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秋雨降落时重逢》姜折西

1、新官上任

　　突如其来的大雨席卷嘉禾，梧桐叶落满大学城错落的街道，枯叶与积水杂糅的声音在脚下清晰，听得人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凉意。

　　一场秋雨一场寒，国庆的这场大雨过后，以酷暑闻名的嘉禾终于有了秋天的味道。

　　洛杉拖着沉重的箱子，穿过长长的校道，终于在师大附中教师公寓门口停下了。抬起头，老旧的楼房宛如威严的怪物，睁着刚被雨水冲刷过的砖红色的眼，冷冷睥睨着脚下身形单薄的女子。

　　六层楼高的垂直距离令人绝望，洛杉第101次扬天长啸，为什么师大附中不能有一个名校的自觉，装部电梯让教师的生存环境稍微轻松一点？

　　等了一会，没有人经过，距离假期结束还有一天，同事们估计还没回来，洛杉咬咬牙，抓紧箱子艰难地往上爬。进门倒在床上的那一刻，洛杉第102次仰天长啸，也许，真的该找一个男朋友了，别的暂且不要，起码先帮自己干点苦力活吧！

　　其实，洛杉这次假期回老家就是被妈妈“骗”去相亲。

　　26岁了，不年轻了，而且现在工作稳定又体面，早点物色一个好点的对象，我的任务也算完成了。

　　妈妈的话洛杉早已烂熟于心，以前她只是笑着打哈哈，点点头说好的好的，我努力。可是当妈妈真的将男生和他的一大家子拉到面前时，她终于爆发了。

　　“26岁不结婚就是上了年纪，那我26岁就死，你会不会觉得我还太小？”

　　“什么叫好点的对象，婚姻为什么要变成买卖，互相挑选呢？”

　　“你的任务难道不是开心过好每一天，为什么是嫁女儿呢？”

　　然后，话题以“你就是理想主义”终结。

　　然后，洛杉提前返回嘉禾，给母女留下彼此冷静的空间。

　　所谓婚姻，有人讲究中庸，有人追求爱情。妈妈属于前者，而她属于后者，两代人价值观的差异，不存在对错，说不通就跑，这是洛杉对付妈妈的唯一计策。

　　洛杉给妈妈发微信说到宿舍了，又约了好友沈安安晚上吃夜宵，然后翻过身，将自己裹进被子里。

　　窗外的雨又开始淅淅沥沥下起来，雨滴打在窗户上，落在洛杉耳朵里，像一首催眠小调。

　　下雨天和被窝更配哦，真好，赶紧抓住假期最后的尾巴。

　　*

　　再次睁眼已是晚上八点，洛杉感觉肚子空空的，迷迷糊糊点开手机，看见无数条微信消息和未接来电，立刻从床上弹了起来。

　　年级主任陈松的夺命连环call，真的很吓人好嘛！

　　洛杉赶紧坐直身子，轻轻咳了几声调整音调，确认声音正常，这才把电话拨了回去。

　　“松哥，不好意思哈，刚刚……”

　　“回学校了吗，回了赶紧来我办公室一趟！”浑厚的声音，霸道的语气，如果他不是秃顶又肥胖，洛杉不介意将他代入小说霸总本人。

　　然而即使他秃顶又肥胖，洛杉还是得屁颠屁颠跑过去，她今年秋季刚来附中，职场新人，随叫随到是本分。

　　谁说老师工作轻松，每天两节课，还有寒暑假，明明是24小时随时待命，看得见的只是课上45分钟，课下还有大大小小各项事务。

　　洛杉随便披了件外套就往学校走，教师公寓坐落在学校后面，一进后门，远远就能看见高三教学楼灯火通明。学校高一高二正常放假，高三国庆只放三天。

　　洛杉走近高一教学楼，偌大的楼身黑得有些突兀，但也有零星几个办公室亮着灯，隔着水汽，散发着悠悠的光芒。

　　洛杉还在走廊便听见陈松浑厚有力的声音，不过态度却恭敬很多。“周校放心，那帮孩子虽然调皮，但还是服管的，只要多花点心思，很快就会走上正轨，我也会尽最大的努力帮助洛老师的！”

