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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五十二章 ...

  •   五十二章

      对于格林德沃来说,这本该是一个相当宜人的周末——即使窗外寒风凛冽、大雪纷飞——办公室里没有那个恼人的格兰芬多,只有可爱的那一个,在他的办公桌上,相框里,少年时期的阿不思朝他微笑,他红色的长发在泛黄的相纸中微微飘动。

      格林德沃不禁也微笑起来。他就快读完那堆胡言乱语的学生作业了,如果剩下几篇还能过得去眼,或许他还来得及和阿不思一起喝个下午茶,巴希达的甜品菜谱上还有许多未曾尝试的配方,然后——

      哈利·波特冲进了他的办公室。

      “教授!先生!”年轻的波特神色惊恐地大喊大叫,“我说不出蛇语了!”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嘭响,墨水瓶爆裂了,而格林德沃说不准它究竟是被他们中哪一位的魔力捏炸的。

      .

      哈利被直接提去了凤凰社总部——以防各位忘了,它在暑假里搬去了邓布利多家的老房子——格林德沃揪着年轻救世主的后衣领敲开大门时,室内的争吵声一点儿也没停下的意思,尽管从内容上可以听出它已经持续好一段时间了。

      “你完全没打算忏悔……好啊!你根本不认为自己有错!”小天狼星大叫,听起来似乎正猛烈拍打着桌子,“詹姆死了,你只觉得很高兴吧!现在可由你来逞英雄了——”

      “我不打算否认这点。”另一个声音让哈利僵在原地,他不可能听错的,那是斯内普在说话。他傲慢地讥讽道:“这十多年来,我至少做了些贡献,而不是愚蠢地在囚室里虚度光阴。”

      哈利感到自己喘不过气来,他的脖子生疼,僵持了几秒后他才意识到格林德沃仍抓着他的领子,阻止哈利冲进客厅里,但他透过门厅前的缝隙看到小天狼星已经拔出魔杖了。

      “你以为我想吗?”小天狼星大吼道,“你以为这是我自己要求的?因为我渴求公平的审判却被陷害,而不像你这种卑鄙小人,靠着临时倒戈逃脱制裁……”

      “你什么都不知道,布莱克。”

      “什么都不知道?你身上有哪一点值得多看的?难道你的鼻涕——我的天,哈利!”

      “他为什么在这里!”哈利大叫,他终于从格林德沃的钳制中挣脱,期间他领口的扣子崩开了,巨大的惯性让他几乎连滚带爬地冲到小天狼星身边,与他一起拔出魔杖指着斯内普:“他是个食死徒!”

      他死死盯着斯内普,或许有一段时间吧,哈利甚至开始疑惑为什么小天狼星不再作声了,而斯内普冷冰冰地与哈利对视着。

      “行了,”格林德沃满不在意地从他们中间穿过,“放下那堆没用的木棍,别在阿不思家里打架。”

      “我知道。”小天狼星咬牙切齿地回答,把魔杖插回裤兜里,对斯内普怒目而视。

      斯内普的嘴角扭动了几下,他充满戒备地收回魔杖。而哈利咬着牙,仍旧用杖尖对着斯内普,他不会无缘无故地遵从格林德沃的指令。

      “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哈利问,“他是个——”

      “他曾是个食死徒,”小天狼星听起来恨不得把自己舌头咬掉,“货真价实的食死徒、黑魔法狂热爱好者、给神秘人舔靴子的仆从……但你猜怎么着?现在他洗心革面了,按他的说法,夏天那次叛逃只是他迫不得已的骗局……”

      “那就是真相,”斯内普阴沉地说,“我也不指望你能看出来了。”

      “好一场精心的骗局,你差点让哈利死在那里!”

      “那么他现在还活生生地拿魔杖指着我就是最好的证据,”斯内普说,“证明你是个蠢材——我才是那个尽力让他活下来的人。”

      哈利心中一颤,是的,他还记得。当时斯内普当着伏地魔的面撒谎说哈利已经跑了,或许他只是乱指了一个方向,或许他清楚知道哈利只是藏在隐形衣下,而哈利一直没有仔细想过斯内普为何要这么做……思及此事,哈利的魔杖稍微低下一些。

      “我要怎么才能相信你?”小天狼星抱起双臂,“上一次,我曾经试图相信你——看在邓布利多的份上——然后你背叛了我们,接着几个月后,你又突然回来,说自己其实一直是我们这一边的……梅林的指甲盖!我怎么能相信你!”

