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阳》状元红

1、第 1 章

　　落阳，苦一盏明灯，窗外，涕泣交加。
　　落阳，是白日于紫的堕落，那是最美丽的绝望。

　　平静的夕下，我在嶙峋的山巅声嘶力竭。金黄的蕴色，被那漫山的花煞的紫气冲天。落儿，那一抹白色，如同软絮飘向突兀的海崖，她轻轻地走去，头都不回，没有看我一眼。

　　我的泪流不下来，心像孤鸟盘旋。
　　“当真必须如此吗……”嗫嚅着双唇，我还能说些什么。
　　青岚没有来，所以你走了，那么洒脱，那我，究竟算什么？
　　为什么我杀了阿萨，你还是要走，不肯做任何努力，甚至犹豫。你的白日已落了吗？青岚不来，太阳就不会再升了吗……

　　我，纵使枉负天下人，独背所有，你终是连一眼都不肯，看我。

　　一月一朝阳沥血

　　落阳对他说，你叫惨儿。他小，还不懂，只知道脸皱成一团，怯怯地问，落儿，这名字…不好听。为何这般唤我？
　　落阳抚着那张脸轻笑，惨儿，惨儿，那是白日的颜色啊。
　　落儿这么说，那就是了吧。我，就叫惨儿。稚童的眼睛浮着异样的平静。
　　真乖啊。落阳的笑总掺着点儿迷蒙和，奇异。

　　落阳的花，只有一种。
　　她很小，像一片碎布，边缘起着皱，聚成一簇一簇，如云絮成团。她的颜色不是单朵独立，花心露白，山水墨浸，寸寸渗出轻紫，深紫，浓紫。那是抱在一起才能活着的花。

　　落阳说，她是曾经的人所赠，她说那花是夕，只不过原是白日堕入紫气中的夕落罢了。
　　他想，落儿白的像光，却总裹着那件紫色的彩衣，那落儿，是不是也是这些花中的一朵？

　　落阳说，没人可以杀得了她，即使她绝不还手。她笑若春山，怎么就是没人杀得了我呢？没人愿意杀我，真可惜，连“他”都不敢。那时的他已束发，面色冷白，却对她唯剩柔情，问她：“他是谁？”
　　落阳似笑非笑，脸上表情宛若不解事的稚子，“他？不就是你爹嘛。”
　　他默然。“爹是什么？”
　　落阳笑，“爹，就是生你的，本该养你的人。”
　　他不语，脸上波澜不兴。
　　落阳拈起一簇花，自言自语：既然没人愿意杀我，那就只有我来杀别人了。
　　轻若鸿毛。
　　回首，她问他：我要你帮我杀一个人，你可愿意？
　　他盯着她：我可以做任何你想要我做的事，从你的血第一次滴进我的嘴里开始。

　　她笑得很美，眸光流转：我要你帮我杀了你的母亲。是另一个，生你的，本该养你的人。

　　谁？爹是谁？
　　你爹的妻子。青岚。

　　每年七月，落阳总会带一束她的花去一座苍翠欲滴的山。站在山顶上，对着一座无碑的孤坟。她会站的很久，直到次日清晨。这个日子，是不许他跟随的，十年如一日。每年，他都会偷偷跟去。却又一次，在日出前的一刻，她的背后站着一个黑衣的男子，一个墨夜般的人。他开口：你不配来这儿。
　　落阳一愣，回眸已是灿笑，直视他的眼睛。
　　她轻轻说：是吗？可我还是来了，你能如何？在他面前杀了我吗？呵呵。
　　那男子垂下双睑，看不清他的眼。不能。
　　就算如此，你终究还是没有资格站在这里。
　　落阳的笑益发鲜亮：是吗？好，那他，就留给你吧。
　　落阳挪步，与他擦肩一刻，笑容如一夜昙花，瞬间枯亡。
　　这是第一次，他看见落阳的笑，零落残缺。
　　他问她：他是谁？
　　她回答：坟里的那个？嗯。
　　她笑：那是我的丈夫，月玄。