　　听到自己的名字，洛杉下意识顿住脚步。她不过是两个吊车尾班级的语文老师，兼任25班副班主任，虚职而已，不至于惊动校长关心吧？

　　陈松挂断电话，看见洛杉站在门口，立即招手示意她过去，嘴角不自觉咧到了耳朵根。

　　“松哥，有、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吗？”脸上尽力维持礼貌的姿态，心中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小洛啊，是这样的，小徐前两天查出生病，现在在医院准备手术……”

　　“什么，很严重吗？”同事关系不过一个月，但生病总是令人揪心，“他在哪个医院，我明天去看他。”

　　“探病自然是要去的，等他做完手术吧，这个再说，现在最关键的是25班需要一个新班主任。”

　　徐泽阳是25班数学老师兼班主任，三十岁出头，今年也是第一次当班主任。他学历很高，但性格有点古板，遇事不知道变通，25班学生调皮好动，一个月的鸡飞狗跳，显然没有让彼此成功磨合。

　　“您的意思是让我上？”

　　陈松大手一挥，重重地压在洛杉瘦弱的肩膀上，洛杉没防备，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

　　“松哥，就我这小身板，您确定我真的可以？”

　　洛杉个子不高，穿衣风格也比较休闲，所以总被学生调侃像高中生。

　　“当老师，身高不重要，重要的气场！”

　　这玩意我更没有啊！洛杉欲哭无泪，徐泽阳不会是被学生气生病的吧？

　　似乎猜到洛杉心里的顾忌，陈松主动解释：“小徐症状早就有了，和学生没关系，你别担心，班主任也就长点结节犯点胃病什么的，问题不大！”

　　这还叫问题不大？

　　“可是我怕自己资历不够……”

　　“我和领导一致认为找一个年轻的主科老师比较好，英语刘老师马上要退休了，你是年轻人，正好借这个机会锻炼锻炼。加油，大家都很看好你！”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洛杉再说什么也是徒劳，领导早就决定好的事，叫她过来不过是下达通知，并非商量。

　　“小徐说他走之前整理了一些资料，就在办公桌上，你待会拿回去看看。还有，国庆回来就军训，相关注意事项我也给你打出来了，你好好准备准备。”

　　“知道了，我会努力的。”

　　“还有……”

　　陈松嘴上说看好洛杉，但他拉着洛杉反复叮嘱，明显还是有些发虚。但正如他所说，没有更合适的人了，即使是副科老师，也都有其他事务傍身，腾不出时间。

　　窗外雨似乎停了，偌大的办公室里，陈松的声音愈加厚重，像自带扩音器，在洛杉耳朵里来回穿梭。

　　洛杉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

　　“还没吃晚饭呢？”陈松看了眼时间，“哟，九点半了。行了，你先回去吧，别有压力，有什么事情随时跟我反映。”

　　洛杉起身：“谢谢松哥。”

　　“对了，新来的数学代课老师还没通过我微信，通过了我再把名片推给你。”

　　“知道了，松哥再见！”

　　出了办公室，洛杉拔腿就往楼下跑，唠叨了半天，希望沈安安没有等太久！

　　*

　　人声鼎沸的大学城美食街，商铺林立，各色小吃层出不穷，即使不在节假日，大学生自带的社交属性也绝不会让这里冷清。

　　一楼招牌不足两米的干锅店，上到二楼却是别有洞天，层层递进的房间坐满了食客，觥筹交错间，不知交换了多少吐槽与八卦。

　　靠窗的角落里，洛杉正拉着沈安安哭诉，鼻子一抽一抽的，再配上楚楚可怜的表情，活脱脱被人欺负的模样。

　　“行啦行啦，哭不出来别哭了。”

　　“你有没有同情心，居然让我当班主任，还是25班诶！”

　　沈安安不解：“你不是和他们关系挺好嘛？”

　　“那只是课下，课上他们真的很调皮，徐泽阳管他们根本管不住。不只是男孩子，有些女孩子也难搞，怎么讲都不听的。”

　　“说不定他们能听你的呢？”

　　洛杉摇头如拨浪鼓：“办公室晓婷姐跟我讲过，她之前当科任老师，和学生关系可好了，后来临时接任班主任，有些学生就说她变了，渐渐不亲近她了。”

　　“这样不是很好吗，老师就是要有威严，和学生保持距离啊。”

　　洛杉叹气：“可是我觉得现在这样很开心啊……”

