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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供奉 ...

  •   “但谁又能说,人转世之后就还能与前世一般无二?如果那样,哪里还算得上转世。”

      容艾淡淡地说,他的眼睫乌黑,垂下后就令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若真有涤荡一切的冥河之水,无数的死后之灵投进去,应该也都会被抹去记忆,拆散后再被随机的拼凑起来,化为一个真正崭新的灵魂,与前世的一切纷扰都隔开。

      如果死亡都不能作为一个终结,那生死相隔这种话,说来还有什么意思。

      天赋、样貌、品性……种种的一切在投入冥河的那一刹那,就都应该被抹消。不然的话轮回转世岂不就是另一种方式的永生,所有修行人都渴求的飞升永存,又还有什么意义。

      伯星白一开始把他当做某个人的转世,认为容艾可以从样貌到举止到天赋,都与前世那个人一脉相承,这根本就是一重痴心妄想,违背常理。他的猜测和努力从一开始,就全部是错的。

      但——别的什么都没有,却有这样的一张脸。这怎么可能是巧合。

      伯星白会有更进一步的想法实在理所应当。

      脸既然已经一模一样,天赋性情,也就理所应当的可以一并被继承。为什么不呢?明明有一个部分是确实的、违背了天理法则而存在着的。

      他的失望因先前存在的希望而更理所应当。

      容艾低语道:“我本以为,除了这张脸,我哪里都不像封星江。但如今居然连脸都不像了……既然如此,真人却为何看我失了神?伯星白他又怎会一语道出那位封真人的名字?还是说……我确实像着某个人,只是在姓名上,不大不小的出了些差池?”

      对于这个问题,居清绮不置可否。

      他只道:“望星阁主的问题实在太多了。”

      仅靠坦白与真诚根本不能换取居清绮的答案。他本就没有必须要回答问题的理由,这世间也几乎已经没了能逼迫他的条件与筹码。

      容艾真的是太自负了。虽然他自己没有感觉。

      居清绮其实能理解这一点,因为人往往就是由惯性的心态所支配的,所以明明理性上知道自己处于劣势,行动起来,却总还是不可避免地带着过去的影子,就好像他只要摆出居于下位的姿态,就已经是很大的让步,旁人就必须接过他的示好,给予他想要的回报。

      居清绮不因为这种自大而心生不满,已经足够显出他的待人宽和。

      居清绮于是说:“望星阁主也该回答我一些问题才是。”

      他的语气柔和,但是明显容不得人拒绝。

      容艾微微一愣,居清绮已经自顾自说了下去。

      他将白玉塵尾搁在臂弯里,语调淡然,说:“望星阁主还是孩童之时,便被伯宗主在尘世山村中寻到,带回了旋锋界抚养。我想不仅仅是因为看脸吧?”

      他用一种问询的语调,但显然已经十分笃定。

      容艾长有一张仔细看来与庄玦一样的脸,但气质实在过分不类,以至于这种相同放在两个人身上,竟只剩下了六七分的相似。不过——

      无论如何,伯星白发现他时,年幼的孩童不会长着一张成人的脸。

      说来惭愧,居清绮将庄玦捡回离合崖的时候,倒真的是完全凭借那一张脸……居清绮发现他的时候他就和前世一样,熟悉的青年人模样,安静地坐在水边沉思,那一瞬间,就好像时间完全倒流,而过去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但很快他就发现,死了一千年后重新出现在他面前的庄玦,意识混乱、识海破碎,大多数时候,不动也不说话,像是一尊静默的玉雕。

      一个曾经死掉的人应当是这样的,这反而更令人相信他回来了。

      居清绮将他带回离合崖,秘密地养在托月海中。

      庄玦后来对他说,在遇到他之前,自己记得看过四五次的树木枯黄,由此居清绮知道他重获意识,是在遇到他的四五年之前。

      算下来,庄玦从恢复意识的那年算作重生的话,到今年居然只有二十岁。这二十年里很长的时间他在混乱和清醒中数度反覆,真正稳定起来,也不过就是近几年的时间。

      想到这里,居清绮忽然微微一笑。

      他其实也能理解伯星白,甚至在此刻可以多余地分出一些情感,对他感到些微的怜悯。

      因为天意弄人,能遇到什么事,撞见什么人,都完全是不由自主。

      伯星白想来也只是差一点运气。再次相遇,他找到的并不是庄玦,而是容艾。

      居清绮淡声道:“想来伯宗主一定是有别的方法认出你。”

