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破伤骄风》林转成风

1、全文

　　01
　　燕骄来到小城镇里打工差不多一个月了。妹妹上学要钱，父亲身体不太健朗，更是在他离开后突然重病，正在住院治疗，给本就贫穷的家雪上加霜。
　　家庭的担子早早地落在了这个少年人的肩膀上，他不得已放下了书本。但他知道妹妹还在认真读书，也知道妹妹成绩很好。
　　开始，他跟着老乡李叔去工地搬砖。农活让燕骄锻炼得结结实实，他动作麻利，也不在工头不在时偷懒，很讨人喜欢，一天下来就算是流着汗水，脸颊泛着些红都很好看。到手的钱却往往只有一百，实在是不够。
　　然后燕骄又去接了快递员，保安，搬家公司员工等等的活，他脸长的有点嫩，下垂的狗狗眼在发呆时看上去有点丧，但是一旦工作起来就坚定又认真，再加上肯吃苦又能干，力气也大，积少成多，手里也慢慢有了一些钱。
　　直到他收到母亲的消息，父亲重病住院，每天要交住院费，后面越来越贵，却还是不见好转。很快手里的钱没有捂热就离开了。
　　燕骄只能每天晚上和别人挤在一个廉价的钟点房里，转回去几大百。认真的体力活和大力气让他更容易饿，但对于他来说去饭馆里下个馆子也算奢侈了。半个月后父亲手术，他得很快凑齐一万五，可是偏偏连着天的打工和赚钱，他常常最后也剩不出多少。
　　一次白天里为了向收废品的老人学习买卖二手，给他的哭闹的孙子买了玩具，给帮忙□□的负责人买了礼品，又在各个招呼间帮忙干了不少活计耽误了时间。夜里算好转账，只留下手里的几十块钱。
　　燕骄体会过很多次，饿的饥肠辘辘，连走路都没有力气，差点踉踉跄跄跪在了地上的感觉了。
　　有时候实在没有工作做了，但是钱还没有凑齐，就只能在路上捡垃圾，翻翻垃圾桶，还会遇到各式各样难堪的眼神。事实上他试过吃了一次捡到的过期外卖，也能填饱一下肚子。
　　有时候他会听到有人说他好惨可怜他，有时候又看到异样的眼光奚落他，可是他还是一个为自己能捡到一块钱硬币，在捡到瓶盖上有再来一瓶时感到幸运不已的少年人。
　　只是有时候他会在路过学生的身影时想起一些还算快乐的过往记忆，看着来到他摊位前的一家人，有一点小小的羡慕。
　　毕竟他名字里有个字音，却既不是家里的娇娇，也算不得什么骄傲。

　　02
　　仲柯是来视察分公司的建设业务的，他发现了一个特殊的少年人。
　　早上他被带着和一群人去了工地，硬是亲身逛了一圈。他看到一个孩子在搬砖瓦，一口气能搬起十几个，肌肉绷紧，汗水打湿了薄薄的衣服，显露出精干有力的身材来。他甚至有点怀疑这个少年人的年纪，因为那种青春和成人之间的模糊感，让他不礼貌地直勾勾瞧了好一会。
　　中午仲柯看到熟悉的身影清清爽爽地换了件衣服，提着一份外卖送到了他的助理手上。没有车，只是背上背着保温的外卖背包，他莫名感觉，那是个温暖的背。下一刻仲柯就觉得自己奇怪的想法冒犯，而抵住了额头。
　　下午他看完了活动，一个人逛着集市，却见着那小年轻坐在一个摊位上，没有吆喝，只有那双下垂的狗狗眼仔细地看着自己的东西，偶尔看着路过匆匆的行人。
　　晚上呢，仲柯有点期待着晚上，在这个不大的小城镇里，他有预感还会再遇见那个少年人。
　　他看到夜色的笼罩下，那个家伙避开了人群，捡着路上的垃圾。废金属刮破了他的手指，他有些吃痛的缩回了手，却又仿佛习惯了似的继续捡着旁边的空瓶。夜色中还有几家闪着灯光的店铺，总裁突然意识到，晚上在这里似乎找不到什么工作。
　　当仲柯回过神来时，他已经上前攥住了小年轻的袖子，有点单薄了，他的第一想法是这样。
　　“被伤到手要打破伤风的。”
　　燕骄转头撞上了那双真诚的眼睛，然后就是男人的一整张脸庞，陌生的冲击性和一种奇怪的感觉盈上心头，他想把袖子拽出来，有些莽撞的力气却让眼前的好心男人都有些站不稳。
　　“抱，抱歉。”他有点不好意思，丧丧的脸上都带着点微不可查的红，不常说话的嗓音带着一些沙哑和温度。
　　“没关系，我可以送你去附近的医院。”
　　燕骄往身后藏了藏装着一晚上的垃圾袋，其实也就是十几块钱而已。他想了想，还是将垃圾袋包好放在了路边，等着别的清洁工或者拾荒人，总归是不能带走了。至少，他不想带着这些上那辆气派的车。
　　他小心地坐在车里，心里在数着今天赚到的钱够不够老家的父亲的住院费，能不能攒够父亲半个月后的手术钱。他又转念想起来，自己马上要去这里的小医院，去治手上的伤。
　　他的手上已经有很多伤口了，健康的白又带点小麦色的手带着劳作的痕迹，久远的是在老家农活留下的，较新的，则是他这个月来在这个小城镇攒的。
　　要多少钱呢，如果太多的话，他垂着眼睛，喉结轻轻动了一下，如果太多钱他就不打了，只是这个好心人还专门送他去了医院。
　　燕骄抬头看着前面开车的男人，在镜子里和对方眼神接触了，对方好像有点看出他有些动摇的小心思，用真诚又坚定的眼神回应他，又像在教育他不要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仲柯看着车后座那个有点僵硬无错的少年人，用不赞同的眼神看着他那种跃跃欲试想要逃跑的行为。
　　燕骄又垂下头，没有对上那双眼睛，最后不知怎么的就已经完成了一切。
　　他还是拒绝了男人帮他交上费用，如果是一面之缘他也不知再如何报答了，带他来医院已经足够让他充满感激了。他看了看自己还剩的那点钱，松了口气，应该还够病床费。
　　刚想要转钱，却突然看到妹妹发的消息，又需要交教材费了，不是个小数目。等勉强转去了病房费用，又和妹妹说第二天给她书钱时，他被医院外的寒风刺激到了，只是突然凉风的鞭笞消失，一个身影挡在他面前，让他上车。
　　“你晚上住哪里，我送你回去。”燕骄想说那个一直住的简陋钟点房，发现这匆忙混乱的夜里他已经错过了老板娘的消息，今晚没有续订。
　　“您随便找个停车的地方，放我放下来就可以了。”他后悔着已经坐上了车，盘算着随便露宿街头就是了。
　　“怎么，你今晚想露宿街头？”
　　内心的想法被戳破，燕骄不可置信地看着驾驶位上还在微笑的男人。
　　“我想今天好人做到底，收留收留你，你愿不愿意？”
　　燕骄看着面前非常自然的男人，明明应该很抗拒，像猫一样把试图绑架的人类用爪子推开。
　　但是话语到嘴里不知怎么的发甜发酸，猫咪锋利的爪子头一次收好，只露出了柔软的肉垫。
　　他听见自己说了声：“谢谢，我叫燕骄”。

