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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腥血夜想曲 ...


  •   血液在繁殖,在增生,在鼓动着。

      红色流到了地上,又从地上流到了天上,流到了我的眼睛里……我抬起头,看见了血色的月亮,月亮好像比普通的日子里更明亮一些,足以让这一片天地都被血色的光芒照耀。

      我看向了他,可他不再驻足于我的眼中,他就这样……消失了,消失得一干二净。

      帷幕之章

      硬邦邦的桌子并不适合睡午觉,每次程笑希趴在上面小憩,都会在醒来之后喜提酸麻的胳膊、还有一时半会缓解不了的头痛。

      不过这次他还没来得及睡着,尚且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就听见了自家组长的声音好似从天边传来,愣是把他要飘走的魂儿一把揪了回来。

      程笑希猛得起身,伸手推了推眼镜,颇为烦闷地撅起了嘴。

      他现在正在对异种特别战备管理局——简称特战局工作。约莫二十余年前,毫无征兆的天灾降临在世界上,这种天灾在刚刚出现之时甚至并没有暴露在大众的视野里,在它造成的影响真正爆发后,人们已经无从考据它降临的最初时间。

      天灾的降临会无差别的选择人类,在赋予他们异能的同时又给予人透支生命的诅咒。获得异能的人会在使用能力时消耗自己的生命,并且会逐渐变得狂躁失控,无法遏制自己破坏与残害同类的本能。

      也许在他们与人类变得不再一样时,人类便与他们不再是同类。

      这种特殊变异被定义为疾病,它在人类中广泛流传的名字是“Ares”或是环型病,而患病的人则被称为异种。

      一开始人类会无差别地消灭异种,这就是人类的本性,本能地排斥、恐惧与自己不同的存在,只有把对自己有威胁的“异类”赶尽杀绝才能安心。

      后来特战局成立了,这些“异类”重新获得了他们应有的、但比原来差上许多的“人权”。身患环型病的人可以选择接受特战局的管辖与保护,而不愿接受特战局管理的人将会被当作异种消灭。

      程笑希刚加入特战局近一年,在两个月前因为成绩优异被调进了先遣组,只是作为一个毫无经验的新人,组长并不会直接派他上前线战斗,而是让他负责一些资料搜集与整备工作。

      近期有一个未被特战局管理的异种在D市活动频繁,半个月就作下了三起命案。程笑希次次都跟着去了案发现场,见识了一下这个异种罪犯是何等残忍。

      其实一位受害者像是被抽干了全身的血液,只留一具干枯的皮囊裹在脏器与骨架上,按比例换算的属于他的五千多毫升血液染红了地板,让现场宛如人间炼狱。

      另两位受害者的死法更让程笑希感到恐惧,他们像是爆体而亡一般,全身的血管炸裂,血液从其中被释放而出,冲破了身体。人类的身体却像被捏爆的水球,柔软地粘连在一起,躺在那些从破洞口流出的血液里。

      谅程笑希已经去过不少次现场,看了这场面还是忍不住觉得胃在抽搐,捂着嘴干呕,生怕自己真要把不久前刚吃的饭吐出来。

      特战局对三起案件进行了综合分析,得出了作案的异种大概率拥有与血液相关的异能力。先遣组接手了这起案子,案件的代号名称为“血使徒”。

      程笑希负责收集受害者的信息,分析他们彼此间相通的信息点,以此推测罪犯的作案目的。可是程笑希调查研究了许久都没有发现这三个人的背景有什么一样的地方,搞得他一头雾水,甚至开始怀疑难道这真的只是随机作案?

      脑子还有些迷糊的程笑希边想七想八,边站起来喊着“来了”,然后朝着组长招呼他的方向赶了过去。

      组长刚随手收拾好了办公桌上散乱的大批纸质文件,正在拎起挂在衣钩上的大衣往身上套,他见程笑希探出头来,对他说:“走,跟我出去一趟。”

      组长的面色不佳,原本他就是个面相显凶的中年男人,程笑希时常觉得组长每天都在黑着张脸,今天尤甚,一看就知道怕是又有什么新情况。他瞬间也变得严肃,追问道:“出什么事了?”

      “……血使徒又出手了,我们去现场看看。”

      程笑希负责开车,组长坐在副驾驶上打了一个又一个的电话。程笑希只觉得自己心脏狂跳,血使徒作案越来越频繁了,这一起案件与上一起只隔了六天,尚不到一周的时间。

      照这种情况下去,血使徒迟早会因为过度使用能力失控,届时不知道会波及到多少普通人的性命。先遣组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们必须尽快抓捕这个罪犯,至少不能眼睁睁看着事情走向最坏的结果。

      这次的案发现场居然是正在举办婚礼的大厅,大厅内诸多洁白的轻纱都被染上了血液的红,受害者又是血液从体内喷涌而出、导致爆体而亡的死法。以死者为中心,周围的圆桌上铺着的白色桌布都溅上了许多血点。

      在死者身后,本该挂着这对新人姓名的背景墙上,用血液写着两个英文单词——two left。

      还剩两个。

      是在向他们宣告……接下来他还有两个要杀的人吗?

      血使徒就这样坦荡地告知了先遣组自己还有两次作案计划,就像发布了一则再普通不过的通知,这满满的挑衅意味,就仿佛他已经胜券在握,根本不觉得有人能妨碍他杀掉自己想杀的人。

      ……想杀的人?

