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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六十六章 ...

  •   六十六章

      让我们先看向伏地魔为自己挑选的舞台——罗马。“七丘之城”“母狼之城”“永恒之城”,无论麻瓜与魔法世界中所有文献如何对这座古老的城市极尽溢美,都无法阻止它日复一日向着庸碌的市井滑落——像鸦群一样呱噪的游客举着相机抱怨旅馆和天气,他们旁边是举着纪念品大声兜售的小贩,千百年来被鞋底打磨至光可鉴人的石板小巷里藏着酒鬼和扒手——这是必然的结局。所有高尚都将腐朽,牺牲沦为儿戏,潮水退却后,砂石才露出灰暗的面目,它们本就如此。平凡是传奇的基座,壮阔的浪潮由水滴聚成,人们每一刻都站在宏大的历史之上,而时代的轰鸣正是当下的絮语,只有在事后回望,你们才能意识到它的分量。

      在这难以计数的声音之中,就有我正在说的话。

      .

      安德鲁·墨菲在母亲怀中醒来。这对于一个十岁的男孩来说本是一件尴尬事,隔壁的莱昂曾向他吹嘘过自己六岁后就不再拥抱妈妈了,但邻居巴德利太太似乎为儿子这样的态度很是伤心。不管怎么说,自此之后安德鲁也决定要少依赖母亲。

      因此当他睁眼意识到母亲的怀抱后,第一反应是羞愧,就像他被鬼故事吓得难以入眠时偷偷思念父母的床铺,又在早餐桌前因为黑眼圈被猜中失眠的原因一样。

      但很快他就想起来自己在哪儿,以及为什么在这里。

      母亲似乎守了一夜,苍白的面色使她眼袋青得吓人。她见安德鲁睡醒了,只是摸了摸他的头发,没有出声,四周异常寂静。

      “我们怎么还在这里,妈妈?”安德鲁问。昨晚他入睡前,母亲向他保证过这只是一个假期特殊项目,等安德鲁醒来,他们就回到旅馆了。

      母亲摇了摇头。“再睡一会儿,安迪,”她摸着安德鲁的头发,像他小时候一样哄他睡觉,“再睡一会儿就好了……”

      但安德鲁不想睡觉,他又冷又饿。昨晚母亲带他来看烟花前不慎把水瓶落在了旅店里,他的嘴唇已经干裂起皮,这让安德鲁很难受。他坐起身来,发现一切还如昨夜一样,他们仍在这座石头垒成的圆形建筑里,周围的游客或躺或坐,死气沉沉,大部分都被冻得缩成一团,一句话也不说。

      “我们还不能出去么?”他问,不等母亲回答就站了起来,朝拱门走去,景区加装的铁栏杆使他不能再向前去,中心平台上只站着一道身影。那家伙穿着一身黑色长风衣一类的东西,一直盖住脚踝,使人看不清他的步伐,他就像恐怖片里飘着移动的恶鬼。

      “不要看,安德鲁!”母亲小声警告。

      “我不怕,”安德鲁说,他想让母亲知道自己已经长大了,不再是被鬼影吓哭的孩子,更何况天已经亮了,光天化日下没有鬼怪,“这是在拍电影吗?”

      母亲没有回答,只是用力地抓住安德鲁的胳膊,将他往后拽。或许是四周太静,站立在斗兽场中央的那人不知怎么听到了这句话,向他们转过头来。他的脸是铅白色的,看不清是否有鼻子,上面是一双血红的眼睛,有一瞬间,比起人,他看起来更像一条套在布袋里的蛇。

      “我正想着,”那个蛇一样的怪人说,“该开始了。”

      开始什么?安德鲁完全不知道。那对血红的眼珠已经钉牢了他,安德鲁看见他抬起手,似乎捏着什么,然后那里发出来一道绿光。

      .

      安德鲁·墨菲在母亲怀中醒来,她仍旧紧紧攥着安德鲁的手臂。他意识到这个怀抱时,第一反应是慌乱,因为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而且当他呼唤她时,母亲没有回应。

      “妈妈?”他问压在身上的母亲,“你怎么了?”

