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端》江且眠

2、第 2 章

　　天地皓白，雪势愈大，阴云压地，大地苍穹不分边际。
　　姬潇月像是被困在一尺天地，怎么也走不出去。

　　身上的大氅早就湿透了，又冷又重披在身上，她呼出的气息仿佛都冷了起来，打在手上一点用都没有。
　　她要死在这里了。
　　姬潇月红着眼眶嘟囔一声：“下辈子就自己投胎做雪鹿。”

　　不知走了多久，视线突然被黑色挡住，她茫然抬头，隔着鹅毛雪看见一个好俊朗的男子。
　　那人坐在马背上，剑眉星目，鼻梁高挺，正皱眉看她。

　　姬潇月被冻傻了，可怜巴巴望着，睫毛上的泪珠已经冻成冰珠，鼻头、脸庞泛着不正常的红，眼尾更红，缩在已经被打湿的兔绒大氅里，整像一个受了欺负的瓷娃娃。
　　偃惹担心她冻伤，翻身下马来到她身边，焦急道：“你身上有没有哪里疼？”

　　姬潇月猝然惊醒，往后缩了缩，“你是谁？”

　　偃惹把她大氅解下来换成狼皮，把人搂进怀里，“我是关阳戍边军副将偃惹，这样可以恢复体温，多有冒犯。”

　　戍边军？
　　姬潇月被拉进怀里时还愣着，反应过来后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伸手抓着偃惹衣服哭道：“你救救我，我以后再也不自己往冰原来了。”
　　偃惹一下无措起来，身体有些僵硬，伸手拍了拍她后背，安慰道：“我带你回去，等雪停再将你送出冰原可好？”
　　偃惹拍她后背的动作好像兄长平时安慰她，姬潇月就更委屈了，用鼻音嗯了一声，又怕偃惹听不清，重重点头。

　　收到回复，偃惹带人上马往回赶，一只手还是把人搂在怀里。

　　姬潇月应该是冻伤了，她整个人的状态都不对，偃惹一边骑马一边观察着怀里的人，精神恹恹，体温始终恢复不了。
　　偃惹干脆把两人身上的狼皮扯开，衣服贴着衣服去回温。
　　如此虽然冒犯，却是最好的方法了。

　　他离开营地后守夜的士兵立马把全部人都叫起来准备，他们一听姬潇月半夜自己跑了都傻眼了。
　　这大雪天别说是姬潇月那小体格，就他们这样常年生活在这里天天锻炼的人也扛不住啊。
　　所有人紧锣密鼓烧水熬药，整个营地鸦默雀静，人人都在心里祈祷。

　　偃惹带人回来时所有人大气不敢出，因为偃惹脸色实在太差，他怀里的人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冻伤的人不能直接碰热水，他们就将水分成小盆围着姬潇月，拿木炭堆着烘。
　　偃惹把药放的稍微凉些给姬潇月喂着喝了，拿温帕子一遍遍给她擦拭脸和胳膊，帮她回温。
　　如此重复到天明才好起来，但还是一直昏睡。

　　偃惹松了口气，给姬潇月盖上保暖的狼皮毯子出门去。

　　一出去差点撞自家弟弟身上，平时总挑眉瞪眼看谁都不服气的小崽子这会儿老实巴交，低头等着道歉。

　　偃惹眉头一跳，觉得头疼，“怎么回事儿？”
　　偃珩先是问：“她没事吧？”
　　“应该得养一阵子。”
　　偃珩蔫下来，“我不该吓她的，我没想到她会连夜逃跑。”

　　偃惹原以为是姬潇月自己在这儿待不住才走的，听偃珩这么一说面色严肃起来，“你做什么了？”
　　换平时偃珩早蹦跶着走了，怎么可能听自己二哥教训，他小声解释道：“我吓她说要把她带回去给首领做压寨夫人，她真把我们当山匪了。”
　　偃惹气的差点伸手打她，“她一个姑娘家在一群男人中间就够害怕了，你敢开这种玩笑？她要是昨天冻死在雪地里，年纪轻轻的，你让她如何，让她家人如何？你忒没分寸了些。”
　　偃珩被骂的没脾气，缩了缩脖子，“那蒋哥也没和她解释啊。”

