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剑尊到处打人》社会砂糖生物

113、前世二一

　　庄玦恍然，竟忍不住抚掌微笑了。

　　他说：“哦，难怪居清绮与你是师兄弟，彼此倒真有共同之处。”

　　这句话没头没尾，和他们方才的话题丝毫无关，但说的人理所当然，听的人也丝毫不见讶异，只从容问道：“怎么说？”

　　“说看过所有与我相关的卷宗云云，也算正常。可是在这隔绝人烟的妖魔之地发生之事，也能这么快被你所知，这就不得不使人惊叹了。”庄玦说，眼神倏忽一瞥而过他身侧的居清绮，继续道，“自谦真是你们师门一系传统的美德。”

　　他的目光似乎还隐含了其他的意思。不是饱含深意的凝视，或者隐藏不满的暗示什么的，反而是含着笑意，显然对他来说，一路同行的路上，师兄弟之间保持着隐秘的信息交流，对他来说算不上冒犯。

　　居清绮发现，在庄玦想的时候，他完全可以在言语和微小的表情里，传达安抚他人的意思。

　　这可真难得。庄玦那沥血的黑色长剑带给他很深的印象，鲜血淋漓和阴晴不定的杀戮，这种气氛和意象总是环绕着他，如同环绕在或明或暗的月亮周围的灰色云翳。这导致居清绮一旦看见他忽然升起的微笑就会猛烈心跳——很小一部分是挥之不去也无法消解的迷恋，很大一部分则是惊恐。

　　这还是第一次，居清绮发觉在他以为庄玦会生气并在意的地方，接触到格外意想不到的善意。

　　只是这种无端善意的衍发，是对他而生，还是因为这里忽然又多出一个封星江站在此处？

　　居清绮一时心绪复杂。

　　凡是封星江所站立的地方，都仿佛生出一种奇妙的魔力，让人感觉周遭一切都已经暂移权柄，交付于他的手中，使他成为处境当下的无可指摘的主人。居清绮不需要说话，因为封星江已经代他与庄玦对答。

　　封星江到底知不知道居清绮的心情？居清绮猜测他应该是知道的，因为师兄总好似什么都知道。这个问题，他自然不会去问，他既然不问，封星江当然也不会回答。

　　封星江只是笑说：“庄真人这话说的对，猜想的却不对。”

　　“哦？”

　　“我确实知晓不少关于你的事情，不过这迅疾的消息来源，倒不是因为师弟暗中与我联系，与你同行时，倒还要传递你的消息。”封星江说，顾盼自若，好像忘记了柏姓女子还立在一旁似的，只向庄玦言道，“庄真人行动时风举云从，声势滔天，我方才接到妖魔之井被人强行破开的消息未久，赶去查看，就发现通道已被青蝗圣木所阻塞，不再是一件需要紧急处理的事了。凭空生出这样大的威势气概，我若还对前情后果一无所知，真是枉做宗门少掌。”

　　“庄真人如果一定要夸，不妨赞扬我处事勤勉吧。但莫要误会我的师弟。”

　　“是吗？那我伐倒青木一事的具体情形，封少掌又知道多少呢？”

　　“若我说知道全部？”封星江略笑了一笑，道，“天下三宗，文澜自占其一。我既为宗门处理日常事务，消息来源自然既多且杂……多知道一些总是必要的。”

　　“看来倒是我的错处。文澜仙宗势力之广，实力之深，是我太过浅估。”

　　封星江用他明净的如雪片一样的目光，自庄玦身上一扫而过。

　　“你在有些常识上的无知，实在令我惊讶。不过，这种问题，我们不妨之后再做细究。”他慢吞吞地说，将手向柏家女子一指，道，“庄真人且容我先行处理一下宗门内事。”

　　“我是外人，请阁下自便。”

　　***

　　诡谲之地生种种异变，转瞬之间，原本的同门便死了三个。附骨之疽无处不在，却不知是从何处、又是何时侵袭入体。在这样处处都透露着凶险和可疑的地方，封星江方才亲手烧掉同门的三具尸体，却又好像丝毫不曾将这些都放在眼里。

　　他宁可与新认识的人说上很久闲话，一些根本不重要、也不是非要在此时非说不可的话，也没有丝毫探查情况，多加防范，并与唯一剩下的柏姓同门交谈的意愿。

　　此刻他终于将目光抬起，落在柏姓长女的面上。白衫金带将他的目光映衬得格外明净，落在他人面庞上时却好像有温度，像是一小簇火星般，烫的对方眉头微跳。

　　“柏师妹。”他和气地说，“数日不见，剑术大有长进。”

　　“师兄说笑了。”柏家女子捏紧了手中团扇之柄，仿佛这是此时唯一可以依靠的东西，声音虚弱，勉强对答，“我……是我亲手杀了琲弟。我当真不愿，可，可……”