      母亲没有一点反应。周围惊慌地叫声逐渐传入他的耳朵。“她死了!”有人喊道,“她死啦!”

      安德鲁从母亲身下钻出来,所有人都退到了两米开外的地方,盯着他们母子,没有人敢上前来。死亡的气息逐渐从母亲僵滞的面容上弥漫开来,她眼中的恐怖是不容置疑的。安德鲁跪坐在母亲身边,茫然地握着她的手,嗫嚅着呼唤她,他们唯一相连的地方正逐渐失去温度。

      .

      “没有生效。”伏地魔说,从男孩那儿收回目光,开始端详自己手中的魔杖。这是他从意大利麻瓜联络处主任那儿拿到手的,一根软弱的魔杖,它的前任主人不巧正在维泰博欢度圣诞,感谢这个国家沉浸假期的享乐精神,意大利魔法部可能至今不知道那家伙的死讯。

      他的索命咒当然成功了,但理应出现的魂器却毫无迹象。失败的原因自然不在他身上,那就是虫尾巴办事不力,或是这根魔杖配不上高深的魔法。好在伏地魔从不吝惜于再试一次,他又一次举起魔杖,对着那个麻瓜男孩,咒语从他口中念出,听起来就像一声漫不经心的问候:

      “阿瓦达索命。”

      没有成功,咒语被挡在空中,将那块被精准抛在行径轨迹上的石砖击得粉碎。一位不速之客带着行李穿过斗兽场高挑的拱门,走进了舞台中央,向伏地魔露出嘲弄的笑容。

      “你永远都不长进,是不是?”格林德沃说,悠闲得像是正巧散步经过,“五十三年前,十六年前,直到现在——都只敢先从小孩开始,没胆量面对我这种老家伙?”

      他走近了,叫伏地魔看清飘在他身后的那一袋东西是什么——虫尾巴手脚被缚,浮在半空,痉挛一般抽搐着,被封紧的嘴唇下面只能发出呜咽声,说不好他恐惧的眼神更多落在格林德沃还是伏地魔身上。

      “你没有受到邀请。”伏地魔说。

      “我没有?”格林德沃左右看了看,迎着清晨的阳光略微眯起双眼,“你用几百条人命画出来的——我当年就该把这个图案的使用权给注册了——你知道自己在意大利地图上画了什么吗?”

      “死神的礼物,佩弗利尔的纹章。”伏地魔微昂起头,“我才是他们真正的后人,你不过是一个剽窃者。”

      格林德沃只是笑了一下,他双手都放在旅行斗篷宽大的口袋里,甚至没有拿出魔杖。

      格林德沃从左边口袋拿出复活石戒指,踩到脚下,金属与石板之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黑色的石头在砖石上画出第一条线。

      他边用脚碾着戒指,用它在地上绘出那个熟悉的图案,边随意说道:“通常人们会以为一个图案的中心才是重点,但我们都知道——老魔杖,隐形衣,复活石,代表这三样东西的图形只在其中一点全部交汇——真正重要的是底边的中点。”

      “罗马。”伏地魔轻声说,他的嘴唇几乎没有翕动,只是紧紧盯着被格林德沃踩在脚下的传家宝。

      “罗马。”格林德沃重复道,戒指停在那个位置——底边的中点。他停止了动作,但仍踩着复活石,看着对方。“你已经输了。”他对伏地魔说,“自杀吧。”

      伏地魔静立着,风像是能穿过他的身体。他血红的双眼转向虫尾巴,后者扭动起来,露出哀求的神色。

      “不要……主人……”泪水和鼻涕一起流进虫尾巴的嘴角,他哀求道,“求求你……我保证……”

      “你失败了,”伏地魔发出咝咝声,“没有完成任务,还被抓到——你知道他为什么让你活到现在吗——”