      “既然你相信邓布利多,那就相信邓布利多好了。”斯内普跌坐回椅子里,油乎乎的头发挂在他愈发瘦削的脸侧,“你没必要相信我。况且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你恐怕正高兴得要死吧?从前是你被关在一所老房子里哪儿都不准去,现在我成了一个见不得光的通缉犯,而你荣誉加身,啊,我听说你又要加入霍格沃茨董事会了,真不错,可惜我现在不领那儿的工资了……”

      “是的,我想这就是全部了。”邓布利多温和的声音从二楼传来,接着是木门合上的响动。这使得在场所有人都向楼梯口望去,那脚步声是重叠的,似乎有另一个人与他一起走了下来。

      “不过鲁弗斯在这件事上态度相当强硬,”邓布利多边走边说,“恐怕我们……啊,早上好,哈利。”

      “早上好,先生。”哈利干巴巴地回答。邓布利多手上提着一只陈旧的皮箱(哈利觉得有些眼熟),而他的双眼瞥过哈利正指着斯内普的魔杖,仿佛片刻就洞悉了先前发生的所有事。哈利感到自己手脚僵硬起来,但他仍顽固地举着魔杖。

      “请放下它吧,哈利。”邓布利多平静地说,他看着哈利的那双蓝眼睛里有一股柔和的力量,“你会发现斯内普教授是值得你信任的,由我向你保证。”

      “但我不明白为什么,先生。”

      “正巧,我也有不明白的地方,”邓布利多朝他微微低下头,“不过让我们把我的疑问放在一边,先为你解惑吧,哈利。你不明白为什么我信任斯内普教授——”

      “他已经不是教授了!”

      “好。斯内普先生——正如你所了解到的——确实曾加入过食死徒……”

      哈利看到斯内普的脸扭曲了一下,他一只手按住额头,把憔悴的面色藏得更深。

      “……但在十五年前他就已决心脱离,不再追随伏地魔。之后他所有的行动都是在我知情、甚至授意的情况下进行的,是的,哈利,我让他假意回归食死徒,装作依旧忠心于伏地魔的样子……”

      “但你怎么能知道他不是在骗你!或许伏地魔才是他真正尽忠的对象——”

      “我能确定,哈利,因为——”

      “不!”斯内普忽然大声喊道,“不要说!”

      “哈利已经知道了,西弗勒斯。他找到了一些你的旧信件……”

      斯内普的脸瞬间变得纸一样惨白,他透过枯瘦的五指狠狠盯着哈利,整个人似乎在微微颤抖。

      “你没有……”他轻声说,听起来几乎是哀求。

      “我不巧拿到了你的旧魔药课本,”哈利说,他已经把魔杖收起来了,却向斯内普逼近一步,“里面有你舍弃的纸片,你在给我妈妈写信……”

      小天狼星忽然大笑一声:“这就是为什么?你是为了——”

      “不要说!”

      “——为了莉莉——”

      斯内普猛然从椅子上站起来,似乎又要拔出自己的魔杖,却在最后一刻停住了。“不止这些,布莱克,”他哑声说,“收起你那些龌龊的猜测,我为的远不止这些。”

      “想不到有一天我会被你以‘龌龊’形容,不如你直说吧,你还为了什么——”

      “为了赎罪。”一直袖手旁观的格林德沃忽然说,四周立刻静了下来。

      “当然有爱的因素,”格林德沃昂着头,靠在墙上,看起来正努力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但他毫不回避地看着邓布利多,“但也因为后悔、愧疚,或许还有一点迟来的良知,它们构成了世上最坚固的锁,也是最忠贞的、绝不可能再背叛的证明,对不对?阿不思?”

      邓布利多露出一种哈利看不懂的表情,他或许在笑。“是的,”他温声对格林德沃说,“你是对的。”

      格林德沃闻言向他微微颔首,两人似乎在不言中达成了某种旁人难以明了的共识。而这样的气氛没有持续太久,当邓布利多再次向哈利看来时,他又是一位平和而威严的师长了:“如你所见,哈利,在发现伏地魔意欲加害你的母亲后,斯内普先生便一直是凤凰社的一员,并且从未动摇过,我想这点已经毋需质疑。而至于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恐怕也正因为他是凤凰社的一员——因为遗憾的是,我们至今仍算一支行走于法律边缘的秘密队伍,而如果魔法部要审问他,将会带来……”

      “极大的麻烦。”斯内普冰冷地说,他面朝着墙壁坐下,似乎希望自己就此消失,“因为我知道太多关键信息了——黑魔王阴魂不散是因为一堆魂器,而‘救世之星’是其中一个;举世闻名的格林德沃和邓布利多是一对‘老朋友’,或许还不止;今年霍格沃茨为了对抗诅咒,一口气聘请了两位黑魔法防御教师——即使大脑封闭术也不能在那样的审问下完全保密,所以最简单的方法:让我变成一个逃犯。”

