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月烬明】遗泽》大碗葱花面

16、第 16 章

　　玉色与淤紫横陈，夹杂着暗红与白斑，澹台烬几乎跌下去，不可置信地试图一次又一次看清楚眼前狼藉，希望这只是梦境给他的有一个恶作剧。
　　颤抖着双手将绑缚松开，又替冥夜放平身体，床褥的红和血的红几乎分不清，模糊间他甚至看到了躺在床上的母亲、被撕裂的伤口，和他自己满手的xuexing——如今又添上了冥夜的。
　　——你就是个怪物。
　　——天煞孤星。
　　——他们都是被你害死的，只有你死，他们才会永远安宁，噩梦才能真正离你而去。

　　“澹台烬!你在做什么!”
　　利刃已经将澹台烬的脖颈割出一丝血线，冥夜，喊出的声音沙哑，猛地起身时全身痛楚更甚。
　　他此时顾不得这些，只一心拦住一脸失心状的澹台烬，骨头磕在床榻上狠狠响了一声。
　　冥夜方睁开眼，看到的就是澹台烬将刀架在他自己脖子上，千钧一发之际只能用手紧紧握住匕尖，阻止血肉被割裂。
　　“澹台烬，你听我说，你能听到我说话吗？”冥夜苍白的脸色中透着一丝病态的红，虚弱却不失刚强，强硬地从死神手下夺走澹台烬，又轻声细语试图唤醒他的神智。
　　“我……我不是故意的，冥夜，我没有想伤害你，我、可是我根本控制不住……”他双目空茫，眼珠泛上血丝，有些惶恐地向冥夜解释，没有放下紧握的匕首，又好像突然感知到了什么，低头压抑着痛呼声，双手抱头深埋在地。
　　“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真的没有想过要害你们……”
　　又是那些迟来的悔恨与愧疚。那些痛苦以一种施舍的姿态戳穿了他的内脏，这些世人自以为有别于畜生的喜怒哀乐将他一次又一次剥皮洗髓，他的成长无疑比常人痛出千万倍。
　　冥夜将他的头抱在怀里，不住呢喃着将他唤回，心中的痛苦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你本不该承受这一切啊……
　　澹台烬的痛苦像一颗颗尖钉打在了他的心上，伴着从前未察觉的一缕情愫，心潮涌动掀起阵痛。他在他双臂之间挣扎着低声哀嚎，喉咙中嘶哑的痛呼像是濒死的野兽发出的最后呼救。冥夜紧紧抱着他，不觉落下眼泪。
　　原来，这便是情。
　　“冥夜，冥夜，你杀了我吧，反正都是要死的，你杀了我，好歹送我一程。”
　　冥夜捧起他的脸，眉心逐渐化出从前的神印，与澹台烬额头相触：“说什么傻话。你的母亲爱你，从始至终；而我，为你做的一切事情，都是心甘情愿。”冥夜用手拭去澹台烬的泪痕，自己面上犹带湿润，“从前你身不由己，懂得这些情感很痛苦，但同时也是解救，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冥夜红着眼眶，深深看着他，眼神不知怎的现出一丝决然，“你该，为自己活一遭。”