      虫尾巴似乎还想回答,但伏地魔抬起魔杖,一道绿光终结了他的生命。

      “为了羞辱我。”伏地魔轻声自答道,一眼也没有多看虫尾巴落下的尸体,忽然转头盯着格林德沃,“我不会被人羞辱。”

      “可惜,”格林德沃却望着那具尸体,“他是你最后一个仆人了。”

      “今天过后,我会有很多、很多个仆人。”伏地魔说,示意格林德沃向四周看,数千麻瓜饥寒交迫地蜷缩在石墙下,紧握着没电的相机和没水的水瓶,忍着不去看地上新出现的那具尸体,“生与死只在路的两端,生能换来死,死也能换来生——圣器符号是与死神的契约,我交给祂足够的死者,祂会给予我永生的力量——这里的五千个麻瓜,他们中一半都将成为我的魂器。”

      很难分清恐怖和荒诞在这句话中哪个占据主导地位。格林德沃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挥舞零分试卷来找自己理论的学生:“切片已经无法满足你了?你想把自己碾成——你的灵魂会变成粉末,你不会活着。”

      “我会活在他们之中,我会永远活下去!”伏地魔近乎狂热地昂首道,“爱确实有力量,邓布利多那个老傻瓜,还有他那些追随者,一个个都心甘情愿地为爱去死!你们关心得越多,越是束手无策。你们杀不死我,除非今天把这五千个麻瓜全杀了!”

      他说到最后,格林德沃只觉得惨不忍闻,昨晚深夜里码头的那场对话还在他脑海回荡——“为五千个不幸死于恐怖袭击的麻瓜造一座纪念碑”——真巧,他们大概已经连杀完后如何掩盖痕迹的预案都写出来了。

      “你没进过魔法部,”他感叹道,“还以为自己的残忍在世间无可匹敌。”

      当年的汤姆·里德尔看不上魔法部,如今的伏地魔显然也不能解其意,还用一种自觉高深莫测的方式侧了下头,以示自己不在乎这句评语,此举落在格林德沃眼里全然一副痴呆相。格林德沃厌恶傻子,特别是自以为聪明的傻子。

      “第三个角没有形成,”格林德沃说,“你已经失败了。”

      伏地魔咧开嘴,无声地笑了。那道几乎无法被称为嘴的裂缝之间发出一丝极轻的声音,听上去像是抵着舌尖叹息。在极短的瞬间里,格林德沃怀疑自己被夺去了听力,或者语言辨别能力——他还没遇见过自己听不懂的语言——紧接着,在他想起那门语言的名称之前,他已经拔出魔杖。

      那是蛇语。

      “我的好姑娘,纳吉尼,”伏地魔说,“去做她该做的事情了,而至于你——”

      他们几乎同时发出了第一道咒语。

      .

      盖勒特·格林德沃是为斗争而生的。他有宏伟的理想,强大的力量,缜密的头脑和伶俐的口才,更重要的是,除了那一次之外,他在战斗中未尝败绩。

      伏地魔的招数毫无新意,这位纯粹的黑巫师只相信最快捷的杀人方法——索命咒——还没几个回合,格林德沃就开始厌烦满场的绿光。他将角斗场的砖石掀起来当作盾牌,它们不断被索命咒击碎,又不断在他身前聚集。时间紧迫,他不能再这样和伏地魔耗下去,必须去追回那条蛇,伏地魔极有可能用它去完成被格林德沃打断的仪式,届时他们就真得将这满场的麻瓜杀光才能了事……

      “让我们——”伏地魔大笑,“来试一下!”

      他的索命咒忽然飞向一侧,随意向低伏的人群掷出一道绿光。格林德沃立即抬手,半截被风雨侵蚀的石柱飞来,挡住那道咒语,当头炸得粉碎,吓得底下那团麻瓜发出一阵微弱尖叫。

      “你在担心什么!”没有鼻子的魔头嘲笑道。

      格林德沃手腕一翻,幽蓝的火墙环住了他们所在的那半面平台,将二人圈在里面,那几千个麻瓜挡在外面。他想好了,不去追蛇,就在此地将伏地魔就地正法。假如阿不思的推测是正确的——那条蛇已不再是伏地魔的魂器了——那么此战能更快终结一切。

      他心里又划过一丝寒意,世上从未听闻过分裂的魂片能再收回,若伏地魔的确掌握此法,那他就算将灵魂分裂成几千份、数万份,或许也能活下来,并且可能随时一收,卷土重来!