      “别担心,这不会持续太久的。”又一个声音说。哈利被怒火和困惑占据的头脑这才想起邓布利多身后似乎还有一人。戈德里克走上前来。他看起来没什么变化(除了没穿着他那条过于夺目的丑袍子),或许是猜到哈利刚注意到自己,他朝哈利笑了一笑。

      “真不好意思,”戈德里克向斯内普说,“我知道你一直想教黑魔法防御术。等这件事一结束——”

      “我不喜欢教书。”斯内普气恼地说,他或许正对着墙磨牙。

      “好吧,不管怎么说,斯克林杰早就察觉到凤凰社的存在了,他只是抓不到把柄。他认为魔法部必须在食死徒问题上严刑峻法,才能体现出他们在干实事。但抛开部长身份来讲,他又不是一个傻子。”

      “你以为自己能说服他?”

      “恐怕这是我的任务,西弗勒斯。”邓布利多看了看客厅角的座钟,“再有十分钟我就必须出发去魔法部,接着再去拜访纽特,把他的伙伴们还给他——”

      说到这时他意有所指地瞧着格林德沃和戈德里克,后者投降似地举起左手。“你们应该庆幸没有一只嗅嗅在这场行动中受到不可逆转的伤害——”

      “除了有一只撑了满肚子的金杯。”格林德沃嗤笑道。

      “——这也是不被允许的,盖勒特。”邓布利多严肃地说,“赫奇帕奇的金杯上被施加了某种强大的复制咒语,幸好我们及时将它取出来了。”

      格林德沃满不在乎地点了点头。

      “不管怎么说,为了不吓到纽特,我会代替你们向他道歉。”邓布利多叹了口气,“那么,哈利,这就到我的疑问了:你为什么在这儿呢?”

      虽然他口中向哈利询问,但邓布利多的眼睛却望向格林德沃。

      “他说不出蛇佬腔了,”格林德沃心领神会地摆手道,像是终于赶走了某个烦人的访客,“我们成功了,他好了。”

      “什么意思?”哈利的心七上八下,这一定都是疑惑搞的,“什么叫我好了?”

      他的话音终结在看到邓布利多表情的那一刻。这是哈利第一次从邓布利多脸上看到如此直观的喜悦,属于老校长的庄严和稳重似乎都在那一瞬间褪去了,他的蓝眼睛中漾起如同年轻人一般的欣喜——不带任何负累或忧虑的、充满希冀的喜悦——他抬起手,似乎想要搂过哈利的肩膀,却只是落在他的手臂上。

      “你身体中的魂片已经被清除了,哈利,”邓布利多如释重负地感叹,“简而言之,你已经不再是个魂器了。”

      哈利摇了摇头,像是一时间没能听懂这句话。斯内普霍然站了起来,而小天狼星僵坐在椅子里,看上去已经丧失了反应的能力。

      “或许你还记得,伏地魔是如何惧怕爱的力量,”等他们在安静中理解了片刻后,邓布利多柔和地解释道,“他不能忍受它,稍一触碰就会被灼伤。这也正是为什么你一年级时他未能得逞,你母亲用生命在你身上刻下爱的保护阻挡了他。于是他想尽方法来绕过这一道防护,以你的血重塑了他自己的肉身。但是,哈利,他的灵魂在这种感情面前依旧不堪一击。莉莉不能为你的灵魂提供同样的保护,但这并不意味着没有东西能阻挡他埋伏在你魂魄中的残片,事实上,这股力量的来源就在眼前——哈利,那就是你自己。”

      “我?”

      “当你真正领会到爱的力量、产生保护他人的强烈愿望时,你已获得了与莉莉同样的魔法。因这力量来源于你自身,伏地魔的残魂毫无与它对抗的可能——你已经靠自己的力量击败他了。”

      “那么——”

      “最初的计划就是这样,”戈德里克点了点头,肢体以一种不好形容的奇怪方式摆着,他的右侧像是缺了一块,“正如校长所说,爱是你手中最有力的武器,而你出色地运用了它。恭喜你,哈利,你自由了。”

      “你是说、你们的意思是——”哈利猛然挥开邓布利多扶在他胳膊上的手掌,“你们不再需要我了?”

      “不,哈利,你仍旧会是凤凰社的一员(除非在你成年前伏地魔已经被击败了),而且你还在学校内组织着黑魔法防御术练习,这对学生们将来……”

      “但我不会再直接参与战斗了,是吗?”

