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江》林平江

60、第六十章

　　世界是跌撞的、摇晃的、颤抖的……

　　陆成江是穿着睡衣拖鞋冲出去的，神智被剥夺了一般，只有纤瘦的身体在往前冲刺。拖鞋摔掉了一只，路面磨砂着光洁的脚底。

　　像个女疯子，只顾奔跑。

　　不要…不要…不要……

　　周身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有身体里的祈祷在咆哮。不要！

　　零度的气候都没办法让她冷静下来，热血在不断上涌，手止不住地抖动。

　　终于冲到了发生事故的路边，现场一片狼藉，有不少群众在围观。救护车和消防都来了，车门被拆了，正要把人往外抬。

　　“凌霄！霄霄！”陆成江扒开人群，惯性让她扑倒在地，松垮的睡袍因为大幅的动作敞开了些。她顾不上自己的狼狈，仍在半跪半爬地往前。

　　凌霄的车子在几分钟前被堵得动也动不了，前方出了重大车祸，一辆蓝车连撞了好几辆车，最后冲在马路中间的隔离带上才停下。本来就只有两条车道，几辆事故车将整条路都堵住了。

　　很多人都下车帮忙了，她也跟着一起下车，边往事故中心靠近 ，边给陆成江发了个信息：【路上有点堵，稍晚一点到。】

　　等她抬头时，好像听到有人在嘶吼她的名字。站在人群外的她垫脚向内望去，那熟悉到一眼就能认出来的狼狈身影扒在了事故车还在冒烟的车头上，有人在拉她。

　　她看到了事故车，和自己常开的那辆一模一样，心里了然。挤过密密麻麻的人，以最快的速度冲了过去，拉住陆成江的手臂：“成江，成江！”

　　陆成江发了疯一样地要甩开她，车里驾驶座上的人额上都是血，趴在方向盘上，她拼命往里瞧，手上无意识地发力，想要挣开拉扯自己的人。

　　原本拉着陆成江救护人员见两人是认识的，撒开了手，“是家属吗？请冷静点，不要影响我们救援。”

　　这话是对着凌霄说的，陆成江看上去已经失去了理智。凌霄顾不上回答。

　　她将陆成江整个人从引擎盖上拉起来，紧紧圈在怀里，强迫她冷静下来，“姐姐！是我！我在这！”

　　陆成江被禁锢得没法动弹，丝丝理智开始回笼。凌霄顺势捧住她的脸颊，强迫她看向自己：“是我！你看我！”几乎是用吼的。

　　陆成江通红的双目总算聚了神，嘴巴微张，下巴还在因为紧张而不停颤抖。

　　凌霄拥住她，一遍遍地，轻抚她的后背，“不怕，不怕，我在这。”

　　短暂的安静之后，是陆成江不顾形象的痛哭，“我以为……我以为是你，我以为是你！ ”拳头砸在凌霄的后背上，力道不轻。

　　砸了几下之后，陆成江再也绷不住了，身子就这么像湿透的泥巴一样软下去，摔落在地上。

　　凌霄随着她一起，向下跌坐。

　　“没事了，没事了…… ”凌霄将她散落的睡袍拢住，又将身上的大衣脱下，圈在她的背上。尽管自己紧紧捏着她的手，却仍感受到那明显的止不住的颤抖。

　　从未见过如此失态的陆成江，平日里下楼扔个垃圾都要整理着装和妆发的她，竟凌乱至此。鼻涕横流，发如乱麻、衣衫不整，整个人就像秋日里落地后被碾压过的梧桐树叶，破碎不堪。

　　“快！让一下！让一下！别妨碍救人！”旁边的救护人员吼叫着，将人往边上赶。

　　凌霄看见陆成江赤//裸的脚下血迹中混着泥沙，周边还有人在举着手机拍摄，二话不说，将陆成江打横抱起，“头转过来靠着我。”

　　她低着头，在陆成江耳边轻声叮嘱，让陆成江把脸埋进自己的胸口。

　　绕开人群，将陆成江抱进不远处的车上。直至被凌霄安置在副驾上，陆成江的抽噎声还是没能停止。

　　“姐姐，没事了，不怕啊，我好好的。”凌霄抽了纸巾，侧身为她擦去脸上的泪痕，并用五指轻柔地梳理她凌乱的长发。

　　陆成江上半身越过中控台，紧紧搂住凌霄。不说话，就这样紧紧抱着，青葱的五指指尖都按得泛白了，连指甲都在用力，似乎要将那人嵌入自己的身体。

　　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痛彻心扉，仿佛天要塌了。

　　如果太阳陨落，她将在黑暗中永世不得超生。

　　道路被清理完毕，原本堵着的车辆开始缓缓移动。后方响起按喇叭的声音。

　　“姐姐，乖，坐好，我们先回家。”凌霄抚了抚她的脑袋，让她坐好，并替她系上安全带。

　　陆成江在日常中很少会说“爱”，每次凌霄说“我爱你”的时候，她总是回个“嗯”，连“我也是”都很少说。可那又怎么样呢？她的姐姐，只是不善表达而已，为她做的每一件大事小事，又有哪一件不是在说爱。