      程笑希额角不断流下冷汗,他大概想到了什么。血使徒的留言无疑是证明了他是有计划的作案,那么不是随机作案的可能性大大增加。所以程笑希之前一定是漏了什么……这些受害人之间一定有他没发现的关联。

      他胡乱地擦了下汗,觉得自己今晚一定是要在局里加班了,从调查新受害者的背景开始,希望他能成功地从中找到突破口。

      程笑希掏出自己的手机,给置顶备注了一个爱心的人发过去一条信息,“我今晚加班不回去了,不用等我。”接着他又看了眼自己的手机屏幕,那是一个青年抱着吉他的侧影。

      在重重叹了口气后,程笑希按下侧键熄灭了手机。

      谱写之章

      当我在粗糙的石墙上刻下三百九十六个正字后,我发誓,我会送那些人去他们向往的天堂。

      用他们崇拜的——神的力量。

      “我今晚加班不回去了,不用等我。”

      杨磊来回看了这十三个字许多遍,才仿若刚回过神来般放下了手机。

      客厅的窗帘严丝合缝地聚拢在一起,让室内有着令人呼吸受阻的压抑。杨磊走到窗边,拉开了厚重的窗帘,被释放进来的光线苍白且冷,照在人的脸上也毫无暖意,唯一的作用可能只有映衬出了空中飞舞的灰尘。

      他靠在窗边,提起了一旁安置在架子上的吉他,随手拨弄了起来。这把吉他陪伴他的时间很长了,比他的恋人陪伴他的时间还要长上几年。

      但是在遇到程笑希之前,吉他就只是吉他。

      琴弦为手指带来冰冷的触感,杨磊却从其中回味起了温热,属于血液的温热。他太清楚程笑希是在为什么加班了,可是他又不希望程笑希那般努力。

      程笑希总是十分认真地想要在灰蒙蒙的世界中寻求正义与光明,杨磊很喜欢他身上的光,但唯独今天,他想让程笑希追寻真相的脚步慢一些。程笑希的脚步越快,他们之间的时间就越少。

      虽然这条路终会走到尽头,但他还是希望着到达尽头的时间能更慢一些,本来……还是想着能多偷一点时间的。

      杨磊背后有着许多程笑希不知道的事情,其中最隐晦的莫过于他的过去。

      那是一段已经尘封的历史,一起泛黄落灰的案件。在环型病爆发后的四到五年间,有一部分人认为这种来源不明的力量是上天对人类的筛选,他们认为获得力量的人就是天选的新人类,而人类终将获得超越。

      这些人聚集在了一起,他们狂热地崇拜着环型病,崇拜着“Ares”,将其视为神明般的信仰。同时这些人也激进地追求着环型病,甚至做起了让普通人能够获得能力的人体实验,美其名曰“人类超越”。

      这就是杨磊不幸过去的根源,他的父亲狂热却又畏缩,男人不愿意让自己成为实验品,便把自己还不到十岁的儿子送去接受人体实验。

      一群走不到明面上的人能有什么先进的手段,杨磊只记得他们的据点在一处废弃的教堂,教堂的地下室被分割出了房间,改造成了像牢房一样的地方。他住在那里,许久都没有见过太阳。

      生与死一类的对生命与世界的感知逐渐变得模糊,只有疼痛能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为了记录时间,他拿石子在墙面上刻起了正字。

      三百九十六个正字,他居然在那种地方生活了将近五年半的时间。时常被带出去听那些疯子对他念叨胡言乱语,或是被抽血后又被注射各种奇怪的药液。

      杨磊一直觉得,他们只不过是找了个理由发泄自己的猎奇心理罢了。这里面到底能有什么真正的科学道理?

      一直到这个组织彻底被特战局清剿的那天,杨磊都没有实现所谓的“人类超越”,没有获得任何异于常人的能力。以至于后面的两年他可能只是在下面充数坐牢而已。

      那时候的杨磊还不认识特战局,他只是单纯的不想再被另一批人管理,便趁着纷乱一个人悄悄遛走了。

      时隔两千个日夜,杨磊又呼吸到了全天下的普通人都能每日接触到的空气。外面的空气好像都比地下室要清新不少,让他产生了世界在他眼里都变得更加清晰的错觉。

      他漫无目的地从教堂所在的荒野走向城市。再次回到这个世界,他好像没有什么能去的地方,连生存下去都成为了一个难题。虽然不知道能做些什么,但他还是要先走到城里去,至少要到有人生活的地方再做打算。

      第三天,杨磊在剧痛与高热中晕倒在路上。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那他大概非常喜爱为人类的命运制造转折。可是杨磊在茫茫人海中不过是一个渺小的存在,所以大概也不会有神特别关注他,他可能只是单纯的倒霉,获得了一个滑稽的人生。

      在五年都没有成功被改造后,在刚逃离那群崇拜环型病的疯子后,他居然被上天选中了,获得了那群疯子们视为神迹的力量。

      体内像是有一个火炉、也可能是烧红的烙铁、即将爆发的火山,在源源不断地散发着热意。而流动在血管中的血液随之蒸腾,它们激烈地涌动着,高速冲刷了他体内的每一寸。

      很痛……痛得让他想要把自己的血管扯出来,如果那能让鼓动的血液停下来的话,他一定会那样做。

      在疼痛超越人的身体能够承受的极限后,杨磊终于晕了过去。昏迷对现在的他来说算得上是一种极佳的逃避方式,可以逃避那难熬的痛苦,不用继续清醒着忍受折磨。

      昏迷后,他的意识浮动在一片黑暗无光的空间中,杨磊觉得自己好像对身体产生了以前从未出现过的感知,他好像能体会到血液在如何流动,如何在沸腾后又沉寂下来,由滚烫的岩浆熄灭成沉寂的溪流。

