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玻璃泡(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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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修亚，你快过来看！”女孩惊喜地指向桌子上。
那是一张大理石的长桌，披有金丝绒，上面摆放着琳琅满目的精致物什。男孩可以随口说出它们的名字：这顶花冠是由银珍叶和金丝藤编织而成的，属典型的耶底律制式；那块晶体是拉菲诺矿洞开采出来的六方棱柱冰洲石，是极好的分光镜材料。旁边的香塔是由芳松和鼠尾草研磨而成的香料做成的花纹砖堆积而成。一般而言，十二岁的孩子并没有这份学识与见识。但这一点并不重要，因为女孩手指的不是以上任何一件稀世珍宝，而是一个不起眼的透明球体，从边缘隐隐能看见气泡。
“我想那是天文学家们用的占星水晶球，帕拉斯。如果你感兴趣，可以在结束后问老师要一个，她应该会收藏很多。”
男孩把垂在脸颊边的金发捋到耳后，补充道：“但它似乎精度不高。”
女孩伸手捧起那个球体，用她纤细的手指摩挲着。“当然喽，因为这绝对不是水晶做的。我想，这是个玻璃球。”
那只是一个玻璃球。
这番话引起了男孩的注意。他抬起头，靠近去看。“它是中空的，球壁很薄。”他得出结论。
女孩罕见地沉默了一瞬。她垂下银色的眼睫，轻声疑问。
“玻璃也能吹泡泡吗？”
这个玻璃泡应该出自一名虔诚的工匠之手。如此精确的手艺在民间是很罕见的，但宫廷里的匠人所使用的高纯度材料会杜绝气泡的出现，因此它只可能来自民间。那位工匠可能往里面撒了一点金丝，可惜的是他并不怎么习惯使用这种材料，本该环绕一圈的丝线在熔锻时被扯碎了，散成金色的碎片。
这个玻璃泡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这张桌子陈列着一会儿的圣典上的一部分祭品，是各地最为自豪的物产的集合，于一年前陆续开始制作，在辉星高悬冬季星空的时候抵达圣堂，在今天早上被摆上桌子，明天被放上圣坛，沐浴神圣的光辉，然后再回到教廷或神庙的仓库里。这个玻璃泡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它更适合呆在小路边的孩子的手中。
但这两个孩子又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他们怎么还在这里徘徊？明天是他们第一次正式参与圣典。往年，他们还太小，只能当个站着一天的洋娃娃；从十二岁起，他们已经有了足够的能力，在圣坛上主持仪式的执行。
他们这会儿做完了晚课，应该早些回去休息，为明天的高强度工作做准备。
明天还有一层特殊的意义：他们的生日。正是这一层意义让本来五年一度的圣典变成了每年都举办的最盛大的节日，让原本只有双方的高级神职人员参加的仪式变成了全大陆民众的狂欢。
明天是他们涉足人间的第十二年。
如果他们呆得再久一点，大人们会到处找他们。如果他们呆到深夜，他们的老师会亲自过来喊他们睡觉。
那样的话也许会被老师罚默写法术模型底数表吧……女孩想道。她的兄弟也许只会被批评几句，看在他平时总是乖乖的份子上。
当然，这不过是帕拉斯涅娅·爱弗洛·以利萨纳的幻想。无论活泼些还是文静些，他们的虔诚不会允许他们不认真对待明天。他们当然会去按时睡觉。
不过此刻这都不重要。女孩把玻璃泡凑到眼前，她眼瞳中的碧绿色被晕染开，男孩用他湛蓝的眼睛看见。而他的金发向四面八方飞得到处都是，他的脸被扭曲成一个滑稽的样子；这是女孩用她的玻璃泡所见的。
于是她忍不住笑了，银色的短发在脑袋边欢快地跳着。她说：“约修亚，从这里头瞧你，可变了个样子。”
她的兄弟也温和地笑了。男孩接过玻璃泡，走到窗边，把它对准窗外。这会儿刚过傍晚，天空呈现出一种比他的眼睛略深一些的深蓝，白色的星星从地平线边上出现。往下看，苍绿的森林沉默地互相交谈，有白尾的树妖似乎溜过。
今天是神圣历4090年2月14日。光明神教的神子与奥林匹斯教的圣女趴在黑理石的窗台边，惊奇地打量着这个世界。
这一刻很短。他们只是瞪大了眼睛持续十几秒，然后就不再踮起脚尖。他们挥手熄灭柔和的灯光，悄悄关上门，回到自己的卧室，然后在柔软的床铺之间进入无梦的睡眠。
这一刻很长。约修亚·维尔戈·以拉萨纳罕见地露出了一个真正的高兴的笑容，而帕拉斯眼睛里时时刻刻都在燃烧的焰火更加明亮了。
