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今天火葬场了吗》鸣鹤在阴

66、曲终奏雅（三）

　　帝王冷眼看着百官，凌驾在整个朝廷之上，似乎也凌驾在天下众生之上，给人一种不可违逆的威严和冷漠，更让人自觉难以冒犯。

　　但革职的惩处实在是太过严重，主张和亲的官员太多，他们为官数载才在朝堂有立足之地，心中多是不甘的。

　　“陛下，您贵为天子。”

　　方才第一个支持和亲的人站出来，缓缓跪下，孤注一掷地在地上磕了一个响头，大有以死直谏的良臣之风，“百姓与社稷本就是您的己任，应当以天下为重，如何能囿于儿女情长，保一人而舍社稷？”

　　“何况，眼下齐、越、戎三国已成合纵之势，天下围剿，如何相抗？”

　　燕晗挑了挑眉，缓缓从大殿的高台上走下来，轻慢而桀骜，他自负多年，此刻便定定看着朝臣，淡声道：“好说。”

　　“天下围剿，那便一统天下。”

　　此言一出，百官的神色都变了变，似乎心下触动。但燕晗的眼神实在是过于凌厉，扫过百官时，几乎没有人敢与帝王对视，只是将头埋得更低。

　　“诸君平日里是如何评价朕的？”

　　燕晗冷笑了笑，华服席地，腰间的长剑泛着寒光，将他衬得更加冷峻，琥珀般的眼睛依旧美丽，却带着几分不屑的笑意，

　　“暴虐、寡仁、狠绝、无义。弑君篡位，屠戮兄弟。大逆弑母，不敬天地。”

　　“既然将朕视作如此一个暴君，眼下又何必白费唇舌，拿社稷百姓讪君卖直。”

　　“诸位爱卿，不觉得自己可笑吗？”

　　朝廷上鸦雀无声，似乎被他说中了心中的隐秘，百官纷纷缄口不言。这样的想法其实一直都存在于他们心底，今日所言，即便再怎么振臂高呼，社稷与万民不过也只是一个由头。

　　他们要和亲，是求苟安，保荣华。

　　至于所谓的百姓，不过增添言语间的正义，顺口一说，也未曾想过用这个能规劝住暴虐的帝王。只是仁义社稷的名头这样大，往台面上一摆，将人往上面一架，谁能不低头呢？

　　不过燕晗似乎不在意这些声名。

　　“诸君若要说朕为了儿女私情罔顾江山社稷，也无妨。”

　　“朕百罪加身，不差这一条。”

　　燕晗缓缓走上玉阶，似乎有意停止对他们的质问，却又重新俯视着他们，轻慢之间，又带几分庄重肃穆，声音深沉而冷冽，像是某种宣告，“只是，自朕登基来，劝朕立后的奏折不在少数。”

　　“朕属意江鸣雪为后，今日便告知百官。”

　　“太后薨逝不久，尚在国丧，不易嫁娶。待平定战乱，再行立后之礼。今日告知诸位爱卿，往后，诸君便不必再往御前递立后的折子。”

　　朝堂上，百官神色难堪，更是惊愕。方才直言的官吏相互间看了几眼，似乎在盘算着什么，却都无人敢言。

　　就连唐明月在听到这番话后，都一时有些错愕，没有反应过来。

　　而燕晗看着众人脸上精彩的神色，却只轻笑了笑，开口时，语气却带着凛冽的杀意，“诸位若是还有话要说，开口之前，便先想清楚……”

　　“你有几条命，敢让朕的皇后去和亲？”

　　百官即刻跪作一地。

　　这样大逆不道的重罪，是没人当得起的，此刻，众人便都齐声高呼，“陛下恕罪！”

　　方才主张和亲的官员将头埋得很低，几乎是将脸贴在地上，身形蜷曲着，似乎隐隐有些发抖。除了恕罪，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唐明月与洛拏云交换了一个眼神，二人都有些无措。

　　毕竟血脉相连，他了解自己的妹妹，也能隐约看出江鸣雪与陛下有些不寻常的情愫，却不曾想竟都到了立后的地步……

　　只是眼下，燕晗许诺立她为后，对江鸣雪来说，确实是摆脱和亲险境的最稳妥的出路。因此，面对妹妹突如其来的婚事，他虽觉得郁闷无奈，却也没有在此时反驳什么。

　　“江女官既是陛下属意的皇后，和亲，那便是万万不可的……”

　　唐明月略直起身，他温和雅正，最擅迂回平衡，调停各方，知道此刻除了帝王的爱憎，朝堂的利益也不可不顾。否则，不仅是燕晗，连江鸣雪都会背上祸水之名。

　　他清了清因为心绪而变得有些艰涩的嗓子，神色平和，再开口时，声音已然变得清雅沉着，分外可亲，“各位大人不妨想想，这北齐使臣方才说，若是和亲，可商榷暂缓出兵……”

　　“这算什么许诺？”

　　“北齐卑鄙，若是朝令夕改，出尔反尔，该当如何？大荣若是卑躬屈膝地应允和亲，大约也不过是片刻太平。”

　　“况且，即便可解此刻的燃眉之急，但国威已损，今后便更会使其得寸进尺。想来此次是和亲，往后若是赔银、割地，也要一一应允吗？”