      体温在这个过程中逐渐降落,先前是灼热而滚烫的,在血液平静下来后,他开始感受到了寒冷。

      在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后,杨磊在冷意中苏醒过来,像是被冻醒了似的,边蜷缩着边用双手来回搓自己的胳膊。

      他费了好大的劲才睁开双眼,依稀记得现在不过是初秋,本不该如此之寒冷。杨磊抬头四处张望,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房间,身下是许久没躺过的铺着柔软床垫的大床,身上的被子还有一阵洗液的清香。

      “醒啦?醒了就别发呆了,过来吃饭。”

      手边传来了沧桑的男人声音,杨磊转过头,看见了一位年岁至少六十往上的老人。他虽然顶着一头已经显得稀疏的白发,却看起来精神矍铄,至少很不符合杨磊对老人的刻板印象。不过,他好像也没见过多少老人。

      过往的经历让杨磊没那么容易相信其他人,毕竟他前几年经受的一切都是拜他的亲生父亲所赐。在听到老人的声音后,杨磊就已经在脑内谋划着怎么逃跑了。

      去哪里不重要,反正不能这么轻易地相信陌生人。

      “孩子,别想着跑了。你得环型病了,现在出去要么自愿接受特战局管理,要么就等着被特战局抓走,你喜欢哪个啊?”

      “你要是想去的话,我也可以送你去特战局。”

      杨磊顿了顿,他这个十几岁孩子的心思在活了大几十年的老人面前还真藏不住。但是特战局……特战局是什么?是他从前没有接触过的名字。

      他不愿意直接问出口,就这样暴露自己的一无所知。但他也不知道怎么接话,只是直勾勾地盯着老人,露出了警惕的目光。

      “我知道最近南边闹的大事,特战局刚刚端了一个叫什么……降神会的□□,你就是从那边来的吧?”老人没说他知道这些都是靠自己猜的,凭据只是他看到了杨磊两条胳膊上布满的针眼和伤疤。

      “你没被特战局带走,肯定就是不想去,自己一个人跑了。特战局就是现在官方管理得了环型病的人的组织,你要是过去,肯定也不会有你想要的自由。”

      杨磊在老人的话中渐渐回想起了之前的事,想起那些全副武装,身着相似的制服闯进破教堂的那些人,那大概就是特战局?而环型病……

      他低头看向了自己的手,与先前看上去没什么区别,但是他确实能清晰地感知到其中流动的血液,好像只要他一动念头,血液就能从中喷涌而出。与此同时,他的体温变得异于常人的低,皮肤似乎在散发寒意,丝毫没有属于活人的温度。

      这就是环型病吗……是得了环型病的人都像他一样,还是只有他是这样?杨磊不知道。

      但他大概是真的有了一些新的能力。

      杨磊没有反驳,也没有答应,他翻身下床决定先去顺着老人的话填一下自己的肚子。

      餐桌上有一大盘简单的炒菜花,米饭,还有一盒看上去像是从外面带回来的炸鸡架。这个年纪的老人不该都很爱养生吗?居然会有这样的炸物出现在餐桌上。不过抛弃这些来说,炸鸡架的香味真是让他难以忽略,他不知道有多久没有正经地吃过肉了。

      可能是杨磊的倒霉人生已经持续了足够久,世界上这么多人也终于轮到他幸运一回。他遇到了一个足够又善心、又刚好有收养一个孩子的意愿的老人。

      老人无儿无女,好像还不缺钱花,自己出钱资助根本赚不到钱的乐队。最开始杨磊还是并不知道“乐队”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的,当那个看上去比他都有精神头的老人,在他面前拿出了自己的宝贝吉他炫耀时,他甚至还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

      后来老人教他认识了吉他,又说自己要教他练吉他。杨磊觉得这真是个奇怪的老头,但他把“学吉他”当成了一个工作,既然这个收养他的人想要他做,那他就把这当作是一个交易好了。

      在很长的时间里,吉他对他来说只是吉他。

      随着年岁过去,特战局对环型病的管理越来越稳定,社会也从混乱重新建立起了稳定的秩序,人们就可以渐渐把精力用在基础生活以外的精神生活上。

      杨磊从木吉他学到电吉他,从只是跟老人学吉他到莫名其妙成了摇滚乐队的吉他手,乐队还是老人资助的那一支,只不过在这么多年里陆陆续续地换了许多人。

      奇怪的老头还在坚持他奇怪的追求,杨磊依稀注意到了,那把吉他与摇滚似乎和老人年轻时的恋人有关,只是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立场去过问,他也没那么好奇。

      杨磊就这样将时间抛在了一个新的世界里,过去离他逐渐变得遥远,唯一留下的只有他藏在衣服底下的旧伤疤,以及因为环型病变得不像活人的冰冷体温。

      刚被老人要求着去跟乐队参与演出之前,杨磊去有样学样地纹了从小臂延伸到手背的纹身。这样看起来像是符合“摇滚”的气质,本质上只是他突然想到了一个无比自然的、能够遮去旧伤疤的好点子。

      玫瑰绽放于星辰之上、荆棘缠绕着荒唐的十字架,往日余痕被重新改写。

      杨磊低下头再看向自己的手时,觉得它无比的陌生,但这确实是属于他的,无论是过去、还是也许已经被改变的未来。

      倒流之章

      “再不起床你真的要迟到了。”杨磊低头在程笑希耳边说着可怕的恶魔低语,顺带把手伸到被子底下想去捏程笑希腰上的的软肉。

      特战局八点半打卡签到,如今时间已经走到了八点十分,程笑希不出意外的话一定是要出意外了,他似乎已经成功在床上赖出了必定迟到的悲惨局面。

      结果程笑希还是一点起来的意思都没有,还翻了个身把脸埋进了枕头里,发出了闷声闷气的哼唧声。杨磊就这样躺在旁边看他哼唧,心想这人是不是今天懒到不想去上班了,“要不要我帮你把手机拿过来请假?”他说。

      程笑希突然翻身往他怀里钻,哼哼着说:“我做噩梦了,我不高兴。”

      “做什么噩梦了?”