      “哈利,你要知道,伏地魔依旧坚信你是他的最大敌人,”邓布利多耐心地说,“两年前,伏地魔复活的时候取了你的血,但这个举动不仅使伏地魔绕开了防护,也对你有利。他没有意识到正是自己的举动使你们的生命在某种意义上连在了一起,只要他的□□还是由你的血铸造的,他就无法杀死你。”

      “但那具□□……”

      “在预言厅的战斗中被毁了,是的,哈利。”

      被斯莱特林吃掉了。哈利忽然想起自己方才一直追逐的鬼影——那看起来太像斯莱特林了——他正想把这件事告诉邓布利多,对方却又说了下去。

      “这样的连结被毁后,伏地魔再次有了伤害你的能力。如今既然你已经成功消灭了体内的魂片,我想让你远离战场才是最合理的做法,哈利,你没有必要与他殊死搏命。伏地魔如此迷信那个预言,假使在战斗中见到你,他一定会契而不舍地针对你,所以……”

      “所以你们要把我排除出去。”

      “他希望保护你!”格林德沃抢在邓布利多开口前说。

      “我与你们一样能战斗!”哈利怒吼道。他忽然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愤怒——不,不是愤怒,而是不甘、委屈和悲伤——他把眼睛瞪圆了,期望这样就能阻止忽然涌上的泪水漫出眼眶,“我早就做好准备了,既然我与伏地魔之间的纽带全都打破了,那我的生命也没什么要紧,我能去战斗,我要——我要亲手杀了他!”

      小天狼星冲上来抱住他:“哈利,不——”

      “他就该被杀死!”哈利叫道,努力从小天狼星结实的怀抱中别过头去。一张张面孔在他脑海中闪过,那些苍白的、震惊的面孔,生命在他们尚未做好准备时就被抽离……“我见过他怎么杀人的!你们都见过他怎么杀人的!我就这样看着他杀了我的父母!杀了塞德里克!”

      “那也不该由你动手,哈利。”邓布利多沉声劝道,“目睹生命的消逝已经足够悲伤,而亲手夺去生命的感受只会比那强烈百倍。”

      “但这是正义的诛杀。对那些肆意杀害无辜者的恶人不该以牙还牙吗?伏地魔杀了那么多人,他不值得一死吗?”哈利感到声音正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他的情绪已经失控了,像一条决堤的河流——他怎么会有那么多悲伤呢?他的泪水已经沾湿了小天狼星的袖口,而邓布利多也面带悲戚地望着他,哈利不忍看到校长露出这样的神情,明明就在片刻前他还在为哈利而高兴,哈利怎么会将这一切都搞砸了呢?

      “不,”戈德里克忽然说,“我认为这世上并没有什么正义的杀戮。”

      哈利的绿眼睛从镜片后盯住戈德里克。后者正用一种近乎探究的神情看着他——好像哈利的情绪是可以被计量的、控制的、修改的某种章程——他看起来如此虚伪,而他给出的所有夸赞、鼓励和歉意都是逢场作戏,都是为了唆使哈利去办什么事情……或许从半年前,从哈利拿起格兰芬多宝剑的那一刻就开始了。

      “你又怎么知道?”哈利质问,似乎驳倒戈德里克是在这一团混乱中唯一明确的出路。

      “因为我杀过人。”戈德里克简短地回答。

      哈利感到小天狼星的胳膊忽然收紧了,他侧过身,要将哈利挪到自己身后去,尽量远离戈德里克。而在腾挪转动中,哈利终于看清了戈德里克一直藏在身后的右臂——或者说右臂曾在的位置,那里只剩下空落落的袖管。

      突然间,这几天发生的一切都在哈利脑海中串联起来了:食死徒窝点发生的战斗,戈德里克长达一周的缺席,乌姆里奇执意要检查格林德沃的手……

      “这是怎么回事?”哈利问,一瞬间他忘了自己对戈德里克的恼怒,“是伏地魔干的?”