      容艾咬住下唇,明显显出一些慌乱。显然,他并没有设想过会被问到这样的问题,因此一时之间也想不好是否应当作答。

      伯星白果然教他教的不太好。

      居清绮不为所动,只作没有看见,静等他的回答。因为他知道容艾是一定会回答的,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望星阁主毕竟太年轻,没有经历什么世事,想来也很难面对这种沉默的压力。

      他一边等,一边有些散漫地想,这大概是因为容艾实在养尊处优太久,从未真正在尘世间历练过的缘故。

      谈判与信息利益的交换,从来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只是伯星白一直隐在容艾背后的阴影里,由此让看见容艾的人也必然窥到伯星白,一切才变得如此简单。好像只要说一些话,就可以唾手可得。

      生来就居于高位的人总会这么天真。因此在无法借势的时候,认清处境反而会让他们变得更容易不堪一击。

      经历过漫长的时间磨洗,他对人的判断与预想,一向很准。

      容艾果然很快无法再抵抗这样的压力。他颤动嘴唇,想要说话。

      他说:“我……是因为我的玉佩。宗主是因为看见这块玉佩才会带我走的。”

      “我能看一眼那块玉佩吗?”居清绮温和地发问。

      他实在是一个再和蔼可亲也没有的人了,言辞温温,探问关切的问题,而且并没有给出交换答案的任何意思。

      可容艾已经自乱阵脚。

      先前居清绮安静听他讲话的时候,他还可以从容以谈,但居清绮已经开口了。他一开口,主动权立刻牢牢地掌控在他的手里,以致于他对容艾的话避而不谈,容艾却不可以不答他的话。

      这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感受。

      面对明和真人的垂询,好像没有任何可以反抗的理由和借口,他已经落入一张无形的网里,不得不按照居清绮为他规划的道路,被迫走向那个居清绮需要的方向。

      容艾张口结舌。他很想拒绝,但他既然已经回答了前一个问题,明和真人的目光此刻仍投注在他身上,他又怎能拒绝他这理所应当的进一步的要求?

      要求。当然是要求。离合崖的居清绮还能请求什么人不成?

      容艾忽然真真切切地认识到——眼前之人,是一位大乘期的修士。他不容忤逆,也容不下拒绝。

      隐居日久,不问世事,性情宽和……居清绮将自己在修真界的影子淡化到只剩一点渺远的传说。修真界的后辈们甚至无法见到他,对离合崖的明和真人,也就只有一点概念上的印象,理所应当,将他想象的过于乐于助人,温柔良善。

      但如果要现在的容艾来评说,他会说,向居清绮探寻问题的谈话,如同一场献祭——将自己剖开肚肠躺上祭台,供奉上你的一切,看自己所有的一切是否能引来他的视线,他会不会拿走一些什么,顺便降下一点些微的怜恤。

      但已经完全无法拒绝。

      容艾闭了闭眼,将那些压力全都咽下肚去,如同咽下一块沉重的铅块。他低声说:“当然……玉佩,我就一直带在身边。”

      居清绮从他的手里接过那枚羊脂白玉的玉佩,坠下结的朱缨水一样的流淌拂过他的手,他将这块信物与标记摊在手中,凝神去看。

      门边却突然传来一声冷淡的声音,说:“我不知明和真人有这样好的兴致,与我的道侣深夜相见,谈性也甚浓。”

      居清绮毫不惊讶。

      他将手一握,玉佩握在掌心,朱缨垂在青色道袍之上,抬眼望去,伯星白一席白衣站在门边,也正朝他望来。

      眼神交汇的那一瞬间,居清绮看清对方的眼底,一如既往的平静冷漠,并没有什么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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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供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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