      因此格林德沃必须在他弄出下一个魂器前把他杀了。

      “这个世界是靠死亡运行的,”幽蓝火光中的伏地魔更显诡异,他尝试一击,却破不了格林德沃的火障,或许是为了显示从容,他又说道,“看看这些麻瓜,每天消耗着资源,占据着空间。我们必须将那些低一等的生命扔下去作燃料,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那你为什么那么害怕,”格林德沃问,状似无意地踏了两步,“因为拿不准下一个被死亡嚼碎的是不是你自己?”

      伏地魔阴恻恻地笑起来,却不回答,或许是因为无从反驳。他怕死,怕得已经尽人皆知了。

      “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死亡圣器?”格林德沃说,“你有什么资格与我相提并论?你只是一条在死亡面前连滚带爬的落水狗。”

      与话中轻蔑相比,格林德沃的语气并不重,似乎与伏地魔对话已使他厌烦。他话音未落,地下的砖石忽然分成细密的沙砾,像潮水一样涌来,顷刻间锁住了伏地魔的双脚。

      伏地魔冷哼一声,魔杖点去,就要炸了这座寸寸收紧的怪石,忽然余光瞥见一堵石墙平地掀起,向他压来。他赶紧造出银盾,两者相撞,发出轰的一声巨响,余音未歇,又见一条蓝色火龙直扑面门,滚烫的龙息已喷吐在他脸上,若伏地魔脸上仍有须发,此刻已当烧焦,而就在此时,他却忽然消失不见——

      只眨眼间,伏地魔又出现在平台一侧,带着未能突破封锁的恼怒和讶异。不等他有所反应,水一样的地面淌来,他所站之处形成一个旋涡,要拖着他陷进去。伏地魔不自觉后退半步,他已浮空而起,意欲避开这危机重重的地面,然而就在这一动间,格林德沃的魔咒已追上来,他的肩头顷刻血肉模糊。

      “可惜。”格林德沃说。那一击本是瞄准伏地魔的头颅去的,既然避开了,他也不再废话,一挥魔杖,火墙忽然蹿起,一半盘旋而上,封住上空去路,另一半化出一只似鸟的形影,缀在伏地魔身后急追而去。刹那间它就被一道索命咒打散,但下一刻又凝聚起来——它是火组成的,火是不死的。

      “我确实不如阿不思,”格林德沃冷声道,“但你又是什么东西?”

      伏地魔已经逃无可逃了,他仍向格林德沃打来几个索命咒,只是这星点绿色顷刻就被吞没在铺天盖地的蓝光中。火障之外,自角斗场内仰头能望见的一片天空中阴云密布,浓云似被什么吸引着向下探来,漏斗一般,愈垂愈深,尖端细巧得几乎难以捕捉,正与场内升腾的火舌碰到一处。

      霎时间,火随着风升起,天地间一片赫赫蓝光。

      格林德沃忽然感到不祥的毁灭感笼罩自身,丧钟一般,在他鼓膜前嗡嗡作响。这没有道理,他已经胜券在握,伏地魔活不过一刻钟……接着他猛然意识到,正是因伏地魔眼下自顾不暇,此前设在角斗场外的防御魔法已经全部失效,此地没有麻瓜驱逐咒,也没有使电子设备失效的磁场,现在场内外任何人都能看到这风云变色的天空,以及角斗场内正在发生的景象。

      他忽然明白了什么,但那念头随即滑走,像指缝间的流水。极遥远处有声光摇曳,格林德沃听不清,也看不清,海中波涛忽然掉头,从上往下要将他淹没,所有声音一齐向他说话,所有场景一道涌入他双眼——