      “不,我只是被一个咒语击中了。”戈德里克不知从哪儿掏出几节表面粗糙的木棍,勉强能看出它们拼在一起应该是条胳膊的形状。他举着这条略显抽象的义肢一派轻松地向哈利招招“手”,木头之间发出哗啦啦地碰撞声:“你瞧,不用担心,已经有替换部件了。但你得知道任何被咒语击碎的肢体都不可复原,并不只有伏地魔能做到。我明白你经历过同龄人无法想象的残酷场面,但你依然要考虑战斗本身的危险。”

      哈利不能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这些劝人谨慎行事、不要冲动的话谁都能说,但就是不该从他口中说出——不该由曾经困在剑中、与哈利一起冲入魔法部战斗的戈德里克·格兰芬多说。这其中还能有什么原因呢?无非是那时在他看来哈利有着必须面对伏地魔的理由,而如今哈利又成了一个普通的少年,在他们看来不成熟、不强大、没有必要带上的学生……

      “如果伏地魔不死,这样的战斗就会永无止境!”哈利盯着戈德里克的伤处,“即使这样你仍说这是非正义的?你自己杀的那些人又算什么呢!”

      他怒气冲冲地冲戈德里克吼着,但戈德里克甚至不愿回答他——或许他也根本答不上来。而这时,邓布利多开口了。

      “哈利,”邓布利多递来一条银白色的绸布手帕,看起来轻薄又柔滑,哈利犹豫了片刻,还是接了过来,在看着他擦过了眼泪后,邓布利多继续说道,“哈利,让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也想要置伏地魔于死地。更有甚者,他的死亡也不能完全满足我。

      “我想要让他看着自己一败涂地、一无所有,我想要让他尝尽自己强加于他人身上的苦痛,永远受着他此生最恐惧事物的折磨。但他只有一条命,无论如何也不够偿还。当然,或许在这件事上他自作自受了:他造出了七个魂器,而每一个魂器被毁时的痛苦就如同死亡般恐怖,因此他会感受着自己死去八次。但这依旧不够偿还他的罪恶,至少我是这样想的。”

      “但是,哈利,”邓布利多话锋一转,“问题在于,这只是我自己的想法。我不是法律,也不能代表他人。生死不能由我、或任何人的一面之词决定,即使我们在谈论的是伏地魔。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你,你是否准备好了去承受夺取一条生命的重担——即使是一条罪人的生命——向敌人发出致命一击时的冲动和怒火是一柄双刃剑,它们无疑会改变你的某一部分,因为死亡是最彻底的毁灭,即使最伟大的魔法也无法将死者的灵魂重新拼凑回□□。”

      哈利抿着嘴,他在别处听过这样的话,但伏地魔的命不该值这些价钱,从他残害第一名学生、做出第一个魂器起,伏地魔的灵魂就一钱不值。但邓布利多又说了下去。

      “承担将某一事物永久毁坏的责任或许无损于你的勇气和善良,但它将无可避免地压迫你的纯真——或许你可以将其视为一种成长——但在你付诸行动前,你必须清楚考虑过后果。在我看来,为了摧毁伏地魔这样一条无药可救的残魂而破坏了你灵魂的纯粹,唉,是极为得不偿失的行为。”

      “我不……”哈利嗓子干涩,他咽了咽口水,“我不在乎。”

      “哈利,你无需独自承担所有。”邓布利多说,“我想,还有很多人期望你安然无恙。”

      就像有魔力一般(或许就是有),这句话使得哈利乱跳的心脏逐渐平静了下来,他渐渐能感到小天狼星抱着自己的臂膀有多么紧,就好像他生怕下一秒就会失去哈利一样;他又想起来还在学校里的那些朋友们,或许正计划着邀请哈利过圣诞的韦斯莱夫妇……这些思绪像一条条纽带将哈利拉扯回来,反之又像支柱一般撑着他——他们不能死,哈利不能失去他们中的任何一个,而他们也不会想要见到哈利的尸体……因此伏地魔必须被杀死,但他得找出一个方法来,不能让自己为此送了性命。

      哈利垂着头,避开邓布利多的目光,他什么也没有回答,也不希望校长看到他此刻的思绪。

      幸好这时一团火球在邓布利多肩头升起,福克斯激动地从火中现身,扑扇着翅膀,用脑袋贴近邓布利多的脸颊,似乎在催促着他。邓布利多安抚了福克斯,又看了看钟。

      “看来我必须得走了,”他最后叮嘱道,“哈利,不要过多沉浸在这些思绪里,仇恨带来的负担太多,快乐太少,你还拥有着很多珍贵的东西。”

      说完,他抚上福克斯鎏金般的尾羽,在一道橙红的火光中离开了。他刚一走,小天狼星就迫不及待地拉住哈利。

      “我们出去散散心,”哈利看得出小天狼星在努力挤出欢快的表情,他肯定在害怕哈利跑走,“反正今天是周末,我们去麻瓜伦敦逛一圈。我听说有今晚有演唱会,现在说不定还能弄到票……”

      哈利并没有心情乱逛,对摇滚乐队也丝毫不感兴趣,但小天狼星的邀请如此迫切,他想不出任何理由拒绝,只好点了点头。在小天狼星推他跨进壁炉的瞬间,他似乎听到斯内普冷哼了一声。

      .