　　“你都把她吓到了还怎么解释，你们出来都没带军令，怎么证明你们是军人不是山匪？”
　　偃惹把偃珩好一顿骂，催着营地里其他人赶紧收拾东西，他去把姬潇月的马车简单整理了一下。

　　收拾完偃惹让其他人回军营，自己送姬潇月回偃家养伤。
　　马车里面收拾干净铺上了他们冰原用的羊绒毯子，盖的狼皮被，比姬潇月自己带来的更暖和。
　　她还是没醒过来，体温不算稳定，偃惹时不时就得开窗查看一下。
　　他原以为姬潇月得等到了偃家再让大夫抓一幅药喝了才能好，没想到半路她就自己醒了。

　　姬潇月醒过来时头疼欲裂，睁眼一瞬间以为自己在梦中。
　　她怎么好像又回自己的马车里了？
　　等她坐起来再一看，真的是自己的马车，她整个人清醒了一半。
　　所以还是被抓回来了？

　　可她明明记得遇到一位路过的好心将军。

　　姬潇月小心翼翼打开窗户，找角度悄悄往外看，却被一只手伸过来挡住了风。
　　“你醒了？刚醒不要吹风。”
　　声音一如昨日，温润沉稳，莫名让人安心。

　　姬潇月愣了一下，伸出一根手指把偃惹手往下压，看清他的脸。
　　偃惹被她这小动作弄得不知所措，只好收回自己的手，“姑娘，怎么称呼？”

　　姬潇月没回答，先问：“你真是小将军，不骗我？”

　　偃惹扯下腰间令牌递给她，“你冻伤了，得养一阵子，如今冬月大雪封原，我先将你带回平辽偃家修养，等病养好了再送你回去，如何？”
　　姬潇月接过令牌缩回马车里研究，她其实看不太懂，但伪造军令是要掉脑袋的，他若是坏人直接绑了自己也行，没必要拿假军令来骗自己。

　　“那你怎么会找回我的马车，你和那伙人什么关系？”
　　偃惹想了想，皱眉问：“什么人，你说那个营地，我去的时候就没人了，看正好有马车，便拿来给你用。”

　　姬潇月把令牌送回去，在偃惹伸手接住那一刻，眨着大眼睛认真道：“你别骗我，我爹爹可是姬无崎，你若是骗我我就让他上报圣上，说你们与山匪勾结。”
　　偃惹瞳孔微缩，差点拿不住令牌。
　　然后他又听到对方小声笑着对他道：“我叫姬潇月，目前还没什么名气，在外面得靠爹爹大名。”

　　偃惹失笑，侧头问她，“你想求得什么名气？”

　　姬潇月一听这个眼神亮了几分，“我要写出贡州大地最完整的游记，让南方的人了解北方的习俗，让北方的人向往南方的江南水乡。”

　　“所以你就来平辽冰原了？”偃惹反问。
　　姬潇月气焰一下弱了下去，干笑两声，趴在窗边缓缓道：“我听说冰原有雪鹿。”

　　“我也听说，”偃惹点头，“但也只是听说。”

　　姬潇月抬眼看他，偃惹正色盯着她，平时教训不听话的弟弟妹妹教训习惯了，张嘴就道：“不要因为听说过的事物就让自己处于如此危险的境地，万一因此丢了性命该如何。”

　　姬潇月不满的哼了一声，“可传说能传下来总有传下来的依据，你不去找我不去找，久而久之，以后恐怕连你们这平辽冰原都变成传说了。”
　　偃惹被她说的没话说，被气的突然一笑，“别吹风了，你身上现在有寒病。”
　　这姬潇月倒是愿意听，关上窗户缩回去。
　　走了一会儿，偃惹在马车外对她道：“冰原的雪鹿其实不算传说，你很勇敢，我佩服你。”

　　如此一来姬潇月心里舒服不少，缩回温暖的毯子里去休息，马车晃悠悠的，没一会儿就再次陷入梦乡。
　　她睡后偃惹开窗看看，确定没事后加快了前进速度。

　　冰原处于国界边，过了关阳山还要再走几十里才到地方。
　　平辽靠近蛮夷一带修建了城墙，偃家被调派到这里后在城墙下建府开城，住的全是军户人家，几代下来便形成了平辽城。
　　如今的偃家有两位将军一位副将，偃惹上面有父亲和大姐，他不常去军营，见他回来城里的人也没多意外，尤其是偃家。
　　偃惹都领着马车从后门进来了还没人注意到他回来。
　　姬潇月睡的沉，偃惹想了想没有贸然打扰她，而是让家仆守着，自己先进去通知人准备住处。