      “人类的躯体承载不了那么多时间。”斯莱特林曾对他说,将真实意图藏在牠灰色的双眼背后。(注1)

      就在这一刻,预言降临了。

      在极少、极少、最为恶劣的推演中,格林德沃假设过这种极端可能——他一向引以为豪的天赋,万中无一的预言者血脉,会像一辆脱轨的火车,在战斗时破门而入,将敌人和自己一同碾碎——这种假设委实可怕,有史以来,预言者的独特能力都只会在对敌时使形势有利于己方,而且有经验的预言者都应该能控制预言何时到来,除非——

      除非预言内容的影响范围大到难以想象,或者它距离实现只有毫厘之差。

      格林德沃强忍疼痛,睁眼望去,却见一条硕大的银蛇盘踞天空,大张血口,似乎要将这山河尽数吞入腹中。

      他不由站起身来,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竟然躺在地上。他是什么时候倒下的!格林德沃摇晃一下,几乎靠着本能躲过一个贴脸飞过的咒语。伏地魔已然脱困,他半边身体烧得焦黑,却仍大笑着,在他眼中格林德沃一定是莫名其妙地躺倒了,他什么也看不见……对,他不是预言者……

      伏地魔似乎在朝他大叫什么,那些狂言在格林德沃耳中却来得极远,声音被拉长得失真。他仓促应对了几下,预言又不受控制地浮现了:银尾绿眸的巨蛇,扭动着,挣扎着,就要盘成一个圆环,它就要咬到自己的尾巴……

      “伏地魔不能由你击败。”戈德里克·格兰芬多对他说,那时他们一起望着邓布利多家后面的那方草坡。直到刚才,他都以为这句话的意思是请他不要与伏地魔对阵……骗子……诡计……(注2)

      他的脑海中似有千钧钟锤,整个人都随着它的摆动摇摇欲坠。伏地魔仍在为他忽然的失误大笑,几千个麻瓜缩头藏尾,没人察觉到异样,没有人知道情势危急更胜眼前所谓黑魔王,没人受到影响——除了他,除了格林德沃,在场的唯一一名预言者。

      只凭这一点,格林德沃能断言,斯莱特林就是在故意针对他。

      .

      你在皱眉,你担心他。当然,你清楚即使他已逾期颐之年,依旧是伏地魔难以战胜的对手。你并不担心他会败在汤姆·里德尔手下,而是不确定我正在扮演什么角色。

      无论你信不信,我没有针对他。他是一名预言者,事情走到这一步,无论他此刻身在哪里,都会因自己的天赋受到影响。与其说是我令预言降临。不如说是他的选择——他自己决定在数千麻瓜面前与伏地魔动手,那么必将直面此刻,以及未来。

      人类发明了两种风行的桌面游戏——下棋和打牌——从形式到规则,它们都大相径庭。前者开诚布公,棋盘之上一概分为两色,所有布置一目了然;而后者的玩法鬼祟狡诈,十数种图案,又是十数种符号,连牌手本人也无从得知下一张的花色。人们会认为棋盘是对较量双方才智更为公允的裁判,因为抽牌实在包含太多运气成分。遗憾的是,现实中,你们大多在玩牌——既看不清对手的底牌,也不知道下一刻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会是什么。多少人想在一念间搅弄风云,实际上有力量搬弄一颗棋子的都寥寥无几。重点是,怎样才能登上那个纵览全盘的位置?又要如何将这世上的一切都分出黑白来呢?

      当然,两者之间并无优劣。牌手只争夺自己的利益,而棋盘上却有全局,你必须牺牲一些东西,才能保全那些更重要的——

      你不高兴?你感到愧疚,因为你觉得自己是许多人结局不幸的罪魁祸首。你可以这么认为,也可以说那是他们自己所选。自由意志受制于既定的命运吗?如果是,那么他们都总会走上那条路,就像无论你怎么选,抽出的牌总是同一个花色。

      格林德沃不喜欢这种说法,他将其视为末日。对他来说,这可能就像河流突然变成一条水渠,或者更糟,一根滴管。可他能怎么办呢?