　　他这话确实切中要害，有理有节，让人难以辩驳。

　　亲和不是长久之计，百官虽是怯懦，却也都有些谋算，此刻纷纷点了点头，除了对帝王的畏惧以外，倒也多了几分认同。

　　北齐的使臣见状，深觉孤立无援，面色难堪，但此行不仅仅是传话而已，还要逼天子就范。可而今这个情状，他一时更是无法和国师交代了。

　　他为难地抬起眼，与帝王对视了一眼。

　　燕晗冷眼看着他，只轻挑了挑眉，“和亲，做梦。”

　　“开战，恭候。”

　　帝王觉得自己已将话说得很明白了，不想再多言什么，却见他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便有些厌烦地补了句，“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朕不杀你，可你若执意留下找死，不愿回去传话。”

　　“朕也可以让你有来无回。”

　　“下官知道了！”

　　使臣即刻行了一个恭恭敬敬的礼，他知道此行注定无果，也实在不愿再以身犯险，便利落地告退了，即刻离开了大荣朝堂。

　　和亲的风波，就此算是解决了。

　　但边境的铁蹄依旧逡巡不去，南越、西荣、北齐，进犯数次。此番若不能一举荡平，统一天下，永绝后患，恐怕就只能为人鱼肉，山河不在了。

　　下朝后，朝臣们愁容满面，神色灰败，都止不住地叹气。

　　好似大厦将倾，所有人都只能隔岸观之，束手无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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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了夜，即便早朝上的百官们再怎么唇枪舌剑，此刻声音却似乎都消散了，承天殿还是很寂静，像夜色一样沉默，一如往常。

　　今夜，江鸣雪走到这里时，总忍不住想许多。

　　她想，倘若有一天，战火烧到这座华美奢靡的宫殿前，在无数刀剑的冷锋之下，承天殿是不是还会如此安静肃穆，不可冒犯，像里面的那个天子一样。

　　江鸣雪听闻了今日朝堂上的境况，即便此刻想起，眼眶还是不由有些泛红。

　　在江山面前，她其实不是很笃信自己在帝王心中的分量。

　　即便不知好歹地假想过，燕晗可能会保下她，也没想过他会如此笃定而坚决，不惜与百官为敌，背负千古骂名，堵上社稷国运，甚至自甘战死沙场，尸骨无存。

　　眼下，她缓缓推开门，不由愣了愣。

　　燕晗似乎和平日里并无不同，他的神色依旧平静而淡漠，琥珀般的眼睛也很平和，见不到半分慌乱，只穿着一件薄墨色的华裳，披散着头发，散漫地擦着手中长剑。

　　见她来了，帝王愣了愣，很快将剑放下。

　　“陛下，今日朝廷上的事，我已听说了。”

　　江鸣雪走到他身前，看见眼前此景，略一停顿，虽然心中感触颇多，但她还是想亲口问一问他，“只是在我看来，和亲对大荣来说，即便不能治本，也能争取到喘息的时间。”

　　“陛下何故为了我，做这样多呢……”

　　燕晗微微一愣，琥珀色的眸子定定看着她，略闪了闪，声音淡远，似带着笑，又难得显出几分温和，“前世，当朕身负骂名，护佑天下人的时候，也只有你想要护一护朕。”

　　“你我之间，不必计较这样多。”

　　江鸣雪一时有些错愕，思绪被拉回前世那些风雪晦暗的日子，想起前世时，南越刺客刺向燕晗时的那一剑，想起云州之乱初生时，自己殚精竭虑的每一个日月。

　　其实所谓真心相许，不过就是这样的时刻。

　　燕晗大约是在告诉她，每一分二人之间的情谊，她为他所做的每一分努力，再小再轻，他都记得无比清晰。

　　江鸣雪一时了然，略笑了笑，“如此，那陛下确实该好好待我。”

　　“不过眼下既然已经与北齐剑拔弩张，还是要趁早做好出兵的打算，陛下可有什么想法了？”

　　燕晗的神色依旧悠远淡漠，甚至带着几分温暖，似乎不是很想提天下大事，一时回过神，微微一愣。

　　他看着江鸣雪，只是淡声道：“你说。”

　　天子似乎是任凭她差遣谋划，将国运与大局全然交付在了她手中。

　　江鸣雪微微一顿，很快会意，略想了想，便沉声道：“南越、北齐、西戎，既然已成合纵之势，必得逐个击破。”

　　“洛将军曾与南越交手，大获全胜，以她对战南越，再让兄长同行相佐，想来无虞。”“

　　“顾岸是北齐将门之子，对齐君更加熟悉，有他出兵北齐，也算妥当。”

　　燕晗只是笑着看着她，神色深远而平静，似乎愿意听信她说的每一句话，也无比成全她的选择。只在江鸣雪说出最后一句话时，帝王的神色微动，似乎带了几分隐约的忧愁，

　　“至于西戎，此前听陛下说，新君是你的旧识，想来也算彼此了解。便是陛下亲自领兵，可好？”

　　她确实是从局势出发，做出这样的考虑和安排，燕晗的神色却一时变得有些凝重。

　　良久以后，帝王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轻声开口，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