　　月，你有多爱我呢？这个世上除了你，谁都会知道我有多爱你。
　　…… 阳，若有一天我死了，一定是为了爱你。

　　七月七残阳喋血

　　钗篦击节，绮罗升曳，眼亮而不媚，唇艳而不娇。
　　她只是一个美丽的妇人，不及落阳的万一。
　　他的剑端始终沾着不褪的血色，直指她的眉心。
　　他冷冷地望着她的眼。惊恐，疑虑，激动，还有一丝未明的光彩闪烁变幻。
　　他就这样，让她带着这样的眼神，轻轻刺了下去。毫不犹豫。
　　她的血在剑尖开出了花朵，绚烂地向四周绽放，那雪白的脸颊，被自己的血滋润，晕成一抹红妆。
　　白色的裙裾在空气中漂荡，悄悄落下。这纱，落得正是时候。
　　眼未合，因为还没见到最后想见的人。
　　云纹作衬，青彩锦袍，世上能将这件衣服穿出的人，只有他，青戟主——青岚。
　　他的俊美无俦，他的倨傲不驯，他的一切，写着四个字，高不可攀。
　　可是，现在的他，没有了骄傲的资本，没有了挺拔的身姿，没有了儒雅的风度，没有了悠然的神情。
　　这一刻，他轰然倒地。他只是个男人，一个再平凡不过的男人。
　　他身上的悲伤蔓延，像万丈雪峰的寒气，一寸一寸，将他和她抱紧，冻结在一起。
　　他落泪了。男儿，本该无泪。
　　你杀了她，杀了她。那是一种无机质的重复，由着绝望的灵魂念出。
　　他没有回答他。他，惨儿，只需要对落儿开口。
　　他缓缓放下她的身躯。合上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他站了起来，就这么站着。他的腰间有一柄剑，自十六年前的那时起，就再也没有被抽出过。
　　他拔出了剑。剑的杀气，带着浓浓的烈火，自前方袭来。那光，亮的刺眼。
　　白色的太阳。
　　速度，像飞弓离弦，向他冲来。
　　那一招招，处处致命，奇诡非常，蕴藏着武林至尊毕生绝学。从来，没有人活着接下那一剑，哪怕是当年的，月玄。
　　可是，他只是轻轻地，就格开了那精妙绝伦的一剑。反身如游龙一般，用沾血的剑反扑过去。
　　只有三招。他的咽喉被她留下的还未来得及干涸的血触摸，一滴一滴。
　　他败了，当今最强的武者。
　　他的惊骇，颓然，与那女人如出一辙。可惜，少了恐惧。
　　许久，抑或是片刻。
　　时间，就像是被抽空了，这个厅堂，静得像真空。
　　他紧闭的双眼蓦地睁开，定睛死死地望着这个能一瞬间取他性命却无动于衷的人。
　　为什么还不杀我？没有疑惑，仅仅是问。
　　因为你还不需要死。一阵玉琮般的的嗓音由远及近。
　　他的身体剧烈的振动了一下，仅仅，只有一下而已。
　　他再次低下眼，没有看声音的来源。你还是来了。
　　呵呵，是啊，这么多年才来找你，想必快忘了吧。紫色的衣衫带进山风，将她吹舞起来。
　　这个女人，落阳。
　　惨儿，把剑放下吧。无需抵着他的命。落阳笑得温柔，只看向这个少年。
　　剑，慢慢落下喉头，又快如闪电般收入鞘中。血，没有拭。
　　青岚，这么多年的修为，却如此轻易败在一个孩子手下，你的功力看来还是不够呐。落阳的眼依旧微笑，看不出一丝破绽。
　　青岚微微苦笑。他这才抬起头来，看着这个永远不可能忘掉的，属于曾经的女人。
　　世上有什么样的人不会为你臣服呢？落，我一点也不怀疑。
　　是吗？应不应该多谢夸奖？笑，更加绝美，窒息了一身的花。
　　静默，空白了一室寂寞。没有人开口打破。
　　落，你该来，却不该杀了阿萨。她是无辜的。
　　青岚的目光，投向那一具温暖了他十六年的尸体，叹息，除了叹息，他别无选择，一如，当年。
　　是吗。落阳的笑变得张狂，那么激烈的色彩环绕着她。
　　青岚。她停下。没有人是无辜的。当年活到今天的我们，都是罪人。没有人逃得过，没有人避得开。
　　青岚望着这个从未改变的女子，那目光似痛苦，或是，痛惜。
　　落，你永远不懂真实。就像我永远不懂你。
　　青岚，你知道，一开始就该知道，我会用我的方式，为我们赎罪。
　　落阳的脸，那么平静，恍若孩子。时间对她是那么偏袒，从未让她改变分毫。
　　不过，可喜，亦或可悲。
　　青岚，你把白阳剑照顾得很好呢。只可惜，没有见过血，失去她的华丽了。
　　落阳拾起青岚落地的剑，细细抚摸，端详。
　　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
　　唉，青岚。你可知道，白日剑其实并非他的剑。这剑，是我的。
　　落阳轻叹。
　　什么？！青岚吃惊的抬起头看她。她直直回望过去，笑得莫名温柔。
　　是的。不仅剑是，当时他用的，也是我的武功，而不是你所以为的，他的绝学。
　　青岚仿佛一瞬间崩溃了般，双眼失神的愣着，没有焦点。口中喃喃：这，这不可能，不可能…突然，他好像疯了一样朝她大吼：不！！绝不可能！！你在骗我！
　　落阳并没有被吓到，反而淡淡地开口：
　　你可知这少年用的是什么武功？使的是什么剑？
　　青岚的眼里惊惧开始泛滥：不，不，不……………
　　她的答案异常轻柔，像是怕惊扰了什么：那就是你梦寐以求的玄月剑和玄月剑法。
　　青岚不再说话，整个人如死人般僵滞。
　　一室清寂。只有风吹过的声音。
　　落阳突然开口：惨儿，我们走吧。她转身走了几步，又停下。
　　青岚，二个月后，老地方，了结我们的一切。
　　还有，你觉得这个孩子像谁？你，还是玄？
　　呵，呵，呵。
　　惨儿和落阳如风般远走。
　　满室枯萧，只剩他一人，伴着一具尸体。
　　孩子，孩子。
　　许久，他突然走到阿萨身边，抱着她，凄凉地大笑：
　　哈，哈，哈哈！！阿萨，我们都被骗了。为了落阳，被玄月骗了，骗了。