      格林德沃打开二楼房门时,只听到里面传出木花剥离的脆响,还伴着细碎的敲击声。戈德里克往窗台前搬了一张桌子,上面摊着那堆还无法被称为肢体的木块,一根木料自动旋转着由平刨削成棍状(就像削铅笔一样),一柄小铁锤浮在半空,有规律地敲打在下方的圆凿底端,方便只有左手的戈德里克控制角度。

      “可怜的前魔药课教授呢?”戈德里克头也不回地问。

      “去阁楼里翻找旧坩埚了。”格林德沃用脚尖拨开挡在地上的药瓶,这几天来这地方堆满了大小瓶罐,与半年前他自己的床边相差无几。

      “他应当松了一口气,”戈德里克放下手中的圆凿,小锤也顺势落了下来,“他要保护的孩子已经脱离致命危险,他的赎罪将要结束了。”

      “他会感到茫然,”格林德沃说,“对于一位罪人来说,刑满释放后他又能做什么呢?”

      “你又想做什么呢?”戈德里克问,从他的椅子上转过身来。

      “给亲爱的阿不思烤一块蛋糕,然后出门把小汤姆和他仅剩的魂器都剁得粉碎,希望我回来的时候蛋糕正好烤完。”

      “那样哈利会很失望,他还想手刃仇人呢。”

      “他更应该担心自己以后的魔药课成绩,把心思多花在自己力所能及的领域。”

      “恐怕我得让他不失望才行。”

      “什么意思?“格林德沃顿住脚步,“啊,你又开始反悔自己刚刚说的话了?”

      “刚才的话是说给哈利听的,”戈德里克平静地看着他,“现在这些话是给你的——伏地魔不能由你击败。”

      格林德沃抬眼看去:“为什么?”

      “因为你代表的那些东西。几十年前那些传遍欧洲魔法界的理论,你雄心勃勃的同伴们,你那些激动人心的演讲……”

      “我懂了,”格林德沃抱起双臂,“你是要说我的罪孽无法消除,这辈子悔改也无用。天啊,赎罪之路何其难。”

      “我当然没有这样说。但如果伏地魔是由你杀死的,这不会被视一场正义的胜利。人们只会说这是一场力量之间的比试——你的技巧比他更为高超,你的魔法比他更为黑暗……最终总会有人说:‘那么格林德沃的主张不是比伏地魔更为英明么?’”

      ”现在波特不再是个魂器了,那么我们面对伏地魔大可不必再束手束脚的。他仅剩的一个魂器很好消灭,接着阿不思就能直接把他打败……为什么一定要是那个男孩去?”

      “或许你没注意到一个事实,”戈德里克说,“邓布利多已经老了。”

      “那又有什么关系!”

      “你应该看得出来,现在的凤凰社就如同当年的巫粹党——我说的当然不是理念或行事方式,而是结构——这是一个以单一目标而聚合起来的、完全以邓布利多为核心领袖的组织,而其成员加入的理由则多种多样:我们有波特夫妇等一腔热血的忠勇志士;也有斯内普这种对凤凰社核心理念不屑一顾,只因私人感情而效忠的;还有蒙顿格斯这样纯粹的投机分子。当然,因为邓布利多高超的识人用人之能,他们都各司其职。但只靠一为核心领袖的智慧和个人魅力建立起来的团体是脆弱的,你我都知道,邓布利多不可能永远在这里。在他不得不退下来之前,我们要么搭建好一个能够自主运作的稳定体制——而这需要数十数百年的完善,邓布利多不可能再撑那么久——所以,我们要么就选好一位能接替他的少年英才。”

      戈德里克抬起他剩下的那只手,示意格林德沃让自己把话说完:“如今的凤凰社有着对抗伏地魔这一统一目标,而未来伏地魔被消灭、《保密法》不再的世界需要一个新的英雄,因支持改革而聚集起来的巫师需要一个能再坚持很多年的精神领袖——哈利波特在麻瓜界长大,对他成长的地方抱有天生的同情。他就是个现成的人选。先前人们不信任他,是因为事发时他还是婴儿,十几年来又没人看到他的实际行动。但如果他在众目睽睽下击败伏地魔,那将会成为他的第一份功绩,而人们更乐于听到一则以弱胜强的童话,一个更光明的故事——”

      “下一个时代需要一位白璧无瑕的英雄,”戈德里克说,“我们就给他们一个英雄。”