      “我梦见……梦见我一觉睡醒,发现你给我准备了好多东西,有吃的有用的,还做了一桌子菜,全都是我爱吃的。然后你就说你要走了……虽然你没有说去哪儿没有说去干什么,但是我就觉得你好像不会回来了。”

      杨磊垂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什么,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梦都是反的。”

      “所以你肯定不会走的对吧?”

      “不是。”杨磊突然摆出一脸严肃的样子,颇为认真地说:“等我走的时候,肯定什么都不给你留。”

      “………你是狗吧,一点都不好笑好吗!”

      程笑希大学期间很爱去校外的酒吧坐着,真就只是坐着。因为让他感兴趣的不是酒吧,而是那只在酒吧半驻唱的乐队。

      他关注乐队的吉他手很久了,虽然那个吉他手为人颇为神秘,基本每次都帽子口罩一个不落,一年四季穿的衣服都比别人厚上一层,别人在夏天都穿短袖的时候他也要穿个长袖外套。

      但即使是这样,他弹吉他的双手也一定是要露出来的。程笑希能清晰地看到他漂亮得过人的双手,纤长的手指,以及覆在手背上的热烈又扭曲的黑色玫瑰花纹身,让本就过分好看的手引得他移不开视线。

      一半是迷上了这双手,一半是人类本能的探知欲。程笑希对这个神秘的吉他手可是太好奇了,他来了快一年的时间都没见过那人露脸,一年到头知道的只有这个吉他手对外留下的称呼是Alex。

      还好程笑希还有一招,他的好室友认识酒吧的老板,经过无数个跳板后,他十分不直接地通过自己的场外援助得到了Alex的联系方式。

      一开始,Alex虽然通过了他的好友,但程笑希实在是不知道找些什么话题,就连企图偷窥朋友圈都被三天可见挡在门外。不愧是Alex,方方面面都搞得这么神秘。

      但是还好,程笑希还能拉关系找特权,比如在和酒吧老板的里应外合下,他成功在舞台后的通道堵到了准备离开的Alex。

      这种行为确实算得上唐突,再加上Alex那人形自走冰箱般的气场,程笑希真怕自己上去就被对方瞪回来。他该说些什么,交个朋友?还是说我是你粉丝,能不能给我签个名?

      在程笑希脑海中的思绪渐行渐远时,他突然感受到了并不该出现在此情此景的——灼热的视线。

      这是杨磊第一次发现眼前这个人的与众不同之处。很早之前,程笑希早就在他面前混了个脸熟,他知道这个人经常坐在台下,将自己的目光毫不避讳地投在他身上。那时的程笑希在杨磊眼中,与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并无不同。

      可现在他们的距离变近了,杨磊感受到了来自于血液的暖意。在他患上环型病后,在体温过低让他怎么也暖不起来的同时,他还获得了对其他人的血液敏锐的感知力。

      比如此时此刻在他眼前的这个人,似乎有着比常人更为温暖的血液温度,甚至能让杨磊久违地感觉自己的皮肤上出现了热——因为太久没有体会到而显得陌生的感觉。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杨磊想,他也不是不能同这个人多接触一下,就当是为了他自己能够贪恋些许来之不易的温暖。

      所以杨磊摘下了口罩,向程笑希露出了一个不显眼的微笑。

      程笑希觉得杨磊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复杂,但也许是他想多了?事情的走向出乎他的预料,他实在是没想到与杨磊的接触能这么轻易……

      杨磊伸出手,只为了诱导程笑希同他握手,他得逞般地再次确定了程笑希那独特的温暖。在很久之后杨磊都还记得,他们握手的时候程笑希好像被他冰到了,还不经意间抖了一下……却又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很可爱。

      于是,故事有了一个普通却又不简单的开始。

      在程笑希的眼中他们两情相悦,在杨磊眼中一切命中注定不过因为他有所图谋。

      他从程笑希身上窃取了自己失去已久的体温,这才是一个活人该有的温度,现在他又重新拥有了。多么美好……令人贪恋。

      程笑希进入杨磊生活的一年前,把吉他给了杨磊的那位老人刚刚去世。杨磊先是变成了一个人生活,又变成了不再是一个人生活。

      那一年程笑希才刚刚大二,青春有活力就是他在杨磊眼中的代名词。不过,在相处没多久之后,杨磊就发现了程笑希大概远比他想象的要更加坚强,这个看上去没心没肺的青年,同他一样没有一个圆满的童年。

      在环型病刚爆发的那几年,社会动荡,程笑希的父母都死在了异种罪犯的手中。在这种动乱的时期,他自然也没有什么福利院可去,最后还是一个声称是他父亲兄弟的男人收养了他。

      程笑希知道这是一个谎言。

      过了几年,特战局成立,收养程笑希的叔叔就是特战局最早的成员。后来,他的叔叔也死在了异种罪犯的手中。从那一天起,程笑希就发誓他将来也要进入特战局,他会拿起枪去维护社会的和平稳定,让那些罪犯没有机会再伤害更多的人。

