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霁月楼》沈流冰

10、镣铐

　　十

　　伤了颈脉，若不能及时止血，不消半刻钟就会殒命。
　　冥瞳将孺颐点晕后，又封住其周身几处大穴。随即过来迅速过来解掉锁链将我放下。我将晕过去的孺颐翻了一侧，使得伤口在上，拇指按住孺颐的伤口下端，示意冥瞳照做。
　　冥瞳很快会意，在我所按的位置按压止血。我抽身出来到密室外拿了我的行医的药箱，一并吩咐春菊准备热水，秋杏准备净布。
　　孺颐好在用的只是毛笔，但他内力深厚，扎入很深，简单的止血根本止不住。
　　我很快返回密室。孺颐已经失去意识，故而我没有用麻沸散。我先用镊子清理出伤口里的竹屑，用高度白酒清洗了。然后自药箱取出钢针银线，火上烧过后开始缝合。缝合完毕，敷上生肌收口的药，净布包扎。一切做完，我终于长吁一口气。
　　冥瞳紧张地在旁伺候，看我包扎完成，便比划向我道谢。
　　密室里血腥味很浓，地毯上深红地晕湿一片。刚刚膝行，我衣裤上已全沾了遍。而那两截断了的毛笔此刻仍然触目惊心。冥瞳将它们捡了起来。
　　我在铜盆里洗了手。随后秋杏和春菊将孺颐抬出去放在他的床榻上。冥瞳给他上了镣铐。我第一天看到这镣铐就猜是这个作用，但后来时日渐长，我也被孺颐麻痹，以至于真能见到它们用上，仍觉惊异。
　　我在孺颐的床前坐了一会儿，我看见他失了血色的面庞，仍旧是令人心动的俊秀，但了无生气。他大概在我发现他更深的密室后，就做了离开的决定。他大概也对我并没有什么兴趣，可能只是为了让我吃个教训，告诉我我不该冒犯他。而他当时抱住我，只是拿我掩饰他自戕的动作，因为冥瞳听不见。冥瞳应该是看见了颈动脉割断后喷涌的血。
　　说起来，我第一天到这里的时候，其实孺颐什么都说了。他似乎讲的都是一些玩笑的话，但其实句句属实。是我没有信。他本来准备放过我，事实上后来也放过了我。他只是放不过他自己罢了。
　　我正准备开始处理自己的伤，春菊和我道，楼主让我过去。我只得随她一同去了。

　　楼主手中正是孺颐用来自戕的毛笔。
　　楼主道：“来龙去脉秋我大致知晓了。”
　　我没有回话。我不知道要说什么，楼主说的也不是问句。
　　没想楼主下一句道：“你要见见你师兄吗？”
　　我抬头看他，我没有马上说“是”。我不知道我要不要见常玉。
　　楼主显然没有打算真的问我的意思，他向一侧帘后道：“你来吧。”
　　说罢，常玉应声便出来，正站在我面前。
　　我见过密室那一幕，实在有些不敢看他。他倒是自然些，先打招呼道：“华晏，你也来了。”
　　我道：“师兄，师父以为你死了。”
　　常玉怕也是不想听到师父，只心虚道：“……你不也来了么。”
　　我道：“我是不得不来。”
　　常玉道：“你来都来了，我一直猜孺颐喜欢的那人是谁，没想到是你。”
　　我正要皱眉，楼主道：“两位聊，我正有事，不便奉陪。”我们便目送楼主出去。
　　我本来反驳说孺颐不喜欢我。但一想，问他道：“你喜欢孺颐么？”
　　常玉神色自若，甚至有些挑衅地望向我的眼睛，道：“对啊。”
　　原来。
　　原来是这样。
　　我想了想，还是多此一举地问了一句：“所以你是愿意的吗？”
　　常玉道：“我生性如此。”又道，“我从未料到我有朝一日要和你说这些，我本想在你面前把这个秘密瞒到死的。“
　　他停顿片刻，继续道：“……就像孺颐他怕向你说一样，只是被你见了去，他就又要寻死。但我多少是理解他的。因为在师门我也喜欢过你。但我永远不敢吐露分毫…… ”
　　常玉又停下来看我的神态和反应，我确实不知道给出什么反应，只望着他，常玉笑了声，只道：“因为你看上去就像个呆瓜，什么都不懂。”
　　他这么突然又骂我一番，我有些哂然。半晌道：“师兄弟一场，感谢抬爱。”
　　常玉摆摆手：“过去了，过去了，休要再提。”
　　我也便清清嗓子，将话题转回孺颐：“既然你们都是乐意的，那孺颐为什么一定和自己过不去？”
　　常玉道：“我不晓得。我尽力了，我治不好他。他和我还不大一样，霍英玦应该是给他带来了一些影响。但关于霍英玦，他没有和我讲过太多。”
　　看来常玉这儿也没有什么更有用的信息。这确实是个难题。
　　我又问：“你到底是怎样过来这里的？”虽然我多有猜测，但还是问明白好。
　　常玉道：“南霁月楼知道了我的秘密。楼主觉得，我这样有受虐倾向的人，有可能能治好孺颐。”
　　我道：“所以他们威胁你过来？”
　　常玉道：“倒也没有威胁，他们开出了很高的价格。实在太高了，我没有理由拒绝。”
　　我道：“那你会走吗？楼主会放你出去吗？”
　　常玉道：“我当时签过契书，不成便要留在楼里。”
　　我道：“也太过霸道。”
　　常玉只小声道：“他们替我还了赌债……”又道，“你不准替师父教训我。”
　　我蹙着眉道：“那你以后别再去。”
　　常玉胡乱答应一通，又道：“我左右是治不好他了，接下来也不会在孺颐近旁。”
　　我道：“为什么？”
　　常玉道：“不然呢。我都治不了了。我只是想再陪陪他。但他现在可能不需要我陪了。”
　　我当然不能劝他留下来。也许是我的神情出卖了我。常玉上下打量了我身上没来得及收拾的鞭痕，道：“你莫不是还想我留下来，替你遭这些打。”
　　我道：“我没有那么说……”但电光火石间并非未曾那么想，我只心道罪过。
　　便听常玉又问我道：“你呢，又是什么理由到这里？”
　　我道：“他们替我找到了我小时候的师父。”
　　常玉听这一句，感叹道：“终于找到了，我真替你高兴。没想到她还活着，太难得了。”又道，“她还好吗？”
　　我道：“她不记事了。”
　　常玉只好道：“总归找回来便好。”
　　我“嗯”了声。
　　常玉道：“我去看看孺颐，之后我便去其他地界了。”
　　我道：“好。”
　　常玉又道：“你要治好孺颐。”
　　我和常玉一样没有任何头绪，但不忍打破他的期待，只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