　　澹台烬在冥夜安抚下逐渐恢复清明，可是这个怀抱越来越滚烫，直到冥夜身躯不自觉发出一丝颤动，澹台烬慌忙将冥夜抱进怀里。
　　苍白的嘴唇，面颊上病态的红晕，还有他匆忙之间披上的外袍，只能将一身的惨烈遮挡大概。
　　澹台烬将还未喊出的半个字咽进去，横抱起冥夜放在混乱的床榻上，找了件外袍包起来，三下五除二收拾好自己，将冥夜抱去他的房间，方才喊来御医。
　　老太医颤巍巍将手指搭在那节青紫斑驳的腕子上，顶着帝王的威压，低着头报上一句，内伤发热，无甚大碍，好好修养。迅速开了方子吩咐小徒抓药，就低着头退下。
　　澹台烬将冥夜的手腕放进暖被中，缩手时忍不住在那截腕子上摩挲，他抚摸着冥夜的脸，手指划过额间，依稀记起自己神智不清的时候，像是看到了这里的一点光。
　　不忍去想冥夜身上的伤痕，他从坐着改为半跪于脚踏上，偎在冥夜身边，又拿出他的手放在枕边，贴于自己面上。他有点开心，冥夜没有怨他，但是，又难受于自己伤了他。
　　澹台烬睁着眼，痴痴地看着那张早就刻在心底的面容，酸胀的眼睛流出泪水浸湿枕被，他伸手抹去，却更加汹涌，最后跪倒在床边，将呜咽声尽数湮没在臂弯。
　　他在害怕，害怕自己这个样子终究会害了他，害怕这一刻的原谅是假的，情谊是假的……甚至他自己，也是假的。
　　他双肩颤抖着伸出有些痉挛的手，轻轻握住冥夜的，唯有这一刻才是能享有片刻安宁，心底作祟的阴暗随之沉没下去。

　　冥夜这一睡就到了夜晚，澹台烬这一天都处于一种奇怪的平静之中。他产生求死的念头是因邪骨以他心中的痛苦为能量，与神骨抗衡一时间占了上风。只要澹台烬死去，魔神就会出世。
　　他回到寝殿，点上一豆灯火，在半明半昧的烛火中，冥夜终于睁开了他的眼睛。
　　眼前是澹台烬的掌心，即使灯光并不会让他感到不适。澹台烬扶着冥夜起身，拿了软枕靠在他身后。
　　“……”冥夜想说他不必如此，可一张口便发觉嗓子哑到无法出声，澹台烬适时地端来一盅梨汤，冥夜伸手去接，他却自顾自地吹凉了一勺，送过去。
　　二人目光相接，最后还是澹台烬先转过了头，手指轻擦勺柄。冥夜目光下垂，凑过去接住了他的心意。
　　澹台烬悄悄转过头，就看到冥夜正伸出一点舌尖，抿去唇上沾着的汤水。
　　“……“
　　冥夜看到澹台烬看过来欲言又止，于是对着他轻轻一笑：“甜的。”
　　“……我放了些饴糖。”
　　他说着，按捺住那颗剧烈跳动的心脏，不动声色地将梨汤一勺一勺送入冥夜口中，冥夜就垂着眼睫，不发一言，即使他就这样坐着，还有点虚弱，也足以让人感到心安。
　　“这是你做的吗？”
　　“是……你可喜欢？”
　　勺子与炖盅底碰撞出声响，梨汤见底，被澹台烬放在桌上。他双手攥着衣袖，青筋凸显，问出口之后又有些后悔。从一开始，澹台烬就过分在意冥夜的目光是否在自己身上，但是这时他却有些禁受不住。
　　——“我去拿些吃食。”
　　——“喜欢。”
　　澹台烬的背影一怔，一瞬间像是被抽去了五感。
　　“澹台烬，我喜欢的。”
　　这一次他终于听清楚了，紧咬着后齿，却是似喜似悲。
　　他缓缓转身，转身之际背着冥夜那侧的眼睛落下一滴泪，他的声音在颤抖，在压抑。
　　“我会当真。”
　　“我没有对你说过假话。”
　　“你对我这样好，你让我如何……”如何能在这之后放下？
　　他闭上眼睛，再睁开，无悲无喜，眼中满是决绝，他握住冥夜双肩：“我只给你这最后一次机会，我不在乎他们如何看我，我只要你，也只有你，你一旦同意了，以后纵是天崩地裂，你也要与我绑在一起。”
　　“和我这个疯子，此生此世，永生永世。”
　　他用自己最强硬的一面面对自己的心上人，从前他只会索取，可是如今，他竟然也会牵挂着别人的喜乐。他自认并非良配，最严重的时候，每靠近冥夜一分，噩梦中冥夜的惨状就更甚一分，他从不信这些，可又不得不去在意。
　　他潜心伪装出的嚣张气焰，熄灭也不过只一瞬。冥夜展臂拥他入怀，靠在他的肩上，在他耳边道：“心之所向，九死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