      解决方法之一是就在这儿杀了我,这样我会不完整地死去,环还没有形成,预言将无法成真。但是你杀不了我,谁也杀不了我,除非拿到那把剑——不过你看,剑匣是空的。

      它在哪儿呢?

      .

      赫敏的方法一如既往地靠谱,除开他们低估十二月的气温的冻人程度和麦格教授办公室窗户锁的坚实程度这部分,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她甚至还带了几瓶速效感冒药,那东西闻着像熬成糨糊的火焰毛虫,从颜色到它扎喉咙的口感都很像。他们三人各自捏着鼻子喝了一瓶,哈利被反上喉咙的余味呛得咳嗽,罗恩在抽屉里找到了飞路粉,以及拟了一半的期末试卷——“大发现!各位!麦格教授是边教边出题的!”——可惜时间有限,来不及细看,他们忙不迭跨入了翠绿的炉火。

      显然,飞路网并不会因使用者的目的变化而改变,即使你是为了“击败伏地魔”这样伟大而勇敢的目标而踏上旅途,飞路服务也不会改善一丝一毫。哈利被火炉吐出来的时候仍感觉晕头转向——他出发时踩进火中动作太快,多半没站稳——幸好身边有人扶了他一把。哈利道谢,拍掉身上的炉灰,抬起头来——

      扶住他的是戈德里克·格兰芬多。

      赫敏和罗恩紧随着他掉了出来,腰还没打直就撞见这一幕,一时愣得说不出话。谁都能猜到格兰芬多会怎么教训三个冒失的年轻人——他当然算是开明的,但在某些“原则问题”上仍旧流露出和其他成年人一样古板的态度,哈利甚至能把他要用的话术猜个八九不离十——“不行,你们还太年轻了。不行,这太危险了。用不着你们上,我们还在呢。伏地魔就是要等你去,哈利,这是个圈套……”

      但戈德里克还没有开口,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哈利,看得有点长,似乎还想要扯出一个微笑,但很不幸地失败了。他脸色很不好看,简直和当初刚从土里被挖出来那会儿有的一拼。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哈利甩开他的手,比想象中容易,“你要劝我别去招惹伏地魔,但我必须去,我去定了,即使——”

      与戈德里克动手的念头一闪即逝,假如戈德里克执意要拦,他们是决计闯不过去的。想到这里,哈利又感到一丝讽刺的好笑:既然他连戈德里克也打不过,又是哪来的自信要击败伏地魔……只是成不成功是一回事,去不去又是另一回事了。

      “我必须得去。”他又强调。同时他听到身后传来摸索东西的声音,赫敏和罗恩肯定已经开始找跨海通道的开启方式了。

      戈德里克依旧不出声,似乎很生气,又像是很累。听了哈利的话后,他转回身去,从桌上拿起一把剑,拿剑的手势也很奇异,戈德里克的右手捏着雪亮的剑脊,反而将剑柄递到哈利面前。

      格兰芬多宝剑。

      “拿去吧,”他说,壁炉中的火焰在他瞳仁里跃动,“我没什么能再交给你的了。”

      等到十年后,或者十四年后,哈利再回味这个场景,大概能发现,格兰芬多那时的眼神有可能说的是“我为你骄傲”,但更像是“我很抱歉”。很多时候,没有说出口的才是真实的,也往往更加伤人。而当时哈利一心一意地想着的是即将奔赴的战场,以及他必须手刃的仇敌,他不会在意一双欲言又止的眼睛。

      赫敏已经找到凤凰社可以跨越海峡的通道。那种粉末撒入壁炉后,腾起妖红的火焰,仿佛自地狱里翻涌而出。她和罗恩望着那火,都很紧张,但又激动、坚决、勇敢,显然无论眼前是刀山火海,他们都要走一趟才不枉此生。