　　他母亲杨寒礼正在檐下看雪，见他回来哎了一声，“你不前两日才走，怎么又回来了？”
　　偃惹给母亲行礼，道：“母亲，兄弟们在冰原救回来一个姑娘，怕是要养一阵子，我带她回来了，现在得抓紧准备一间房，让大夫来看看。”
　　杨寒礼一听赶紧挥手叫身边的丫头去做，拉着偃惹往外走，“哪儿呢哪儿呢，你就让人家一个小姑娘在外面等着？”
　　“她还在休息。”

　　两人说着话，闹哄哄的，院中玩雪的小妹听见惊的几乎跳起来。
　　“二哥带嫂嫂回来了？”
　　偃惹瞪她一眼，“别闹。”
　　偃小妹哪儿听这话，窜着奔后门去，姬潇月隔了老远就能听见她喊。

　　等姬潇月稍微收拾仪容下车，偃小妹已经到了面前。

　　“你就是嫂嫂吗？”
　　姬潇月瞪大眼睛微微摇头，笑着解释：“抱歉，我不是。”
　　偃小妹看的愣了下，惊叹一声，“你……你好温柔，你是哪里来的，不像我们这里的人。”
　　姬潇月看眼前这还是个孩子，就轻轻摸摸她头顶，“我从京城来。”
　　偃小妹不习惯她这么温柔，有点不好意思的往后退了一步，嘿嘿一笑，“你怎么跟着我哥回来的？”
　　“他救了我，说带我来这里养病。”
　　“哦。”偃小妹有些遗憾，“你真不是嫂嫂？做我嫂嫂多好。”
　　姬潇月笑笑，没回复。

　　这空儿，杨寒礼跟着偃惹也过来了，见到姬潇月十分欣喜，“姑娘从哪儿来？”
　　姬潇月微微欠身给杨寒礼行礼，“我从京城来，进冰原后被困在风雪里，是偃将军救了我。”
　　偃惹给杨寒礼介绍道：“这位是姬潇月姬姑娘，是相府大小姐。”
　　杨寒礼脸上笑容有一瞬间凝固，随即赶紧点头，“哎呦，是相府的小姐，姑娘这一趟出来的可真远。”
　　姬潇月陪笑，随后偃惹又给她介绍，“这是我的母亲。”
　　“给阿娘添麻烦了。”
　　这阿娘喊的杨寒礼心花怒放，拉着姬潇月往府中走，一路走一路给她介绍府中情况。

　　等安顿好了姬潇月，趁着大夫看病的空，杨寒礼拉着两个孩子出门。
　　她有些发愁，拍拍偃惹胳膊，“相府我们高攀不上啊。”
　　偃小妹从背后搂着二哥脖子，央求道：“可是我很喜欢她，让她当我嫂嫂吧，你去求求她。”
　　偃惹一个头两个大，已经解释了不知第几遍，“我只是带她回来养病，等病好就送她回去。”
　　偃小妹不听，“你去求求她。”
　　杨寒礼也有些动心，主要是没在边关见过这么端庄又有生气儿的姑娘，像是京城的小蝴蝶被风送进这冰天雪地里，她有些不好开口，却也小声道：“你要不争取一下？”
　　偃惹长叹一口气，里面大夫出来，姬潇月跟着出来，就看见门口三人挤做一团，见到她皆是神情古怪。

　　偃惹最先恢复，问道：“怎么了？”
　　偃小妹跳出来，“是不是想留下来？”
　　偃惹眉心一跳，拎着领子把偃小妹拉回来，杨寒礼进而次之，“觉得这里不错？”
　　姬潇月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礼貌笑道：“这里很好，但是……阿娘，可有能换洗的衣服？”

　　偃惹长长松了口气，“我叫人去准备，你回去好好休息吧，尽量不要见风。”
　　话落他拉着另外两人快步离开，背影有些狼狈，姬潇月轻笑一声关门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