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第81章 天高地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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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渊背对着他站在水面上，只远远地听到无数碎裂的声音。
然后，他身上的锁链也随之消散。
许久之后，重渊终于转身，踏着泽水一步步，走向岸边。他看着满身血色的人，眉头微微皱起，神色却是淡漠：“这般结局，便是你想要的吗？”
青落眼睫动了动，眼中有些空茫：“你看，我没有心，不会疼的。”
九天落下一道惊雷，重渊抬头看了一眼风雷涌动的天，莫名烦躁起来。
“你这是活该，自作自受。”
“嗯。”青落嗓音低哑，嘴角勉力扯出一个笑，“我死后，你便自由了。从此天高地阔……”
大雨滂沱，将这一池仙境梦泽打得粉碎，雷声闷响，天地似在哀鸣，又静默如死。
慕青山透过青落的意识，感受着这些遥远又真切的记忆。
碎魂回归，原本铺天盖地而来的是重渊的意识，但随着魂魄的融合，属于“前世树灵”的记忆，也一点点在青落体内复苏。
重渊和青落的意识缠绕在一块，慕青山已经有些分不清，他感受到的，究竟是谁的情感。
这一刻，烦闷和压抑的，应当是重渊此时的心境，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这样的情绪，明明他希望这小树灵早点耗尽灵力，好让他挣脱桎梏。明明他看不惯这小树灵的愚蠢行径，想见他自食其果。
可他胸口好似被一道无形的利刃搅动着，仿佛被穿心而过的那个人，是他自己。
而于此同时，那股像是缠绕在心口处的，丝丝缕缕的情感，是那棵无心无情的树，生出了不该有的执念。
在从容赴死时，在即将消失前，从心底涌出的，像是留恋，是不舍，和悲伤的情绪。
是在历经千年岁月后，于浩大天地间悄然退场时的孤寂。
青落抬起手，白皙的指尖沾着染血的花瓣。像是想要抓住什么，又像是想要推开什么。
最后，只轻轻落下一句话——
“重渊，替我去看看人间吧……”
这场携带着天地间至纯至净灵气的大雨下了三天三夜，千年的树灵，将他的灵与肉都散尽，划入这场灵雨当中，洗净了一切污浊，疫病消除，人间重获新生。
重渊便坐在枯败的树下，一直等到云开雾散。他起身，踏着满是残花的泽水，从水底捞出了那一截树枝。
然后，他离开了这片大泽。再回头时，身后的一切都成了一片迷蒙烟雾，仿佛那云梦，从未出现过。
这是他浇灌出的大泽，这里，曾经有一棵他种出的树。
如今，这里什么都没有了。
他一直往外走，没有化成龙，而且用人的身体，赤着双足，一步步走着。他踏过柔软的草地，正值春季，雨过天晴，草木芬芳。
嫩绿的草叶摩擦着足尖，他第一次，感受着这种细微柔软的痒意。
他在一片草丛中躺下，和煦的阳光照在身上，一只翠鸟停在他的肩头，如同曾经那些鸟儿围绕在青落身旁一样，它们现在，也都亲昵地想要靠近他。
重渊伸出手，翠鸟停在他的手指上，他的眼中却凝起一股寒意，鸟儿一个激灵，扑腾着翅膀逃走了。
他想，这样才对，他生来，就该是这样的。
然后，他沉沉睡去。
陷入了这片草长莺飞的梦里。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悦耳的铃铛声。
“叮铃，叮铃”——
重渊睁开眼，阳光有些炫目，天空很蓝，微风不燥。
空中飘来一只燕子形的纸鸢。
铃铛声音越来越近，重渊坐起身，看着那个方向。两个孩子嬉闹奔跑着过来，被眼前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看清楚后又哈哈大笑起来。
“大叔…大哥哥，你身上怎么长草了呀？”小男孩看着他，不由捧腹大笑。
“你头上开花啦！”一旁的小女孩有些兴奋地挥动着手，手腕处一个小小的银铃便发出阵阵铃声。
重渊垂眸看着身上缠绕的花枝杂草，静了片刻，神情淡漠。
“哥哥，那朵花好漂亮，能送给我吗？”
重渊摘下那朵开在他发际的花，是一朵洁白的，柔软的小花，和这四周红色蓝色的野花都不太一样。
他拿在手里，看了片刻，蓝色灵力散出，那朵脆弱的小白花瞬间化为了齑粉。
小女孩呆愣了一会，随即哇哇大哭起来，边上的小男孩忙安慰她：“小妹不哭，哥哥给你去摘别的花。我们还有纸鸢，你看，它飞得多高！”
小男孩哄着妹妹，拉动纸鸢的绳子跑起来，让它飞得更高些。
重渊的视线和小女孩一道，望向天上。然后他指尖一动，那根细细的线便断了，纸鸢飞远。
不远处传来小女孩更大的哭声。
重渊的目光仍锁在那只断线的纸鸢上。
它如今，是自由了吗？
再没有牵着它的那条线了。
天高地阔。
他可以，去任何地方。
