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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狱长与少年 ...

  •   黑色石砖堆砌包裹着钢筋水泥,铸成的监狱长廊,每隔一段路经过两米高拱形铁门,上半部分三分之一是天窗,额外安装着金属栅栏,这里墙面比普通的监狱更厚,因为月夜狼人的力量比常人强上数倍。

      放眼尽是粗糙不平的大理石地面,丁善放慢脚步才能维持身型挺拔,稳稳地走在上面,据说是为了防止嫌犯逃跑,故意为之的设计。

      这条路他走几十次,还是不习惯。狱长低眉扫了一眼,身后的人总是出现在各界媒体轰轰烈烈大势宣扬新闻中,被整个政法届奉为明灯。

      看样貌不过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高筒靴,白衬衫黑西裤,腰间别了一条蓝色星星纹路的丝巾。

      眼前的人眉毛棱角比较柔和,眉尾自然下落。睫毛像乌鸦的翅膀呈扇形,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眼尾有一个上调的弧度,眼神似醉非醉,朦胧独特的气质。光线不清,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他眼中恍惚有红光闪过。

      外号“活阎王”原本想象中应该是青面阔额,鼻宽多肉,蓄满胡须,活脱脱地狱饿鬼形象。

      难怪不曝光他的相貌。多少有些言过其实了,枉费自己用了点心思和手下的狱卒调换排班。狱长眼下有些失望。

      提审室四面墙没有窗,只有嫌犯位座位后有一排方形气孔,大门缓缓推开,走廊的光投射进去照亮了门口。

      嗡嗡震动声音从丁善的兜里传出,他驻足拿出手机,看到界面上显示的名字有些意外,两个人应该有三年没有联系了,在他所有认识的人中,秦昭有些特别,是唯一一个不靠理性行事的人,弧度流畅的唇贴近话筒:“阿昭?”

      “师……师父,有件案子想请你帮忙。”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又夹杂着生疏,狱长回头示意一切准备就绪。

      “七点,老地方,我们谈谈。”随即干脆地挂断电话。

      提审室中心位置四四方方的座椅上,有一个长手长脚的少年躬着腰窝在椅背里。双手交叠放在身前的案板上,身体前倾呈现防御状态。头埋在胸前,碎发从头顶发旋开始瀑布一般的成股垂下,出油量和零星头屑昭示有多久没有梳洗过了。

      不管是狱长进去打开白织灯,还是丁善走进房间,端坐在问讯位置上,少年似乎并不在意,也不关心,一直保持姿势动也不动,像是一尊雕像。

      “江册,这位是政法楼派来负责你这件案子的判官丁善,开庭审理前了解一下基本情况,他问什么你就答什么,老实点!”

      监狱长高八度的声音听得刺耳,丁善察觉到自己的心律比平常快了五下,而眼前的少年既没有回应也没受到任何影响,他要么是聋子,要么长年累月已经习惯这种近乎威胁的嘶喊。

      “抬头!”狱长吼了一句,少年不配合无疑是给自己打了脸,在这个管理三千人的小国度里,狱长的权威不容挑战。

      敬酒不吃吃罚酒,狱长的粗粝大手揪住了江册发旋附近一圈的头发,蛮力将他的身体拔高,露出了正脸。

      那是一双阴鸷的眼睛,像是埋伏在暗夜的狩猎者。浓密的眉毛似杂草,眼睑周围乌黑向内凹陷,琥珀色的眼球掩藏在半睁的眼皮下,没有普通狼人常见的精神力,倒像是一个被抽干了水分的皮囊。

      之所以称他为少年,是因为他的胳膊腿纤细的像白杨树枝桠。深蓝色的囚服穿在他的身上像是麻袋肥大,堆叠出层层褶皱纹,领口敞开堪堪挂在锁骨上。

      一瞬间疼痛让他咬紧了后槽牙,仰着刀削一般的下颚线,不知道是嫌灯光刺眼,还是不想见人,江册皱眉合上了眼睛。

      “你!”

      狱长拽住手里的头打保龄球一样向后用力一摔,江册整个人困椅子里被震得像不倒翁,身体前后摇摆。好不容易停下来后嘴角开始冒出白色泡沫。

      丁善坐不住绕过桌子,近前了几步。

      “这不关我的事,这小子常年嗑药。丁大判官,你可得帮我作证,我只是轻轻推了一下。”

      丁善的目光骤然冷冽,看着冷箭似犀利的目光审视自己,狱长此刻像是靠在冰箱冷冻室脊背发凉,肩上似乎压了一座山,胸口憋闷的喘不上气。

      “倒杯水来。”

      一句慵懒地低语,狱长不受控制的行动起来,等回过神来已经出了审讯室走向水房方向,抹一把额头上冷汗,擦在裤腿上,这年轻人身上有一种天生的压迫感。

      丁善扯下腰间丝巾,试探着轻轻擦拭少年的下巴,他突然像触电了一般向后靠,瞪圆了眼睛,带着一丝惊恐看过来。

      “你想自己来吗?”丁善推断他似乎是不喜欢与陌生人接触,将手上的丝巾放在案板上,对方手能触及的地方。

      江册的眼睛只向下扫了一眼,立刻警戒着抬头。

      “你没有病史,却常年有服用精神类药物的习惯,为什么?”

