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朋友 ...
-
“我既收下了你的礼物，便欠你一个人情。”
“是欠副池主的人情。”
“若不是你，我不会收。因此是你的人情。”
庄玦这样说着，将纸筒上红色丝带解开，眼光在上一扫。在他的目光移至最后一列文字后，信笺自发地燃烧起来，并很快地化作了一阵飞灰。
他摊开手，任凭飞灰随风散去。
“和我一起走？”他突兀地发问，手并没有收回来。
三七摇了摇头。
“我不能。”他平板地说，显然经过慎重的思量，并且完全发自内心。三七说：“我们已经不是同路人了。我是妖魔海，天枢池，谈副池主的手下。我不能和你一起走。”
庄玦了然地眨了眨眼。
“既然如此，”他将手收了回来，在衣襟里摸了一下，很快拿出一张单薄的纸片，重新递向三七，“此物我已经为你保存许久，现在也该奉还给你。”
三七迷茫的接过来一看，发现这张纸片呈现出白马的形状，肋生双翼，单薄的被夹在他的指间，在妖魔海的血红色风中簌簌翻飞不休。
他恍然大悟，说：“是那匹马。”
谈风宸当时突然出现，带他回去，他的马也因此失去主人。三七本以为它早就不知所踪，或许成了野马也说不定，但绝然没有想到庄玦居然为他一直好好珍藏着。
他心里涌起很复杂的情绪，可是太复杂了，混沌一片，以至于无法说清。
庄玦分明就还站在他的面前。三七十分喜欢他，也知道他注定要成为一位了不起的大人物，他期望庄玦会拥有好的未来，但已经不能再和他做朋友。
三七将白马纸片草草塞袖子里，简单地说：“谢谢。”
庄玦一直注视着他的动作，直到他收拾好一切，再抬起眼来，正好撞上庄玦的眼神。
“我们不再是朋友了？”庄玦问。
三七简直想苦笑。
他慢吞吞地说：“……你不要总是问我，难以回答的问题。”
就像当初匆匆分别，本来只要默契地自彼此生命里消失就好，你又何必一定追来，当面问出问题，讨要一个清楚分明的说法，还有一份郑重的告别。
“我只是想知道答案。”
“答案不是我能决定的。”三七说到这里，忍不住叹了长长一声气。在庄玦面前他总是忍不住会说很多，或许这是因为他真的很喜欢庄玦。这位在路上遇到的奇怪同伴，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以后则更不会遇到。
“或许你能。”他说，“庄真人……我知晓你必然是有大使命，大作为的。或许很多问题和事件的答案，都可以由你一手塑造，或者颠覆。你不想要，就可以改，但是，我不行。”
庄玦指出他话里实在不该流露出来的那一部分。
“听起来就好像……你在希望我做出什么努力来改变。是吗？”
三七仍旧慢吞吞地回答他：“你发现了。我虽然这样想，但我又不能这么想，我甚至不应该就这么承认。因为那样会很可怕，我有一种感觉，觉得那种结果不是我能承受的。因为——你看，你是人类修士，我是妖魔。”
庄玦明白他说的意思。
如果他只是一名普通的修士，与天枢池互相来往，做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生意，谁也不会在意。可是庄玦既然已经走到如此地步，他不是什么无足轻重的小人物。
他是危险敌人。即使现在还不是，但说不定某一天他一个突发奇想，就会是了。
三七如果能顺从天枢池与谈风宸的意愿，自动且自发的与他保持距离，这其实是一件大好事，足以让天枢池和妖魔海都放下很大一部分戒心。而如果庄玦试图施加他的影响力，强行要打破这一层泾渭分明的界限——
那就意味着天枢池作为妖魔海的机构，已经不得不屈从在他的意愿之下。
如果如此，天枢池非但再也不能算做独立的、专属于妖魔运营的组织，甚至更差一步，根本是直接沦落为任由人类修士驱使的、低人一等的生物了。
在这样可怕的背景之下，个人的意愿实在渺小的不堪一提。
更何况维护天枢池，本来也是三七更重要的意愿。他并非听受命令，而是发自本心，要与庄玦划清往来。
可以做同伴，可以谈生意，但是实在不能再继续做朋友。
三七不想这样。但三七同时也想这样。
妖魔的心思和人类一样都混沌不明。
庄玦的目光在他面上移动，过了半晌，三七听见他说：“那好吧。”
“我还欠你一个人情，所以我们之间的关系仍然存在，有事当然可以再来找我。说起来，我曾经对青冥说过，有时候利益比友情还稳固一些，所以……即使做不了朋友，顺路时也仍然可以做同伴。”
他这样说着，心里自然而然，又想起和青冥在一起的时光。手中雪白长剑感应他的心情，在掌中低低嗡鸣一声。
长剑也不过是凝结到坚固的剑气罢了，并不真正具有实体。庄玦顺手将它在掌中捏散，任由它消失在自己的袖间。
三七松了一口气，又感到有些失落。他看着那道白色长剑消失，真心诚意地赞叹：“你的新剑也好漂亮。”
“它叫飞光。”庄玦轻描淡写地说，“但它还不完整。我正在试图把它拼凑回原样。”
“你不认识它吗？它与你们卖掉的那一笼剑气同出一体。没想到你却不认得。”
庄玦说的很平淡，这也不是一句责问。但三七仍然讷讷，不知道要怎么答话才好。
所以说，他们确实不能再做朋友了。在庄玦的面前，他已经开始感到一点畏惧，一点恭敬，不能再随意答话与闲谈，也不会再在松林的篝火边，分享一袋刚剥好的松子……既然出现了这种感觉，就确实不能再说是朋友了。
三七突然因此感到释怀，仿佛这样就已经可以足够的说服自己与他告别，说自己再无一丝遗憾。尽管低落仍旧时时萦怀，但三七对此只假作毫无察觉。
他笑着说：“消息已经送到，我就先走啦！以后有缘再见。”
话音未落，他身形已然化作一缕散乱灰雾，倏忽一下就被血色长风吹走。
庄玦一直站在原地，目送他被风吹散，在空气里消失的干干净净，不留痕迹。血色的风还在耳边呼呼地刮，妖邪的味道无处不在，地面上的血泥又在蠢蠢欲动，试图攀上他的靴子，咬啮他的血肉。在妖魔海的血色土地上，庄玦静默地停留在原地，一动不动，在想着什么。
良久，他低声说：“仔细想来，我好像每时每刻都在和故人分别。”
他的话没人应声，青冥已经不在这里。
很远的远方，突然传来一阵令人心神摇动的剑气波纹。这道波纹无声无息，也没有声光异动，只是凭借一种感觉，在发动的那一刻，就立时鲜明地传入他的心中。
在千万里之外，有人引动了与飞光一脉相承的那道剑气留痕。
若说方才还有些什么多余残念，现在也全都无了。感应传来的那一刻，庄玦立刻将方才心中所有的念头全部抛下。
在当下的这一刻，全心向心湖的最深处，沉下自己的意识。在他的袖中，原本已经化散的那道雪白剑光逐渐凝结，在他的袖中嗡鸣不断，寒光锋利，几乎已经像是一把真正的剑。
飞光剑身下落不明，唯有剑气在外残存，集于人手。现在庄玦手中握有几分，被人于千万里之外引动的，又有几分。三存其二，庄玦又已踏足在妖魔海中，足以锚定剩下最后一处剑气呼应的所在究竟地点为何。
那里，一定就是飞光剑的剑身埋骨之所。
在一切行动之前，最后的准备——他一定要先找到飞光，握在手中。
因为他已经失去青冥。
作者有话说第77章 朋友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