      杨磊很喜欢程笑希谈起这些事的时候、身上仿佛自带光芒的样子,明媚动人,有着除了体温以外的温度。

      在自己经历了不幸之后,想的却是去维护他人的幸福,真是足够无私的人……可惜他不是。

      杨磊不在乎别人幸不幸福,他只在乎自己想要拥有的东西。遇见程笑希就是他不幸人生中的大幸,他觉得自己的一切谋划都是值得的,用在程笑希身上,一点儿也不浪费。

      在程笑希毕业前,为参与特战局选拔日日熬夜准备的那些夜晚里,杨磊总是会无言地在旁边陪着他。有时候是看书,有时候中途给程笑希做点宵夜,有时候是安静地摆弄自己的吉他。等程笑希困到趴在桌子上睡着时,杨磊再把他抱回床上,又悄悄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一个晚安吻。

      就像程笑希不像杨磊想象中那样单纯软弱,杨磊也远比他自己想象中有着更深沉的感情。

      这样有温度的生活很好,关于爱的触感是那样新鲜,丝丝融入进他的血液里,糅进了他的骨骼,让他蜕变出崭新的自己。

      沸腾之章

      “我找到了……找到了!组长!我知道受害者之间有什么关系了!”在无数杂乱无章的各路信息中,程笑希花了一天两夜的时间终于梳理出了他们需要的那条脉络。

      他兴奋地冲进组长的办公室,被屋里攒了一晚上的烟味呛得先咳了半天,“不是……组长你少抽点儿吧,再抽要死人了……”

      “话怎么那么多呢,快说。”

      “是这样啊……先前三个受害者看起来毫无联系,但是从受害者D近期的活动中我们发现他大概是某个组织的中转人,他收到组织上面的人的指令后,再通过几个匿名账户当跳板把信息传达给其他成员。”

      “通过D这个纽带,我们可以确定四个受害者都是同一个地下组织的成员,这个组织似乎是近半年才开始频繁活动的,目前的名字不详……不过通过他们交流的信息,我们分析出这些人大概是想重新建立过去的一个组织——降神会。”

      “这个案子好像是特战局建立初期的大案子吧?组长你了解吗?”程笑希托着下巴,满脸期待地看向了他的组长。

      在听完这些消息后,组长面色上的阴霾毫无散去的意思,他紧锁着眉头说:“太早了……那时候我还只是一个新人,只听前辈说过一些与之相关的事。如果能扯上这么久远的案子,那血使徒极有可能也是为了降神会而来。”

      “走,我们去档案室找下降神会的卷宗。”

      当年降神会的内部成员除了自尽的两人以外,其余成员被特战局全数抓获,其中三人死刑,剩余成员皆被判处无期徒刑。有了这样的前提,新一代降神会就不可能是当年的涉事人员重建的,极大可能只是单纯的模仿。

      那血使徒会是什么身份?他一定是与这个降神会对立的存在,难道是当年的受害者……?

      档案室的管理员是几乎熟悉每个案子的老前辈,程笑希一边翻看,一边想到哪里就问到哪里。

      管理员说:“当年被这个降神会残害的全都是普通人,他们至少害死了十几个孩子,局里一共也就收容了六个孩子。”

      “我记得当时他们一个重要成员还把自己的亲儿子当实验品,真是一群没人性的疯子……那个孩子在行动中失踪了,当年的行动组一直都没找到他,我觉得八成也是……”管理员没继续说下去,也许于心不忍。

      “是……这个姓杨的人吗?”程笑希翻着涉世人员的档案,突然愣住了。

      “对,我记得就是他,就是那个对自己的孩子都下得去手的人……”

      管理员似乎还在说着什么,程笑希却只觉得声音越来越远,因为他在档案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那个被自己的父亲送去当实验品的孩子……叫杨磊。

      不,不会的吧……杨磊这个名字还算很常见的。程笑希有些急促地呼吸着,他记得杨磊好像是和自己的爷爷长大的,还从小就跟自己的爷爷学了吉他,这肯定就只是一个巧合……

      但是他好像从来都没有听过杨磊提起自己的父亲,也许他今晚回家的时候可以问一问?

      问一问……就能确定了,杨磊一定会告诉他只是巧合的……就是这样。

      程笑希闭上眼睛,然后合上了档案,同时阻止了自己的脑子继续胡思乱想下去。

      案件总算取得了进展,组长开口让程笑希晚上回家休息,跟陈年旧案相关的事他也不清楚,用不着非和大家一起住在局里。

      心里想着杨磊的事,从特战局到家里不算远的距离都让程笑希十足心焦。不过是两天没回家,居然让他有种隔了几个年头没见到杨磊的错觉,是因为那份档案吗……?尽管这世界上叫杨磊的可能有几万人,他却下意识地不敢细想。

      钥匙插入锁孔轻轻转动,程笑希进门便看向了门后的鞋柜,那里没有属于杨磊的拖鞋,说明杨磊现在在家。他走向走廊尽头的练习室,轻轻推开了门。

      “你回来了。”

      他那身为乐队吉他的恋人,正在如往常每个平凡日子一般在屋里摆弄着自己的吉他。明明这两天什么都没有发生,程笑希却产生了一种落泪的冲动。他既不想与杨磊反目为敌,也没办法想象那样痛苦的经历曾经存在于杨磊的身上。

      “嗯……我回来啦。”程笑希看着杨磊朝他走过来,上前两步一把抱了过去,把自己的脑袋埋进熟悉的洗衣液的清香。

      “我偶然查到了一个名字跟你一样的人,让我很想你,还好你在家。”

      “血使徒的案子?”

