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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整改论 ...

  •   这一休养就是7日。

      7日里,萧越回来的一天比一天晚,一天比一天风尘仆仆,紧皱的眉头就没一刻解开过。

      7日后,沈砚书终于忍不住,撑着半瘸的脚端着盆脏衣服去了河边。

      虽是富家公子,但沈砚书在府内很少被照顾。现在周围都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他一个来帮忙的不仅没帮上忙反而还要被照顾,心里肯定是过意不去的。

      算子要跟着他,说怕他有危险,被沈砚书拒绝了。

      自粮食运来后,难民们已经能吃饱了,基本生活需求满足了,自然也就不会惹事了。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

      沈砚书没说,说了怕伤算子的自尊心。

      仔细想想,沈砚书从小到大遭遇的危险,十之五六都是这位大兄弟导致的。

      8月底,天气燥热,尤其是大中午烈日当空的直晒着。

      沈砚书脚不敢沾水,只能身子半仰小心翼翼地洗着,一番清洗下来不仅没有因为清水降下多少暑气,反而因为时时刻刻的谨慎出了一身燥汗。

      回来的时候,有人在吵架。

      是一家父子三人,中年父亲声势如虹骂着些什么,官话中夹杂着拗口的方言,沈砚书听了半天,才听明白。

      大概情况是大哥吃完了自己的食物还要吃弟弟的,弟弟不给就起了口角。而父亲自然也没有主持公道,而是不分青红皂白给了小儿子一个巴掌。

      怒骂的话语中,左不过不懂事,不该不给两句。

      二儿子哭着,想要解释些什么,“不是我不给,是……”

      中年父亲没心情听完,“是什么是?你哥哥要吃你给他不就行了?”

      大儿子搭着腔,一脸神气,“是啊,我要吃你就该给我!”

      瘦弱男孩无助地看着周围,大大的黑色瞳孔里写满了绝望和无助。

      周围人则一脸冷漠,这年头自己都吃不饱了,哪还有力气管别人?更何况在乡下老子教训孩子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戏码,实在没什么稀奇的。

      沈砚书看不过去,上前制止道,“即是他的饭,他想不想给都是他的自由,没有人有权利去抢。”

      见沈砚书身上锦衣绸缎,干瘪瘦弱且皮肤泛红的孩子父亲立马堆出个笑脸,解释道:“小公子您有所不知,我这个二儿子一向奸懒谗猾,我大儿子是嫡子,身体又不好,多吃一碗也没什么的。”

      沈砚书愣了愣,着实没想到会在这个场合会听到那两个字。

      嫡庶观念影响巨大,沈砚书一直以为落后地方民风会淳朴些,没想到居然没有任何分别。

      摔在地上瘦弱的男孩几乎只剩下了个皮包骨,大荒之际,即使后来粮食充裕吃的饱了,大家还是饿的脱了相,唯有抢饭男孩一脸富态,可见是吃了双份饭的。

      中年父亲不知道沈砚书的身份,但知道他大约不是当官的,于是大着胆子回嘴道:“咋能这么说,他哥哥饿了吃他一口饭怎么了?难道死活不给就看着他哥饿死?这不是自私嘛!”

      沈砚书扯出个冷笑,“到底是不给饭的弟弟自私?还是明明有饭吃还要抢弟弟饭的哥哥自私?”

      中年父亲偃旗息鼓,怯懦了半天,最后憋出一句,“他又不吃。”

      放饭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碗里的粥都凉透了。

      沈砚书看上地上的男孩,开口问道:“你为什么不吃?”

      “我...我...”男孩声音带着哽咽,声音中带着胆怯,已经过了变声期看起来却只有十三四岁。我了好几次才把句子完整地说了出来,“我想留给父亲,他的饭都给哥哥了,他已经三天没吃饭了。”

      在场一阵死寂,无论是中年父亲还是围观群众,通通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良久,中年父亲不知悔改道,“这饭就算给了我,我也会给老大,其实也没什么差别。”

      沈砚书看不下去了,“你就这样对待你二儿子的孝心?”