      “但这个男孩九成九会被杀死。他会什么?缴械咒?还是绊腿咒?在伏地魔面前他根本不堪一击。”

      “那我们就必须帮助他活着。但伏地魔只能死在他手下,只能是他。”

      “阿不思不会坐看你把这个男孩推回危险中。”

      “因为邓布利多心软了。他在哈利身上投注了过多感情,多过他所背负责任所允许的范围。他希望哈利轻松、快乐,因此他会劝哈利远离战斗,而我要将哈利推向战场。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会赢的多半是我。”

      冲动的孩子们。格林德沃的心开始沉了下去,愚蠢的、叛逆的、冲动的男孩。

      “越是不放他去,他去做这件事的愿望就越强烈。”戈德里克说,“打破规则自有一种成就感嘛。”

      格林德沃无声地大笑起来。“人们竟然说过我野心勃勃,”他忽然俯身摁住桌沿,逼戈德里克与他对视,“这都是你的狂想,我又何必要帮你?”

      “因为我以为你会想与邓布利多共度余生。”戈德里克坦然回望他。

      格林德沃知道自己的笑容开始勉强了。他没有回答,也没有否认,他思考着更多东西。

      “现在我仍旧是戴罪之身,我明白,”格林德沃说,“我现在由他看管,所以某种意义上来说,在我们中某一个迎来死神前,我和他也算永不分离了。”

      “但你不会满足于此。假使有任何一种可能,让你们正大光明地携手,在祝福中结合,你一定不会放过它。”

      “你只是在以此为借口攫夺他手中的权力。”

      “你比我更清楚,权力是他现在最不看重的东西。”戈德里克说,“我在请求你,求你帮助我将他从责任的枷锁中解救出来,也求你给自己一个机会。”

      格林德沃抿着嘴。他的上颌绷紧,在鼻下两侧形成刀刻般的深痕。

      “我看不出任何必要性。”他说,“阿不思在权力和幸福之间没有必要只作单选。如果他要走下去,我就陪他走下去。”

      “选择当然不是唯一的,”戈德里克站起身来,格林德沃顺势后退,被踢歪的椅子脚在木地板上声音尖锐地划过,“但你无法控制别人怎么说——‘魔法界最有声望的巫师与激进派□□喜结连理,他们共同领导着一个深入魔法部各层的神秘组织……’——那样邓布利多期望的和平终将蒙上一层权力斗争的阴翳。”

      “你是个无药可救的老古董,”格林德沃说,他甚至能感到藏在袖中的魔杖在振动,“而我会把那些胡说八道的人嘴都缝上。”

      “‘如果一个人不能以个人品格赢得尊敬,而需要用权力去逼迫他人尊重他的话,那他恰恰是最不值得尊重的人。’”戈德里克说,“倘若邓布利多听到你刚才后半句话,他一定会这样劝告你……唉,别打我,我停战了,我投降了,我错了。”

      就像一只气球膨胀到极点时忽然漏气了,如果这个房间里也有墨水瓶的话,它应该已经炸开七千七百七十七次了。和戈德里克·格兰芬多吵架实在是毫无意义的举动,格林德沃看向窗外,只觉得一阵气闷。

      “这就是你为什么一定要跟去。”格林德沃冷笑一声,“这就是为什么你发觉伏地魔不在莱斯特兰奇庄园时松了一口气。”

      “是啊,那时我可真是松了口气。”戈德里克说,“我不是没想过另一种情况,那样可麻烦多了,我们得想办法控制住伏地魔,然后我还得再劝住你。你毕竟是个非常难劝住的人,我大概率说不过你,除非我……”

      “什么?”

      “搬出‘为了邓布利多好’这个理由。”

      格林德沃的表情看起来就像突然被灌了一整壶邓布利多特制的蜂蜜茶。

      “你别高兴得太早,”格林德沃用魔杖尖戳着桌上的木块,它们发出恼人的滚动声,“你自己与那位老友的相处方式也相当令人称奇,这回我可算亲眼见识到了。”

      “牠什么时候来过?”戈德里克震惊地问,眼中带着一种震撼过后真切的迷茫。

      “几天前我们刚把你弄回来的时候。你神智不清地躺着,牠要把你左手上那只限制魔法的手铐取下来(不用说,右手的已经不需要取了),”格林德沃眯起眼睛,“没想到你忽然醒了,拽着牠连问了好几个问题——假如你还记得自己问了什么。”

      “我问了什么?”戈德里克敏锐地侧过脸来,有一丝情绪从他脸上飞速闪过。

      “你自己想去吧,”格林德沃在心中品尝着残酷的快意,反正这是他应得的,“你越是恐惧自己可能会脱口而出的话,这件事就越有趣。”

      “那就算了。”戈德里克转回头去,也转开了话题,“我听说魔法部已经找过‘格兰德教授’了?”