　　03
　　仲柯在没有想到，早上一出门还能又再见燕骄，这次在电梯门口。
　　他还记得昨晚带着少年人回到了自己定的旅店套间8，久违的睡了个所有工作完成后的放松觉，醒来时那个叫燕骄的少年将带着自己联系方式和感谢话语的卡片放在了套件客厅的餐桌上，人已经不见踪影。
　　他打开电梯想下楼，在5楼停住的时候电梯开了门，先出现在眼前的是被搬起的四个垒得整齐的纸箱，然后是后面探过来的一张脸，“仲先生，早上好。”
　　仲柯有点吃惊得看着稳稳当当的少年人，帮他按了下楼的按钮，却又想起来这个家伙昨晚才打过针，让燕骄好好休息几天，不要剧烈运动。燕骄的狗狗眼里有了笑意，说这对他来说不算剧烈运动。
　　仲柯有点被亮亮的狗狗眼闪到了，然后撇过头看到燕骄身上搬家公司的制服。却没想到半天后还能看到更刺激的。
　　餐厅里，透着玻璃窗，他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被一身黑色制服包裹着，写着什么贴在了违停的汽车上，好像不是很合身，但是却显得更加有力。
　　过了一会又叫住了乱丢垃圾的行人，让对方不耐烦得交了罚款，附赠着难听地骂了两句。
　　仲柯真的难以掩饰自己的好奇了，见到他的几次，这个少年人一直在换着不同的工作做，几乎都是别人不太愿意干的体力活，来活就接。
　　他调来了那家自己名下安保公司的资料。
　　这个小城镇不大，一般店铺里不收人，燕骄也只能干这些活，事实上他还在额外攒着钱，办了卫生证，想用来买个煎饼小车卖早点，这些他在执勤时和同事聊过。
　　仲柯简直要为这样的生命力惊叹了。
　　他翻着调查出的信息，有点会想起自己那个同样苦夏的少年时期，想起当时的彷徨，汗水与坚定，但是燕骄甚至比他当年要肩负更多也失去更多。
　　他看到一棵小树，无法想到这棵树的根系在厚重的泥土里拼命扎深，只是为了用尚弱的树冠给家人荫蔽。
　　他翻出了那张留言纸，看着认真好看的字迹，轻轻哼了一声，拨通了上面的联系方式。
　　仲柯决定了，要资助燕骄继续上学，他的父亲和妹妹自然也不用操心。
　　“您对我这么好，还能怎么报答您呢。”
　　仲柯的声音里也带着笑意， “你未来记得继续给我打工，这算投资，要好好照顾自己。”
　　燕骄在电话那头，还带着愣，挺拔的身子真像棵树似的驻着。
　　阳光撒着吵嚷的街道，很暖和，燕骄感觉被打过破伤风疫苗的地方麻麻的，几乎要忘记先前被扎伤的疼痛。忘不掉，但是已经没有原来记忆中那么阴湿。
　　突然间他感觉到了有些放松下来的身体是有酸痛感的，不是树或者石头，他的身体也是很娇弱的人类的身体。
　　当然如果你硬要用树或者石头来类比，他也会很骄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