      “我是他爹,他孝顺我是应该的,至于他给了我,我想给谁那就是我的事了。”

      辰国以孝治国,然孝过了头,就容易变成愚孝。

      官府多鼓吹孝道,是以坊间多有为父母一句话而不分青红皂白休妻,弃子的。

      多子女家庭父母难免偏心,而因嫡庶有别的教导,这偏心也多给了嫡子,若是嫡子再是个坏心的,庶子就没有活路了。

      沈砚书冷着脸,“同样都是儿子,你还真是会差别待遇。”

      “嫡庶有别。”中年父亲振振有词,“大家不都是这样的吗?”

      沈砚书握了握手,竟无言以对。

      “嫡庶有别。”周围的气压突然冷了下来,萧越踏着步子走来,声音冰凉道:“可不是让你饿死一个,喂饱另一个的。”

      中年父亲浑身一哆嗦,嘴边的话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就说不出来了。

      围观群众也纷纷往后退了退,生怕这位爷发火殃及到自己身上。

      “凌风,吩咐下去,以后自己打的饭只能自己吃不能分给别人,违者赶出营地。”

      凌风拱手一礼,“是。”

      直到回到帐篷沈砚书还在生气,气不公平的制度,气生错了时代,气自己一个读书人口才居然差到这种程度,连个乡野村夫都吵不过。

      萧越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半晌才问道:“还生气呢?”

      沈砚书抿着唇,没说话。

      “嗯,让我猜猜。”萧越自导自演地做着思考状。“我猜你是在气嫡庶有别,也气自己没吵过。”

      被戳穿心思的感觉就如同荒野之中突然被脱下了裤子,沈砚书摔下木盆,更生气了。

      萧越极少见他气急败坏,勾勾唇笑道:“被我说中了?”

      “是。”沈砚书破罐子破摔,“你怎么不把那个父亲赶出去?不把他连同他的大儿子一起赶出去?为什么要留这样的人在营地里?”

      “赶一个有什么用?”萧越反问道。

      沈砚书愤怒上头,也不管说得合不合理,直接道:“至少能不那么生气。”

      静了几秒,萧越问道:“你可知道你发声的时候,为什么周围人都持沉默态度吗?”

      沈砚书想了一会道:“因为他们整日忧心能不能吃饱,所以没心情理会。”

      “算一个理由,还有呢?”

      “还有?”沈砚书大脑宕机着,想了半天愣是没想出来,半晌,他问道:“为什么?”

      “不过是因为他们也觉得那个父亲没做错罢了。”

      沈砚书挥了挥袖子,更生气了。忿怒地想了半天恶毒的话,却只说出了一句软飘飘,没有任何攻击力的,“这都是一群什么样的人!”

      萧越拍了拍他的肩,破天荒地安慰道:“别生气了,说到底错也不能全怪到这些人身上。”

      “什么意思?”沈砚书盯着萧越的眼睛:“难道殿下也觉得嫡庶有别是对的?”

      沈砚书现在就是个炸毛的刺猬,一句话说得不对了都会让这孩子炸毛。

      萧越有意晾一晾他,故意坐下倒水,喝过半后才幽幽道:“我什么时候这么说了?你别忘了,我也是吃了嫡庶大亏的人。”

      沈砚书冷静了下来。

      确实比起因嫡庶问题没继承大统的萧越,他们受到的差别待遇都显得无病呻吟起来。

      沈砚书:“那殿下的意思是?”