　　她抬起头来，空茫漆黑的眸子黯淡无光，视线越过封星江，投向在他身后一侧的居清绮，用很不情愿的声音，勉力道：“居师兄当时一定也是如此，是……不得不为。身处其境才能知晓师兄当时面临怎样的痛苦抉择，我……是我先前狭隘，不理解师兄的苦心。”

　　“师兄处事都是理所应当，没有丝毫值得质疑之处。先前种种，只是误会，待我们一同回转山门，我定摆酒设宴，向居师兄赔罪。”

　　居清绮在后听得直皱眉头。

　　庄玦一直在旁冷眼旁观，此时也忍不住唇边露出些许微妙笑意。他回转目光去看居清绮，发觉此人正因这一番话而似乎恼怒着，不由唇角的笑意更加深几分。

　　居清绮不需要与他对视也能发现庄玦唇角微妙的弧度，不由在心底里多生出好几重窒息。

　　柏姓前倨后恭固然好笑，但自己这一方，想必也一定在庄玦的轻蔑范围之内。被庄玦杀掉都是不可怕的，但若被他哪怕只是轻微地轻蔑着，都感觉不可承受。

　　这一切都在封星江的背后或侧面发生，所有这一切微小的变化，封星江似乎都毫无察觉。

　　这位年少英才的宗门少掌听了对方好一番屈服的话，仍然不肯罢休，追问道：“原来如此。那么，方才几位师弟的死，是谁的过错呢？”

　　柏姓女子咬一咬唇，眸中恨色加深，但终究无能为力，只能忍辱屈声道：“是……是我失察，一时心忧居师兄处境，匆匆与族中兄弟赶来，却落陷于妖魔海之中，致使族人沦为虫豸巢穴，最终尸骨无存……一切都是我过于骄傲轻敌，临阵失陷的过错，回山之后，我愿受罚。”

　　“你说的很对，但这并不是你的过错。”封星江道，“再讲。”

　　“师妹实在不知哪里还有错！”她骤然扬起首来，神态忿恨，眼中怒光如焰，“封师兄何必苦苦相逼！反正不过是师兄刻意为难，我自然千错万错，死不足惜！既然处处皆是错，也不必再细说，反正不过是任由师兄侮辱罢了！”

　　封星江侧首，丝毫不为她激愤语言所动，只道：“如我方才所言，柏师妹的过错，你说的很对，我也十分认可，她的事已然了了。但你的过错呢？”

　　对面女子姣好的面容上一阵青红白相互交错，鬓发乌浓，冷汗云湿。

　　她一咬牙，仍旧道：“师妹实在不知道师兄在说什么。”

　　“我总算明白你在做什么。”忽然一道声音插话进来，居然是庄玦。

　　他将目光投在对面女子姣美的面容上，一阵仔细打量。当下的气氛实在是古怪极了，一时无人说话，但被眼前两位剑修明晃晃的目光凝视着，空气里如此沉重的压力，就连脚下每时每刻都在悄悄变动位置移来移去的沙土，都好似忽然凝滞了几分。

　　庄玦顿了一会儿，对封星江说：“该说你是很有创意抑或是……实在厌恶妖族？不，还是说你很有创意吧……你竟一直折磨它对你卑躬屈膝的道歉。它只要还试图维系着这副皮囊不被你发现，就得一直在你面前，低声下气地表演着。”

　　“妖族一向狂妄自大，不屑于人类的一切。若说杀人，它们倒是很热衷于此，还因种群的不同而有种种或血腥或诡谲的手法。”封星江洒然一笑，向庄玦道，“妖魔海中的族群一向是乐于以各种方式来折磨人的，甚至还有一些交流与比赛……话题远了，有机会我很乐意把那些卷宗也分享给你。可妖族也特别自矜，总是炫耀自身皮毛羽翼与嘤嘤虫语，将人类看做饵食资粮，或者奴隶，因此是绝不会自甘下贱，去学卑贱人类的语言，模仿至低至卑之族群的容貌的。”

　　“吃尽人的皮囊，以人作为容器戏耍其他卑贱人族的伙伴，是一大乐趣，算不得自甘下贱。”封星江自如说着，倒是丝毫不曾被忤的模样，用视线一扫对面蝉鬓女子，“但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刻，反倒被困锁在这具人皮容器里，不得不反过来，努力扮演和模仿着原本下贱的容具本身，而且为求自保与活命，甚至做到向我卑躬屈膝，连连道歉下跪……嗯，不得不说，你的表演，实在愉悦了我的身心。”

　　“但仍然还有一点，你说错了。”他又对庄玦笑道。

　　“哪一点？”

　　“很有创意那一点。当然，我不否认，但两厢选择之下，我更希望你说的是厌恶妖族。”

　　“因为我真的，特别，厌恶妖族。”封星江这样说，一手已然按在剑柄之上。

　　“只是存在就令我感到难受。我就是厌恶它们厌恶到这个地步。就像妖族厌恶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