当空烈日,沉默了一会儿,无奈道:“现在已经是仲夏了,徐行。”

      别说会试,殿试他都已经考完,只是朝廷这些年连连增设进士录取人数,一不小心过了头,到这届也就勉强能将一甲的三人安排入翰林,故而目前他还未授官,暂时回华亭候缺。

      “好吧。”徐行知道自己的确闲了太久不知年月,也怪华亭的春秋短得厉害,“那考得如何?”

      “二甲第一名罢了。”他轻描淡写,似乎还对这个结果不算满意。

      徐行夸赞:“这很好啊!”但其实她压根不了解科举,不知道这“二甲第一”是什么水平,恐怕就算对方编一个名次,她都能眼也不眨地夸。

      “此次殿试,一甲状元与探花皆为女子。”关序似乎是觉得站着与她交谈不礼貌,但坐在草地上又不端庄,只能半蹲到徐行面前,严肃地劝她,“若你好好学,也定能如她们一般金榜题名。”

      “哦,金榜题名了,然后呢?”

      “自然是为官一方,报效朝廷知遇之恩——哎!”

      徐行看他姿势都觉得累,不由分说伸手按着他的肩,轻轻一下就将对方按坐到地上。

      “坐吧,哪有那么多讲究。”她摘了根狗尾草叼着,话从牙缝里挤出来,“说白了就是,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不是‘货’,是一展抱负。”关序认真反驳,眼神在狗尾草上看了又看,终于忍不住提醒,“泥土脏污。”

      怎么和谈霏似的,徐行心想。看来文化果真会让人虚伪,猿人用亿万年才爬下了树梢,没料到今人却汲汲营营,以求活在树上。

      她狡黠一笑,顺手又拔下一根狗尾草,趁关序不注意时强行塞到他口中,见他大惊失色,像吃了什么毒药似的“呸”上半天,顿时为自己的恶作剧大笑不止。

      “唉,你何时能稳重些,都已经——”

      他说到一半,忽然闭了嘴。徐行知道他想说什么,毫不在意接上:“——三十岁了。是不是想说这个?”

      关序嗫嚅着悄悄看她神情,仿佛怕她愠怒,毕竟在世人看来,当面提及对方的年龄是大忌讳。

      “三十又如何,”徐行道,“我是人,难不成还讲个花期吗?”

      “真不知你们将儒家那套真正有益的东西学到哪里去了,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说得这样好。怎么在你们那里,年龄就成催命符了?”

      “至于你祈盼的‘一展抱负’,尽可试试看。只怕官场与你的想象背道而驰。”

      “好了,我要走了。”徐行拍拍他的肩,借力站起身,“再会。”

      关序起身追上她:“你要去哪?”

      “还没想好,”徐行摊了摊手,“只是方才说着话,忽然就觉得,我该离开华亭了。”

      “离开华亭?”他愣了许久,徐行说要走时,他还以为像往常一样回客栈,至多上山下海玩几天,没想到她竟是要离开住了七年的华亭!

      多少人忙碌一生,不过就是为了寻到安居之所。怎么会有人不向往安稳的生活,反而选择独自飘零呢?

      关序看着徐行,越发觉得她像一道风,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无需任何缘由。

      正如没人能留住风,他也深知自己留不住这个相识七年的好友,只能作最后的挽留,以缓释离愁别绪。

      “明日再走吧,徐行。”关序道,“你从前常与阿越一起游山玩水,这次能不能带上我?”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

      关越参军走后,徐行出去玩偶尔会邀他,不过彼时关序生怕自己落下课程,从未应过,现今倒是反过来邀对方同游了。

      看得出来,他的确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徐行说去爬山,他却觉得夏天闷热暑气重;下河呢,他又怕风大浪急,担心船翻。饶是徐行脑子里有一千种玩法,他都能挨个罗列出拒绝的二十个理由。

      怪不得关越说从小到大没玩伴,这兄弟二人能玩到一起就见鬼了!

      “爻山下有片池塘——”徐行看他又要张口,连忙打断,“好了,闭嘴!不许挑刺!”

      关序讷讷应了。那池塘颇远,徐行平日都不怎么去,便拿了两张移形符用,以防他又嫌偏远走路费时。

      “你不怕道宗追究……”

      “行了,”徐行头疼道,“我更怕你追究。你一人能抵十个道宗。”

      池塘在山北,夏日恰好一片阴凉,池边有亭,常有文人墨客雅会于此,关序本以为她是带自己来这里饮茶对诗的,没想到移形符竟将二人送到了一叶小舟上。

      “江里浪急,池中总不会了吧?”徐行揶揄地笑着,“关少爷您请坐。”

      关序提着衣摆,将那苔藓遍布的舟舱看了又看,终于心一横坐下。见徐行也坐了,他疑惑道:“不划船去哪里吗?”

      “为什么非要去哪里,不都是在池中吗?”

      徐行探身,掐了几枝莲蓬,扔他怀里一半,剥出一颗尝了尝,“果然南方的莲子更清甜。”

      关序小心翼翼将莲蓬捏起,还是被枝上的刺扎了手。

      “你家乡在北方?”

      “雍州天水郡。咦,我没说过吗?”

      “大概是与关越说过吧。”他小声道。

      “说起关越,你给他写信时帮我带一句话——当退则退。”徐行头也不抬地剥着莲子,好像只是在与他闲话家常,着眼的却是天下之事。

      “他的确是个将才,短短七年仅凭军功一路高升至将军,用兵如神,频出奇计,这很好。”

      “现今北乱未平,皇家还是会捧着他,绫罗金银、丹书铁券,毫不吝啬。一旦还于旧都,他便是功高震主的头一把良弓。”

      关序越听越觉得不舒服,忍不住道:“但阿越并非权贵,更别提什么功高震主,他只是一心报国,不可能去争权夺利。朝廷没有你想象得那么阴险。”

      “你听到过民间童谣吗?‘没有关将军,便没有北江山’,甚至不断有他拥兵自立的流言传出。南迁本就是一大丑闻,皇家原本只当关越是一柄退敌利剑,他却在百姓口中与江山挂上关系,能有什么好下场呢?但凡他是什么权贵,或者干脆反了,我都不会有这样的担忧。”

      徐行侧身,一手拂过水面,叹道:“你也是,当退则退。”

      “若依你所言,天下臣子皆奉明哲保身为圭臬,这个国家又该何去何从呢?”关序正色,语含质问,似是对她的想法十分不满,“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正是有人愿意为国、为社稷而死,我们才得以安居乐业,不是吗?”

      徐行没说话,但露出一个显然是不赞同的微笑,这个笑似乎刺痛了关序,他不明白,报效朝廷,如此宏大而激昂慷慨的事情,怎么会有人如此之冷漠呢?

      “徐行,你是否有些……过于自我了?”他斟酌着词句,“即便你是修士,但凡尘之外还有道宗与整个灵洲,你怎能只顾一人喜怒得失呢?”

      徐行依然沉默以对。因为她知道,她与关序谁也无法说服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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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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