      程笑希猛得抬头,他可没说跟案子有关,杨磊是怎么这么快就联想到的?

      “最近打开手机就能看见相关的新闻,我还能猜不到你在为什么加班?”

      “对哦……”他松了口气,杨磊说得有道理,血使徒相关的案子现场都太过高调,导致这种大案根本没办法在公众面前拦下来,新闻满天飞搞得人众皆知也是理所应当。

      “唉,过了今天说不定还要加班……可能我又要好几天见不到你了,也不知道这案子能不能早点破了……”程笑希愁眉苦脸的,一边抱怨一边抱着杨磊不愿意撒手,恨不得把自己挂在人身上。

      杨磊垂眸,程笑希没有注意到他的晦暗神色,他说:“你会抓到血使徒的。”

      “嗯?你什么时候也会说这种确定不了的话了?我自己都没这个信心……我怎么可能靠自己抓到啊!”

      没理会程笑希的一脸疑惑,杨磊只是笑了笑,再同他说:“我最近写了一首歌,等你办完案子弹给你听。”

      “好啊好啊,哎——那不是让我更着急了吗!”

      如果可以的话,杨磊也不想放弃自己这来之不易的平凡日常。这是他熬了许多年才得来的温暖,足以弥补他过往一切不幸的幸运。

      转折发生在一个月前,那天程笑希在局里上夜班,杨磊在一点多去特战局专门给程笑希送了趟夜宵。他走着去走着回,半夜里街道上没什么行人,他却在半路被一个几乎挡住整张脸的陌生人拦住了。

      杨磊是有异能的人,他不怕有普通人袭击他,可是对方很显然并不普通。男人在他面前扯下了自己的口罩,然后说:“您就是杨先生的儿子吧,我是代表新一代降神会的信徒来邀请您引领我们的。”

      “我们都知道您……您获得了神的力量!甚至依靠这种力量绕开了特战局的追踪!我们需要您的引领!”

      即使四下无人,男人也不敢大声地喊出这些危险的语句,他压低了声音说着,几句话落在杨磊耳中却宛如惊雷。

      降神会……

      他该有多久的时间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了……?

      一瞬间,杨磊闻到了地下室的霉味,回忆起了粗糙石壁的触感,面前浮现起他一笔一划刻下的三百九十六个正字。男人的话让他已经快要遗忘的过去,变得仿佛发生在昨天。

      这是第一次,杨磊感受到了环型病带来的失控感,他一直控制着自己用异能的次数,避免自己因为使用过多而无法自控。毕竟,他还想着能和程笑希多过几年普通日子。

      他为数不多的几次使用异能,都是在更早些时候,在刚被老人收养的那两年,清扫了几个察觉到他可能身为异种的人。那时候他花了不少心思毁尸灭迹,成功把自己身患环型病的事瞒了下来。

      杨磊的自控能力确实很强,可体内沸腾的血液突然不再由他控制一般,叫嚣着让他处决掉眼前这个男人——这个信仰着可笑的东西,还妄图用自己的愚昧去迫害其他人的渣滓。

      这就是环型病作为精神疾病的一面,它足以支配一个人的精神。曾埋藏许久的滔天之恨给了它养分,它蛰伏至此,只待这一个反噬的时机。

      “你……很喜欢这种力量吗,神的力量?”

      “那你想试试看吗?”

      这一次,杨磊没有对现场作任何隐藏,反而是将现场营造得像一个盛大的宴会——属于鲜血的狂宴。

      他先将手塞进了男人的嘴里,血液就这样顺着食道流了下去。接着,男人的身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像是早春的毛毛细雨,微小而绵密的血滴由他身上渗出,犹如落雨打湿了地面。

      他不会让降神会再次出现在世界上。多年前的因,他会亲手写下句号,断绝它一切的果。

      在患上环型病成为异种的那一刻起,杨磊就已经走上了注定沦为情绪的奴隶的结局。失去自控能力不过是早晚的事,降神会就是最能刺激他的精神的引线,让他更早走到了崩溃的边缘。

      不过,他最后由环型病引爆的仇恨,说不定也算得上是做了一件好事,就当先手为特战局收拾一下□□份子吧。

      但是……真不想就这样离开啊,他不能再和程笑希在一起了。

      他还想为程笑希再做点什么,那就给程笑希留下一个全世界独一份的礼物吧。比如——解决一桩大案的功勋。

      终幕曲

      “程笑希……醒醒,程笑希。”

      组长摇晃着趴在办公桌上的青年,看着他茫然地抬起头,面庞被眼泪打湿,似乎在梦中泪流满面。

      “我……怎么流了这么多眼泪?”程笑希不太记得自己梦到了什么,他用手擦了一把眼泪,再戴上眼镜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视线还是被泪水染得一片模糊。

      “你先醒醒神,一会儿跟着我出门,看你这么不精神,今天我开车。”组长拿走了桌上挂着的钥匙,发出一阵哐啷的声音。

      “出门?案子又有进展了?”

      “对,有个那个新一代降神会的人自己找上门来了,说自己还不想死,希望能寻求特战局的保护。”

      组长开着车,拉着还有些魂不守舍的程笑希开进了一个高档小区,小区内部都是独立的别墅,看得出来对方算得上是个有钱人。

      在组长向门口的摄像头展示了属于特战局的证件后,别墅的铁门被遥控开启。程笑希跟在组长后面进去,一个面色阴郁、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为他俩开了门,男人看上去大概是很久都没好好休息过,双眼下布满一片乌青,整个人看上去十分憔悴。

      “你找我们来,说你有跟血使徒有关的信息,你知道他是什么人?”