      “一个有问题是个人的问题,三五个人有问题是圈子的问题,一个镇子有问题是镇子的问题,当一个国家大部分人都有问题的时候,有问题的人就不是,而是国家。”

      萧越仰头把剩下的水一饮而尽,继续道:“沈二公子刻苦读书,立志考取功名,我猜你心里也是想改变这一切的。但是树木是从根里坏,要救也只能从根里救。人的问题说到底还是国家的问题,要改变也是从改变执政者开始,当执政者想法变了,全天下人的想法都会改变。”

      沈砚书哑口无言。

      这个想法他以前不是没想过,但每次想到最后,总是差了点勇气。

      就好像被困在狭小天地里被各种条条框框禁锢住的山羊,十几年的生活已经定型了,明明知道天地是错的,明明知道只要跨出去就能获得一个全新的世界,却还是不敢。

      毕竟那天地是有边的,还是直插天地无法逾越的闪着闪电的金黄色巨边,山羊力气太小了,可能还没碰到那边就被闪电直直地击中,击碎。

      但此刻沉寂已久的想法却被面前人一鼓作气地说了出来,沈砚书除了震惊还有种难得的惺惺相惜之感。

      他能做到!他绝对能做到!

      明明只是两句话,萧越的身影却莫名高大了起来,并闪闪发亮着。

      沈砚书想,这人果然和坊间传闻的一点也不一样,不仅通透无比,更是勇气可嘉。还很有领袖气质,天生就是做大事的料!

      似是被这种气氛感染,大逆不道的话从他口中脱口而出,“要是你成为执政者,你会改变这一切么?”

      “会。不仅这个问题,其他问题我也会一一改变。”萧越认真道,眼神是从未有过的郑重。

      仿佛太郑重了,他又马上风流地笑了起来,玩笑道:“哎呀哎呀,秘密都告诉你了。”明亮的桃花眼眨了眨,萧越颇蛊惑人心地道:“沈二公子可要替我保密呦!”

      沈砚书心脏跳错了一拍,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细数起来,面对萧越,沈砚书已经不是第一次心跳异常了,从两人第二次相遇后,他的心跳就会偶有异常。

      或是突然跳快一拍,又或是突然连续快速擂鼓。

      不过此时的沈砚书于感情一事还未开窍,属于懵懵懂懂之际,只把这一切归咎为萧越太过风流,太会蛊惑人心。这也为他们两个之后的坎坷埋下了种子,不过就算没有这个种子,两人也不会多顺利。

      这两人一个看似风流实则腹黑,一个看似温和实则倔强,偏又心有灵犀地认为感情应该排在许多事的后位,该一样的地方不一样,不该一样的地方偏偏一样。要磨合的地方还多着!

      木盆孤零零地在屋内待了很久,萧越余光瞟过,终于意识到那衣服是他的了。

      他双手捞起衣服看了又看,惊喜道:“这衣服是给我洗的?”

      沈砚书不好意思点点头,“感谢殿下那日帮我。”

      萧越不太高兴,“谢礼这事本该我提,你倒好不打一声招呼做了,搞得我都不好提了!”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沈砚书已经对萧越的印象已经大改了。听对方一这么说,他立马问道:“殿下想要什么?喝酒还是下棋?只要您想要我都奉陪。”

      萧越忍不住笑出声,“在沈二公子眼里,我只会这两样?”

      不然呢?心里这么想,嘴上还是问道:“殿下想要什么?”

      这次萧越没有思考,很快回答了,就好像早就准备好了一样,“再过一月就是我的生辰了,到时候沈二公子弹首曲子给我听吧。”

      “殿下想听什么?”

      “也没什么特别想听的,就弹首寓意好的吧,曲子就你来挑。”

      “好。”沈砚书顺从点头。

      “这么乖?”萧越勾勾唇,一脸调笑:“倒也不枉我专门跑的这一趟。”话音刚落,他从怀里摸出包桂花糕来。

      桂花糕包着油纸,还未打开香气便已经飘了一室。

      “桂花糕?”沈砚书眼睛亮了亮。

      萧越心情大好,“看你这段时间都没怎么吃好,特地给你买的,城南苏氏铺子的,尝尝喜欢吗?”

      沈砚书神色稍暗,目光仍是感激。

      萧越察觉到了这细微的变化,问道:“怎么,不喜欢这家的?”

      “不是。”沈砚书摇摇头,目光轻柔,“是我常吃城西一个老奶奶做的,她常以亚麻籽入糕,和我母亲是一样的做法。”

      “这样啊!”萧越点点头,“那你先吃这个凑合凑合,改日我必定买来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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