　　“我看你就是学生心态，还想和大家交朋友。”

　　洛杉愣了愣，垂眸看向楼下来往的人群：“也许吧。”

　　晚上十点，附中晚自习下课，一群学生嬉闹着从眼前闪过。男孩子活泼，一会互相扯帽子，一会合起伙来揍人，边跑边笑，还不忘爆几句粗口。

　　洛杉感慨：“年轻真好啊！”

　　“唉，谁说不是呢，打工哪有读书好玩。”沈安安叹了口气，突然问，“对了，你们班有什么风云人物没，像祁澜那种？”

　　“祁澜？”

　　“不是吧，记性这么差，祁澜你都不记得了？”

　　“没有没有，只是名字太久远了。”

　　而且，不太熟，两人甚至连微信都没有。

　　“想想我们当年还真是幸福呢，能够遇见这么耀眼的男孩子……”

　　有这么好吗？洛杉记忆中的祁澜确实很优秀，但她一直觉得他心高气傲，所以并不亲近他，和他也没有什么共同话题。

　　手机传来微信消息提醒，洛杉拿起手机。

　　呆滞两秒，洛杉一声惊呼：“祁澜！”

　　沈安安顺着洛杉的方向四下张望：“哪里哪里，你看到他了？”

　　“我想，我马上就要看到了。”

　　洛杉将手机屏幕对向沈安安，沈安安顿时睁大了眼，尖叫声更加刺耳。

　　陈松推了一张名片，然后写道：数学老师，祁澜。

　　*

　　热腾腾的水汽从花洒散开，很快笼罩了卫生间狭小的空间，洛杉任由水流打湿头发脸颊，内心仍有些恍惚。

　　祁澜不是在国外读博士吗，怎么会回到附中当代课老师？

　　说起来，洛杉和他的缘分不算短。小学三年，他们都在陵川市北部一个小镇读书，直到祁澜四年级转学。六年后，两人同时考入陵川一中重点班，同窗一年，洛杉高二转去文科班。两年后，两人又在洛京重逢，彼此学校离得不远，同学聚会也曾见过几次。

　　然而，分分合合的同学友谊并不深，两人除了三年级一起玩，后来便没怎么说过话。再后来，学业越来越忙，本科毕业后各奔东西，渐渐便失去了联系。

　　没想到还会重逢，没想到依旧回到了校园，彼时的少年如今已经转换了身份，成为别人青春的见证者。

　　多年不见，他还是以前的样子吗，会不会不好相处？

　　洛杉洗完澡出来，微信里没有祁澜的好友通知，却多了无数条沈安安的语音消息，每一条都满满当当说够了60秒。

　　换在平时，洛杉绝对没有耐心点开，已经机械性地学会“真的吗”、“哈哈哈”、“这样啊”之类的万能公式。

　　但洛杉有预感，沈安安一定在说祁澜，对于这样传奇的老同学，说洛杉心里不好奇自然是假的。

　　“天哪，我还是不敢相信他回国了，而且马上就要成为你的同事了，啊啊啊啊，早知道附中招聘我也跟着去了啊！”

　　接下来又是一大段花痴发言，洛杉揉揉耳朵，有点后悔点开语音了。

　　洛杉把手机放在一边任由语音自动播放，开始对着镜子认真擦脸。

　　谁说自己还像高中生？不过是身材娇小，再加上脸型幼态罢了。即使洛杉保养不错，但仔细观察，还是能够看到细微的纹路。

　　不过洛杉觉得自己已经算不错了，至少没有变丑，不像有些男同学，秃顶发福一样不落，有时乍一看朋友圈照片，真的会被震惊到。

　　不知道祁澜会是什么样子，虽然曾经的他长着一张男神脸，但他搞是科研的，会不会也步入秃头大军了啊……

　　洛杉浑身一个激灵，实在无法想象祁澜变丑会是什么样子。

　　“对了，我终于打听到了，祁澜还在苏黎世读博，前不久休学半年，具体什么原因大家也不清楚。妈呀，你不知道他来附中代课大家有多震惊，恨不得明天就来凑热闹，男神老师上课诶，小说照进现实好嘛！”

　　原来只是休学啊，看来又是一段短暂的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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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秋雨降落，洛老师和祁老师欢迎新老同学回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