他们像是刚出生的孩子一样左顾右望——五岁之前的记忆已经太模糊，往后的七年他们都活在圣米利都或者圣耶底亚城的高大的洁白的建筑里，很少被允许外出，与对方隔着圣山与沃尔塔河，一个月不过见上一面。满十二岁以后，他们要开始参加对外界的工作了，以前那种每周能休息一天的日子也会逐渐远去。但站在这个童年与少年的交界点，他们还能休息一下。
月亮升起又落下，黑暗的最后的几个小时很快过去。五点钟，神子与圣女准时醒来。六点钟，他们在圣堂前厅回合，他们的老师最后再提醒一些事项。
神法师不再穿着那身深紫色的袍子。她今天换了一身纯白的改良式礼袍裙，上面有着等量的金色与银色装饰——作为大陆上两教共同的大祭司，她必须做到一碗水端平。灰色的乱发难得地被梳理得整整齐齐。
“以利萨那。”她平静地看着她的学生们说。几乎每天她的开场白都是这句话，没人知道她是在称呼两个孩子的姓氏还是在赞美神。
“请按照之前练习的每一步来。尽量放松，否则精神力过载了会不太好受。其余没有什么问题。”目光从深紫色的眼睛里透出来盯着两个孩子，最后落到其中的一双手上。
“帕拉斯，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她问道，神色如常。
女孩摊开掌心。
“老师，那是我和约修亚发现的一个玻璃泡。”神法师询问地看向男孩，得到对方颔首的肯定。
“你想带着它吗？”
“是的。”
这其实算得上一个很莫名其妙的要求，女孩有点忐忑老师的反应。可是她毕竟想这么做，于是她就这么做了。
神法师点点头。“嗯，好。那你注意不要掉在地上或者露出来。”
她总是这样，有时很严厉，有时又很纵容。这种教育方式曾令纪利斯督和爱丽莎很头疼，但两个孩子毕竟出落得很不错，也就没有人再过问。
她转身看向前方。门外是圣坛最中央的平台，光明神的教皇纪利斯督与奥林匹斯诸神的教宗爱丽莎在那里站定。
下一级的环形平地上是奥林匹斯教和光明神教的主教们已经准备好受检阅的圣骑士与庇俄斯军，他们簇拥着几位主教，或手持十字架，或胸前佩戴十字星。
初代神使于行走人间的最后一日在圣山下死去。创立光明神教的那位教皇说神使被绑缚在十字架上处以火刑，而奥林匹斯教的第一位教宗则宣称神使是被十字星形木锥穿透胸口。
但无论如何，这一横一竖交叉的图案都成为了一种象征，神圣、牺牲，还有太多别的什么。初代神使绝不会想到，处死他的刑具竟然成为了他留下的宗教的圣物。
再下方的广场上，无数朝圣的教士、修女，以及群众，安静而挺脱地站在这里，像一片白色、银色与金色的树林，静谧如晚秋的森林腹地。太阳的光辉穿过湖风与晨曦，照亮了她脚下的路——也许那是太阳神埃博罗的致意，也许那是光明神的凝视，但那都是神圣的表现。
她脚下金色的路向无限远处延伸，文明的未来会像这条光路一样灿烂，因为神赐福给这片大陆，因为人们的虔诚。
这一认识从未如此坚定。两教的神话都曾这么写：时间的水在沃尔塔河里流淌，而你们在里面饮水，因此你们会是永恒的。于是人们都相信他们会是永恒的，他们的幸福快乐将永世延续。他们在等待，等待圣典的开始。任何人到了这里都会成为最虔诚的信徒。
神法师收回目光，握紧手里的法杖——一根纯白的枝条，上面长着枯萎的叶和深绿的叶。
她头上的花环，那被叫做“纯白的冠冕”的，是从这根树枝上折下来的唯一一个枝丫，此刻正弯曲成圈，在神术的作用下发出淡淡的光。那光的起源是神法师记得，如今恐怕也只有她记得的，一首极为古老的歌。
维夏啊，维夏
那是一节易折的树枝
疲惫于生也厌倦了死
它顽强坚韧地唱它的歌
它唱啊唱
唱了一个冬天
一个夏天之久*
她的心里响起这旋律。与此同时她想起一些更重要的事情，于是她蹲下来，张开怀抱，亲吻怀中两个年轻的孩子的额头。她还微微揉了揉他们柔软的发，不至于弄乱造型，但让两个孩子感到一种久违的温存。
“生日快乐，十二岁的小以利萨那们。”她微笑着说，随后站起身来，敛起温和的神色。她又变成那个神秘的大祭司了。
她抬起脚，走出白色的，高大的门。门两边，天生无罪的两个孩子出现在阳光下。人们几乎要热泪盈眶：看啊，神的赐恩与他们的信仰的最好证明，就是这三个人。在最初的信仰出现之前就已经伫立于斯的石柱，正在他们背后幽幽地注视着。
七点钟，太阳终于爬过圣山顶，圣典开始了。
*：改自游戏《明日方舟》中《沃伦姆德的薄暮》的台词。
另，“以利萨纳”是本文设定的表示赞美神明的语气词，两教通用，类似于三次元中“Amen”之类的。
作者有话说第1章 玻璃泡(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