      哈利接过剑,显然还略有疑惑,不能相信对方竟毫不阻拦,甚至有赞同之意。但他并未多想,也不容他多想,时间紧迫,他头也不回,踏入火中。

      三位少年人就这样走了,与来时一般迅速,突兀得仿佛从未发生过,只有消失的剑证明了这场交割。戈德里克慢悠悠地转身,看向壁炉边那张舒适的单人沙发,在等哈利他们来时,他一直坐在那里。

      他又坐回去,感到筋骨不大舒坦,右肩上木质机簧磨得肉疼,这都是年纪大后常见的毛病,更别说他年龄大得已经太过分了。许多事只有年轻人才做得成,就是靠这一份渴望证明自己的心气,他也曾有过这样的年纪,但早已过去,那把剑多年前就不该在他手里了。

      于是他又这样坐了片刻,想了许多事,转念又一样也记不起来,厅里的钟响了,时候到了。

      “再陪我最后一次。”他对那支雪松木魔杖说。它陪他一道在地下躺了一千年,断过,又修好,走一趟又一趟的绝路。

      壁炉里翻涌着赤红到妖异的火焰,戈德里克顿了顿,报出地名,走了进去。

      .

      格林德沃重新站定了。

      他或许会赢得狼狈一点,不符合他风度翩翩的预想,但他不能输。如今对手已经变了,伏地魔只是棋盘上一枚小卒,而格林德沃在对阵命运。他必须在预言实现前杀死伏地魔,这是唯一的方法——在环合拢之前,在哈利·波特到来之前。

      “无论你信不信,”格林德沃在幽暗的火光中说,“我不爱杀人。”

      伏地魔或许想回一句,可惜他很难做到。他与格林德沃一般疲累,如果说他原本就不似人形,那么现在他就与人只有半成相似了——他还有一对血红的眼睛,还剩一只能拿魔杖的手,除此以外,大概就是一道黑影,没有嘴,说不了话。但他仍然没死,怕死的人总是很难杀。

      事到如今,格林德沃只觉得悲哀。一切都显得那么讽刺,无论再怎么贬低对手,与麻瓜比起来,与那些碌碌无为的同胞比起来,他们都是巫师之中的佼佼者,万里挑一的天才,如今站在这角斗场里,两千年前麻瓜贵族就站在如今挤满麻瓜的看台上,看着场内的奴隶相互搏杀,为了活命,直到最后一滴血流尽……巫师的命运也大抵如此,他们为世界的存亡而搏命,得利的却是那群置身事外、不知感激、高高在上的看客……

      伏地魔动了,两条蛇一般的黑烟从他身后袭来,因气力枯竭而显得稀薄。格林德沃轻易化解了这道攻势,回以一道粉碎咒,又追去一枚赠礼——被他踩进土里的戒指向伏地魔眉心疾射而去。假如伏地魔还有个大脑的话,大概能被这一击搅和均匀。

      他没能有机会去看这次攻击的结果。咒语的余温还未从他指间退去,他就感到身后攀上一道黏腻的阴冷,片刻后,他明白这不是自己的幻觉。

      纳吉尼攀在他身上,蛇身绕着他的后腰和肩头,蛇头昂在他面前,静静地望着他。不知为何,格林德沃忽然有种失落许久的熟悉感。

      “我没有执行他的命令。”纳吉尼看着他的眼睛,格林德沃从中读出来这样的话语,“我不会再杀无辜的人了。”

      他明白了,纳吉尼,他曾经见过她,伏地魔撤去她体内的魂片后,在动物躯壳内浑浑噩噩数十年的女子终于短暂苏醒过来。

      “但是,我的爱人,”她透过竖成一线的蛇瞳对他说,“被你利用。他死了。”

      格林德沃差点大笑起来,笑这报应不爽的命运——他应得,他活该——他没想到七十年前随手虚掷的人命,有朝一日竟会化作刺入他血肉的毒牙!

      纳吉尼咬住了他,与此同时,哈利·波特和他的朋友们冲入了角斗场。

      注1:来自第53章斯莱特林醒来后与格林德沃的第一次谈话。

      注2:来自52章戈德里克与格林德沃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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