      “是的……我、我知道……他是来审判我们的!他获得了神的力量……是神来了,神派他来杀死我们!”男人的话听起来毫无条理可言,直到现在他还认为异种犯罪是神的旨意,真是让人觉得无可救药。

      “你先冷静一下,告诉我们他是谁,我们才能更好的保护你。”

      “是……他是……是杨先生的儿子,我们派人去找他,第二天去找他的人就死了!那种死状……只能是神的力量!”

      “杨先生的儿子?”组长喃喃地重复了一遍,想起了不久前刚看过的降神会相关的档案,档案中更多的都是对杨先生本人的记载,有关他失踪的儿子不过是提到一句而已,“他的儿子叫什么来着?”组长看向了一旁的程笑希问道。

      程笑希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流了满身冷汗,不是……怎么会?事情怎么突然又扯到这上面了,这不该是无关紧要的一件事吗?

      他觉得自己的后背大概已经湿透了,双手都不自禁地折磨起了自己的裤子,他看向组长,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掩藏身上的异样。

      “叫……叫杨磊。”他说。

      在谁都没有注意到的角落,一条红色的丝线顺着光洁的地板蜿蜒而来,是血液在流动,在生长,红线抬起了头,缠上了浑身颤抖的男人的脚踝。

      他突然感受到了热,从脚踝到小腿有一阵热意炸开,如岩浆般滚烫,他条件反射地掀起了自己的裤脚,血液像是被他的动作惊动一般,瞬时间爬上了他的脖颈,流进了他的嘴里、鼻孔里、眼睛里。

      “救我……救我!他来了!!救救我……”

      血液有了自主意识,阻塞了他的喉咙,让他无法再发出求救的呐喊。意外只发生在一瞬间,组长起身掏出了装有抑制环型病子弹的枪,下意识把没有参与过战斗的程笑希护在了后面。

      他们眼看着一个前一秒还在同自己说话的活人,在下一秒变成了鲜血的喷泉。男人流着血泪,眼球都被喷涌出的血液顶了出来,粘连着血丝挂在了他的脸上,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受害者的死亡过程,这就是血使徒的力量。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人了。”

      二楼传来了说话声,没人注意到那里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人。那大概就是血使徒,戴着遮掩面容的黑色面具,和能隐藏身形的宽大斗篷,虽然他已经出面挑衅了特战局,但暂时还没有暴露自己真容的想法。

      可是程笑希是能认出他的,他是那样熟悉。

      熟悉那双搭在二楼的栏杆上、手背蔓延着玫瑰与荆棘纹身的双手。修长的手指,锋利的骨节,他甚至熟悉那双手抚摸起来的触感,熟悉那个人肌肤的温度。

      怎么办啊……他现在该怎么办……?

      眼泪还在疯狂地流着,这让他看起来像是被残忍的案发现场吓到了,程笑希希望组长现在只觉得他胆小、他怯懦,也千万不要看出他是为什么而哭。

      他还没有想好……他大概永远也想不好,他该怎么说出来,去告诉组长血使徒的真实身份吗?去拿着局里配给他的枪指向杨磊吗?还是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现……可是他怎么能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现?

      以杨磊使用异能的频率,他离失控必定近在咫尺,程笑希会失去他是一种必然。

      为什么……杨磊不愿意告诉他呢?一定要亲手去杀那些人吗?为了什么?不……他知道,他在看完档案的时候就该知道的,知道杨磊一定是最恨降神会的人,可他真的一定要出手破坏他们平凡的生活吗?

      难道……就没有别的选择吗?

      “组长……我…我有点胃疼,有点想吐,我可以先不回局里吗……”

      程笑希的脸色苍白到吓人,刚刚流的眼泪还挂在脸上没擦干净,眼眶正泛着新鲜的红,一句话也说的磕磕绊绊像没什么力气。

      组长看着他这个状态,下意识觉得是新人没什么经验被吓到了,就是程笑希这反应绝对算得上夸张,一般新人都是被血腥场景吓得呕吐,他怎么还哭得这么厉害呢?

      “我联系局里来现场了,你自己一个人走?”

      “我……我打个车就好。”

      程笑希离开的过程中大脑一片空白,直到他走到了街边,才想起掏出自己的手机,也许他现在可以给杨磊打一个电话。他没有血使徒只是和杨磊有着相似纹身的侥幸心理,因为他自信没有可能认错杨磊。

      手机屏幕亮起,他再次看到了自己最熟悉的恋人抱着吉他的样子,美好的回忆变得氤氲,被血液冲刷洗礼。

      在他舍不得解开锁屏的时候,一则来电通知弹了上来,屏幕显示了程笑希心心念念的两个字——杨磊。

      他接通了电话,把手机贴在了耳边,程笑希有很多话想说,却紧张到胸口堵塞,呼吸因此变得粗重。

      杨磊没有让空气安静太久,他打来电话,自然是有话要说。

      “我在教堂的旧址等你,你来了,我把上次说要送给你的歌弹给你听。”

      那个在十几年前就足够破落的教堂早已不复存在,但没有改变的是这地方仍然算得上荒郊野外。程笑希本以为他会看到一地枯黄脆弱的草,他想不到,这种地方居然开了满地的花。不知名的野生花朵顽强地生长在此处,像在地上仰望天空。