　　凌霄抓着她的手，轻柔地抚摸着，将车缓缓启动。

　　陆成江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凌霄的脸，“凌霄，我爱你，很爱很爱…… ”说到后面，她又失态暴哭，她的肩膀剧烈颤抖着，嗓子里发出的呜咽声如秋日里横扫落叶的风儿一样，飘忽不定，时高时低。

　　“成江，我知道的，我都知道。”凌霄因为在开车，没法停下来安抚她，只能口头安慰。

　　她知道，陆成江的情绪还没完全宣泄，方才那场令她误会是自己的事故，仍让她心有余悸。

　　好在前路畅通之后，很快就进入了陆成江的小区。凌霄是外来车辆，保安照例拦下来问了一句。

　　在放下车窗之前，凌霄将陆成江身上盖着的大衣又往上提了提，替她遮到了脖子处。

　　将车停在车库之后，凌霄没有急着上楼，坐在车里替陆成江擦干脸上的泪痕，并给她足够的时间平复心情。

　　“给我看看你的手。”方才摸陆成江的时候，她就感觉到那掌心的粗糙了。

　　果然，几条红印清晰地落在掌中，还有她那膝盖上的，脚上的伤。凌霄看得心疼，“你别动，我抱你上去。”

　　凌霄下车后绕到副驾驶处，将她抱了出来。

　　陆成江没有拒绝，紧紧搂着她的脖子，任由她将自己抱上了楼。

　　家里的门没有关，刚到门口，就已经闻到了呛人的焦味。

　　“啊，我的虾……”陆成江这才想起，方才自己出门的时候，忘了关火。

　　“你别动，我来吧。”凌霄将她放在沙发上，跑去厨房，将燃气灶关掉，陆成江之前教过她一次怎么使用。

　　锅里一团黑炭，若不是方才陆成江说了，凌霄怎么也辨认不出来这是虾。将烧糊的锅放进水槽，凉水一冲，那烟味更加呛人，凌霄忍不住咳了两声。

　　“霄霄，你可以吗？”陆成江的声音从客厅里传来。

　　“我OK的，你坐着别动！”凌霄急着回答，陆成江身上有伤，不能乱动。

　　清理完厨房，凌霄去洗手间打了一盆清水，又取来药箱。还好，陆成江身上破皮的地方，还不是特别严重，用清水将伤口的脏东西擦拭掉之后，又开始有血迹渗出来。

　　陆成江一声不吭，就这么低头看着认真无比的凌霄。每处理一处，她都要吹上几口凉气，还时不时叮嘱：“忍一忍。”

　　总算处理完了，几乎用完了一整包棉签。

　　“疼吗？”凌霄将药箱推到一边，在陆成江身边坐下，眼里是满满的心疼。

　　陆成江摇头，这点伤，对自己而言真的没什么。她只是觉得很抱歉，今晚没让凌霄吃上最喜欢的虾。

　　“霄霄，对不起，今晚没有红烧大虾吃了。”

　　凌霄心里都被她气笑了，脑袋瓜里装的都是什么啊，这个时候，谁还管红烧大虾啊。

　　“成江，你刚刚，是不是很害怕，很绝望？”凌霄问她。

　　“嗯，我很怕……我怕你…”陆成江想起方才的感受，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宽慰，但仍心有余悸。

　　凌霄本来还在发愁，自己要怎么让她去感受自己与亲人之间的联接，没想到今晚发生这样的意外。

　　“你知道吗？我看到外婆躺在地上的时候，和你的感觉是一样的。”

　　凌霄的话点醒了陆成江，在那种时刻，她一定是想得到一个紧实的拥抱，想有人陪在自己身边的。哪怕那人什么都不做，也是好的。

　　陆成江拥住她，“霄霄，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应该陪在你身边的。”

　　凌霄眼睛发酸，其实她理解陆成江当时的处境，只是陆成江不懂她的感受，在精神层面没有很好地安抚到她，她觉得难过和遗憾。

　　“以后再也不会了，原谅我，好么？”陆成江言辞恳切。

　　“我没有怪你，只是之前有些难过……”

　　陆成江思虑了几秒，仿佛下定了决心，她要与凌霄成为永不分离的爱人、和亲人。

　　“带我去拜祭外婆好不好？带我去见你的家人，我想请求他们，把你交给我。”

　　对于陆成江而言，这样的承诺如山沉重，她从来，没有这样的勇气去背负这座山。可眼前的是凌霄，是她视如生命，是她愿意为之破除心防，是她此生不能承受失去的凌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