      一些未成年人追刺激,喜欢吃一些药物以达到精神迷幻的作用,丁善对此见怪不怪,但眼前的少年不像是会用这种方式放纵玩乐,倒像是精神折磨。

      脑海中浮现江册档案:十六岁,三年前举家搬到柔然市,和父母弟弟住在七十平的出租房内。父亲待业在家,母亲是一名私企教师,是整个家庭的经济支柱。

      本月正月十五,女人在劳累一天之后,下班回家时发现房门没锁,走廊里有喷溅血液一路顺沿到厨房,盥洗池里蓄满红色的血水,飞溅在瓷白色台面上,不顾吓得掉在地上的包,她颤抖着腿跌跌撞撞地跑了到两个孩子房间。

      房门紧锁,无论怎么敲都没回应,只好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门撞开,女人扑倒在地跪坐起身,面前两张床上平躺着的是丈夫和小儿子,他们的脖子上各有一个血窟窿,周边的皮肉外翻凝固。眼睛异常睁大淌出血泪,已经不聚焦没了光。

      而她的大儿子江册就站在他们中间,舌头舔着满口鲜血,发出近乎悲怆地低嚎。突然他动了动鼻子,眼神一亮,仿佛看到了新的猎物,纵身跃起,扑向女人。

      本能的求生意志,令她得以在发狂的狼人手下逃过一劫,在人潮拥挤地大街上,被经过的巡逻车救起,之后便是经过媒体渲染声势浩大的抓捕行动。出动了二十辆巡逻车,将咬死父亲及手足兄弟的残忍凶徒抓捕归案。也正因为目击者众多,这件案子备受社会关注,辗转最终落到了丁善手上。

      “糖果。”

      本以为他会沉默或者说一些对抗的话,没想到他突然扯着嘴角,露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嬉笑。

      “是你父亲给你的吗?”除了精神问题,杀人需要动机,尤其本案的受害者还是他的至亲,看他的样子没有丝毫懊悔,呈现的状态是逆来顺受的平静,或许是长期受到不公正的待遇和冷落,才导致他作出了报复行为。

      少年摇了摇头,否认了丁善这一猜想。难道真的是因为他性本恶,才犯下这令人发指的行径。丁善仰起下巴,眼神里带着三分轻视。

      江册对这种表情并不陌生。

      “十六岁,我十六岁的时候在干什么呢?在欧洲学心理学。读书,上课,和朋友聚会。我印象中最痛的事是和一个身材火辣的女生要电话,被她拒绝了。”

      狱长拿着盛满的水杯,走到门口时愣住了,提审室内丁善在嫌犯的椅子附近踱步,正说着一些与案件无关没头没尾的话。

      说他没什么真本事都算夸他,估计这次来就是走个过场,反正经过他手的案子都是大案,罪犯一律判为死刑,没有一个活口,这件案子也不会例外,依旧继续保持他活阎王的绰号。

      狱长手上水杯捏得变了形。发出一声冷笑。

      “她怎么不喜欢我?我怎么能被拒绝呢,晚上躺在我的那张靠墙得单人床上,嗅着茉莉花的清香,我越想越气。于是坐了起来。回头把枕头抱在怀里。手指描摹着枕套上白色茉莉花绣线纹路。一个念头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丁善目光灼灼,突然弯腰贴近江册,唇瓣贴在他的耳边,呼出的热气宛如一条火蛇钻进他的耳朵里:“你猜是什么念头?”

      江册打了一个冷颤,轻轻的转头,二人鼻尖头若有似无的摩擦。眼神像是两极磁铁吸引在一起。

      “红的。”

      他说话的声音很小,若不是感受到他轻启唇瓣吐出来一丝温度,丁善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什么?”

      “茉莉花是红色的……”

      话音落,从江册的嘴角冒出鲜红,先是一滴,然后是成股淌下。在他惨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眼。

      丁善大脑一片空白,没有分辨眼前发生什么,就听见身后水杯落地,狱长浑厚声音慌张地叫人:“不好,嫌犯咬舌自尽了,快拨急救电话找医生来!快!快!”

      血滴断断续续滴在江册衣服前襟上,像是一个魔鬼利爪索命留下的痕迹,不过不是从地狱伸出来,是江册自己的。

      听着审讯室外慌乱的脚步声,急救人员带着担架接近。江册把手掌平放,抵在下巴上维持一会儿,血滴在他的掌心。他突然向丁善伸出这只手。

      “值钱,你不想要吗?”

      丁善下意识退后,腰抵在问讯案板上跃动的心脏才平静下来。

      此时,狱卒和急救人员破门而入,给江册带上手铐脚镣,将他锁在担架上。一层层束缚下像是穿越千年的木乃伊。

      他全程都很平静,只是目光一直看着丁善方向,似乎在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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