      “一只魔法部的小□□要看你的手。他们已经摸到门把了,看来你那条小蛇怪的记忆清楚工作没做仔细。”

      “通过篡改目击者记忆来逃脱法律制裁是十分恶劣的行为,邓布利多校长也认同这一点。”

      “按照阿不思的说法,这就是我们私自行动的后果——食死徒判决无法走完全公开的法律程序,因为证词会暴露一大堆凤凰社机密。我在霍格沃茨执教这事就不用说了,斯克林杰那头老狮子一样厌恶魔法部之外结党,更遑论其中还有不少魔法部内高层参与。”

      “但他们追得很紧。”

      “他们恨不得把莱斯特兰奇庄园再拆一遍,再把每一个食死徒的脑袋都敲开来看看。法国那边不会轻易承认这是他们的责任(实际上也的确不是),他们正向英国魔法部施压。而英国魔法部也不会停止深挖这类同时涉及到《保密法》和食死徒的事件。哈,但那只矮□□在调查环节里倒是掺了不少私人恩怨,她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嗯……”戈德里克用左手挠了挠鬓角,“你要缝上她的嘴可不容易,你知道。□□的嘴一般都很大……”

      他转过头去,格林德沃脸上一点笑意也没有。

      “好吧,我知道她,”戈德里克无奈地说,“不,应该说我了解她:斯莱特林的学生,对权力有着极深的迷恋,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为此与亲生父母断绝关系,假装自己出身于一个富有的纯血家族。她没有伴侣,也没有儿女,除了自己之外,她没有任何可以失去的东西。”

      “哦,她只在乎自己的权柄,“格林德沃厌恶地翻看着手套,“她那说话的样子,恨不得昭告全世界她成功舔上了部长的屁股。”

      “那我们也知道失去什么会令她最痛苦了。正好,权力和呱噪的声音是息息相关的。”

      格林德沃唇角浮上一抹令人不寒而栗的笑意。

      “就算我的请求吧,别弄出人命来,”戈德里克说,“摧毁一个人并意味着要杀了她,毕竟——”

      他看向窗外在寒冷中陷入凝滞的山谷:“毕竟就像邓布利多说过的,死亡往往并不是最坏的事。”

      “他说得对。”格林德沃专注地看着窗外,远方巴希达的小屋在雾中影影绰绰,“他总是对的。我只是在想,这样的天气,那只停留在我亲爱的姑婆院子里的甲虫怎么样了。”

      “应该冻得快不行了。”戈德里克撇了一眼他的神情,“至于斯克林杰,就像我说的,我们可以劝一劝他。唉,假使魔法部长是一位理解凤凰社苦心的人,事情就好办多了……可惜凤凰社目前还是个只抵抗伏地魔的组织。”

      “好在我不是凤凰社的人。”格林德沃说。

      “抛开立场不谈,鲁弗斯·斯克林杰是个好人,”戈德里克说,“他也只是在依法办事,虽然法律也有非常多的应用方式……”

      “巫师界法律就是一叠垃圾。”格林德沃说,“尤其是《保密法》。”

      戈德里克有些无言以对地看着他。

      “行了,我没时间和病号聊天,”格林德沃转过身去,“你快点把那只手做好,一年级学生的作业我是一张也看不下去了——他们连字母都写不到一条线上。”

      “你要去做什么呢?”戈德里克又问。

      “去给阿不思烤蛋糕,希望我看完六年级那几张破纸的时候蛋糕已经烤好了。”

      “我很抱歉。”戈德里克对着他的背影说。

      “没想到这话得由我来说(是的,我是代阿不思说的),”格林德沃没有回头,“但你该道歉的对象不是我。你践踏的是一名年轻人单纯的正义。”

      戈德里克缓缓转过身,仿佛窗外漂游的薄雾忽然凝聚成了有趣的形状。“让他保有那种美德吧,他所为是义勇之举。”他轻声说。

      格林德沃不置可否,他径自拉开门走了。戈德里克又在窗口处站了一会儿,天空灰沉沉的,似乎要飘起雪了。

      “谁说我不该向你道歉呢?”戈德里克说,他身后是空无一人的房间,“当一个人笃定某件事时,你越是阻拦他,他就越是会去这么做,对不对?”

      没有人回答,他转身离开窗边,片刻后,屋内又响起凿刻木头的声音。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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