      等程笑希踏入这里已是夜色降临,今天的夜空是特殊的,黑色的画布上有一瓶红墨水被打翻了,那抹红虽然无法覆盖浓夜,却足以与其融为一体。

      月亮也同样失去了皎洁的白,隐隐散发着不详的红光,一如程笑希先前看到的满地鲜血。

      如果那间教堂还在的话,他大概会像是一个前来朝圣的人,行走在被红月晕染的花海中,一步一步向那个人走去。

      杨磊坐在花海中,好似融入油画的背景,又像是本就存在于此的一座雕像。直到他注意了程笑希的到来,才轻轻抬起头,抱起了先前放在一边的吉他,左手按下,右手搭在弦上。

      “最后一个目标还活着,至少能活到你带着特战局找到他,我把地址发给你了。”

      “杨磊。”程笑希开口打断了他,“为什么……你为什么不能早点告诉我?你一定要亲手去杀那些人吗?你……你可以早点告诉我啊……”

      “等今天过去,一切就都结束了。”

      “你杀了他们……也没事,我们…要不我们走吧,反正那些人都该死……没事的……只要我们走得足够远…肯定能躲过去……”

      “程笑希,你抬头看我,来不及了。”

      血色的纹路早就已经蔓延上了杨磊的四肢,甚至让他手背上的纹身失去了原本的黑色,仿佛那上面原本就盛开着血色的玫瑰花。这一切都说明着他的身体已经被环型病侵蚀得太深,他没有回头路可走。

      程笑希看到他最喜欢的那双手上浮现的血色裂纹,再次被泪水模糊了双眼,“为什么啊……为什么啊?你告诉我为什么,我们不是可以平凡的活下去的吗……”

      “你可是特战局的人,你比我更明白,这就是环型病。”

      “你别说了!我一点也不想听!”

      程笑希再一次开口截断了话头,这一次已经是带着颤音的、歇斯底里的呐喊,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量。他蹲了下去,捂住了耳朵,假装这样就可以隔绝外界的一切。

      ……不想面对。

      他不想知道…不想明白,不想理解,不想接受……

      虽然他知道,他太清楚了,清楚环型病为什么是一种“病”。

      环型病改变了人的□□,同时为患上它的人带来了精神上的负担,这属于一种无法治愈的精神疾病。病就是这样的,每个得病的人总会有控制不住自己的地方,就像发烧的人不能凭自己的意志力就让自己退烧。

      环型病给人带来的破坏冲动同样无法缓解,只需要一点点诱因……一点微小的刺激,都足以击溃病人最后一道精神防线。

      他太清楚了……他怪不到杨磊身上,杨磊已经足够有理智了,比九成以上的异种自控力都要强。可他现在什么都做不到,他无法改变现状,只能将自己的无能发泄到杨磊的身上。

      一种无理取闹的宣泄。

      怎么突然就要他面对这一切呢……面对这就是最后一面的事实。杨磊明明骗了他这么久了,什么都不告诉他,怎么就不能在最后再骗他一下呢?非要让他清楚明白这就是最后一面吗?

      “要不……要不你把我杀了吧,我们一起死好了……”

      杨磊没忍住笑了,他可没想过要拉着程笑希跟他一起死,“你好不容易进特战局了,这可是你的梦想。”

      “你还要保护普通人,继续缉拿异种罪犯,维护社会的稳定……这,也是我的梦想。”

      杨磊终于动手拨动了吉他弦,弹出了第一个音节。

      这是程笑希送他的第一件生日礼物。程笑希当然不懂乐器,只觉得这把吉他足够帅,他说这吉他看上去就很配杨磊的气质。

      杨磊虽然知道这把吉他华而不实,但依旧没少使用。每次程笑希推门进练习室看他的时候,总能看到他抱着这把吉他。即使杨磊有过无数把吉他,但哪一把都比不上这一把。

      不详的红月不知在何时恢复了明净,白色的柔光落下,落在花海上,给盛放的层层花朵镀上柔和的荧光。

      微风和乐声一样悠扬。

      如果你和你的爱人只剩下最后一首歌的时间,你是会选择把时间用来说自己想说的话,还是安静的听完这首歌?

      程笑希不愿接受现实,他不能接受故事在几分钟之内突然落下帷幕。可杨磊又是那样决绝,足以在几分钟内决定好生离死别。

      程笑希一直都不是一个足够有主见的人,所以杨磊陪伴他走过了许多个人生的岔路口。这一次,在他走到路口之前,杨磊就已经替他选好了,选了一条他一点也不喜欢的路。

      ……可这是杨磊自己的选择。

      于是程笑希听完了那首歌,他望着杨磊,就好像只要他不眨眼,眼前的这个人就没办法从他的面前突然消失,这样他就能永远留住此刻,让时间不再向前。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杨磊放下了吉他,用皮肤表面开始出现裂纹的手替程笑希擦干了眼泪。他说:“闭眼。”然后一手遮住了程笑希的视线。

      他才不会闭眼……

      可是只有手心遮挡双眼的一刹那黑暗,眼前的人就消失了。

      在程笑希的面前,只有摇曳着的花海,落下的月亮,从天际升起的太阳与日光,还有一把靠在椅边的吉他。

      杨磊消失了,就在他的面前,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抱起那把吉他,坐在了冰冷的椅子上,抬头仰望曦微晨光。在浓夜走向尽头的时候,程笑希意识到了,原来阳光不是平等地照耀着每一个人。

      他却要永远地站在光芒之下,与不再有余温的灰烬一起。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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