　　月，你知道我爱谁吗？我怎么会不知道呢，阳，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包括你自己。
　　月，你会骗我吗？阳，相信你所相信的，你不是一向如此吗？做你该做的自己。

　　………阳，永远不要相信一个你无法理解的人。

　　九月九枯阳沁血

　　落阳，这两个月中，日日去看玄月的坟。只在深夜。
　　六十六天，夜夜看月。
　　落阳，只在这无碑的墓前，不再笑。
　　有的夜，她泪流满面。不知不觉，一夜天明。
　　那个黑衣的男人，出现过三次。
　　一次，幻影移行，转瞬不见。
　　二次，他静静地站在落阳的背后，站了一宿，却没有等她回头。
　　三次，最后一次，最后一天。
　　那一夜，是轮满月。
　　墓，无声无息，被披上一身晶莹。
　　他终于开口了。
　　落阳。你到底是个怎样的女人。
　　去问玄月吧。这个问题，只有他答得出。我也不清楚。哦，我怎么了，…他不在了呀。
　　落阳，当年，究竟怎么回事?为什么，谁都不说？
　　落阳，你爱的是谁？玄月，还是……
　　晓，这不是你该问的。有些事，只应我们自己知道。你，只有在一旁观看，无能为力。
　　还有，在月这儿，还是不要提他的好。
　　落阳，那那个孩子呢？
　　晓，你觉得呢？他像月，还是“他”？呵呵，还是谁也不像？
　　落阳，我带小瞳去天山，就不会回来了。月，还是交给你吧。
　　我？不，晓，别交给我。其实，今次之后，我也不会回来了。
　　_________
　　他已不记得那一天确切的日子了。落阳在漫山的花中，对他说话，却没有回头。
　　惨儿啊。嗯？
　　过一阵子，你就离开吧。
　　…落儿，你也想将我丢弃？
　　惨儿，没有捡过怎么会丢？只是，该把你还给你了。我好像霸占的久了写了。
　　落儿，我属于你。
　　可是惨儿，我不属于你。
　　落儿，你还是不想要我了。
　　不是。只是，我也有自己的事要做，不能再管你了。
　　…落儿，是因为青岚吧。
　　惨儿啊，我，只会为了一个人。

　　二月之期。漫山的落阳，竞相绽放，紫气煞天。
　　落阳，披着一袭紫衣，静静伫立在山端，整整一天。
　　惨儿，亦在山下。守了一天。
　　青岚，没有来。
　　他永远不会再来。
　　惨儿想叫落阳下山。今日之约已过，再等，也没有意义。
　　离她仅有十尺之遥。他疯狂嘶嚎。绝望的困兽。
　　他的落儿，义无反顾地走向万丈悬崖，深不见底。
　　他身怀绝世武功，可这一刻，他如此绝望。
　　十尺之遥，对一个武者而言，是多少微不足道。可是，这却是他与落阳之间，永远跨不过的距离。
　　他永远阻止不了她。
　　因为当今世上，没有人的轻功能追得上落阳。

　　落阳，就这样，简简单单地放下他，独自离开。
　　青岚没有来。亦，永远不会来。
　　因为，他已由玄月剑先送了一程。
　　那一日，落阳对着夕阳，宣布他自由，同时判他死刑。她没有回头。
　　这一日，落阳面向万丈地狱，飞向他触不到的世界，命他独守空城。她，亦没有回头。
　　自始至终，她都不肯为他回头，一次也没有。
　　人生，可喜，亦多可悲。

　　白日，真正堕入紫气之中。从此，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