*
重渊继续漫无目的地走着。
人间和云梦泽不一样，有四季分明，花开花落。
他走过山川湖海，市井街巷，第一次以人的姿态，走在烟火人间里。
在学堂外听到书声琅琅，偶尔会驻足片刻；在墙头上看到一枝白色梨花，也会恍惚；大雨落下的时候，他会站在雨里，等一场雨停。
他在世间走了很多年，去了许多地方，可依旧，不喜欢这个人间。他和这万丈红尘，也始终格格不入。
他说青落不是人，而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没了混沌之气，收敛了庞大的龙躯，他既做不了一个人，也回不到从前做龙时的了。
有时候，他会觉得混沌之气，或许于他是一种保护，失去了这一层隔绝，如今有人碰到他，他都会觉得浑身不适，身体像是本能地会产生抗拒和排斥。
他果真，是不喜欢这些凡人的。
重渊在世间两百年，人间朝代更迭，兴衰轮替。
他终于是厌倦了。
他想，他算不算，替他看过这个人间了？
重渊来到了一处很深的寒潭，化成玄龙沉入了潭底。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日复一日，时间对他来说似乎毫无意义。
然后有一天，他于幽深寂静的寒潭中，听到了像是从遥远时空而来的心跳声。
他猛然睁开眼睛，看到寒潭中一个缓缓下坠的白色身影。
那一刻，像是千百年的梦，终于醒了，又像是，陷入了另一场心驰神往的梦。
山洞的篝火中，他一瞬不瞬地看着面前昏迷中的人。
那是和小哑巴一模一样的脸，他不知道是否真的有轮回转世，但当那人睁开眼睛看着他，说出自己名字的那一刻，重渊确定，这个人，便是青落。
那一瞬间，他终于明白，原来自他离开后的百年，心底时时刻刻萦绕的那种怅然若失，又刻骨铭心的情感，叫做思念。
原来，他在人间寻寻觅觅，走走停停，都是想要再次遇见他。
重渊不知道为什么，这棵小树明明散尽了全部灵力，消散在了天地，却能再次回到人间，他像是记忆全失，又像是经历了另一场人生。
这样也好。
他不记得他，便也不会记恨他。
他们是不是，还能重新认识一次？
*
青落睁开眼睛，四周是一片漆黑，鼻尖萦绕着浓重的血腥味。
他动了动，发现自己像是被困在一个狭小的四方空间内。他很快明白过来，自己应当是在玄棺之中。
甫从碎魂的意识中回到现实，他此刻还觉得身魂分离，脑中一片混沌，缓了许久，才渐渐适应了身体的感觉，脑中思绪也清明起来。
重渊身上的，是他最后一片碎魂，魂魄回归后，记忆也逐渐完整起来。
“前世今生”像是一场梦，却在这样不合时宜的时刻醒来。
青落能够感受到，身上的内伤和外伤都已经痊愈的大半，应当是龙珠的功效。他伸手抚上自己的心口，感受着胸膛处规律地起伏的心跳，金色的印记已经消散。
他深深呼吸了一下，手心汇聚灵力，用力打向棺盖。
棺椁内的黑暗被打破，外面却并没有天光涌入，四周黑沉沉一片，如暮色之间，但此刻本是白昼。
青落从玄棺内出来，此地还是江念家的小院，而小院之外，已再次沦为人间炼狱。
笼罩四野的黑幕，他再熟悉不过，便是浊气，且浓重程度远超过先前，几乎逼近六槐山阵眼处。
青落隐隐已猜到了缘由，心内忧心重渊的安危，却听凌冽肃杀的风声中，传来呼救和哭喊声。他寻声而去，便见一团黑气之中，隐隐可见蓝白弟子服的人。
扶光剑起，道道清灵剑光扫出，驱散黑气，显露出来的，正是南宫岄一行人。她手持长剑，浑身浴血，身后护着三名失魂落魄、伤势严重的弟子。前两名弟子在青落的剑光中倒下，身上黑气散尽，早已不成人形，沦为邪物，
“青落？！”南宫玥大惊，“你没事了？”
青落并没有回答，只是又挥出几道灵气，净化了他们四人身上残留的浊气。
“掌教他们……探寻不到你的灵气，以为你被那龙害了。”南宫玥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后抑制不住的颤音，“我就知道，你没有死……”
“重渊在哪？”青落收回剑，直接问道。
“他……他和掌教在六槐山。”南宫岄犹豫道，“方圆十几里已经都是浊气，这次浊气来势太快太猛，我们始料未及，先前受伤的弟子无法抵御很快被浊气控制沦为了邪物，同我们相互厮杀，如今我们已是伤亡过半……师尊在先前的结界处护着几个修为较低的弟子，掌教和那龙在先前祭台处缠斗，我和华岭出去找救援，我往这边来，也是想找你……”
“前面不远处临河的小屋，可以暂避。”
青落并不打算多问，转身便要往六槐山而去。
南宫玥在身后叫住他：“青落，那龙明明已经带你走了，为何，还要放出浊气？”
青落脚步顿了顿，并未回头：“因为明宣控制我，挖去了他的龙珠。”
作者有话说第81章 第81章 天高地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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