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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序章)一成不变的日常 ...

  •   秋季学期开始后第一个休息日即将到来,午后的放学时刻,由于开学而稍微沉寂的学园都市再次喧哗起来。
      “明天去游泳池吧?再过段时间变冷了之后就不想去水里泡着了呢。”
      “不是有「无差异水温自适应装置」吗?那种能在几分钟内让整个水池里的水温度统一的设备。说是第二十一学区在渔业方面的研究的衍生产品,去年起已经在各种游泳池应用了。”
      “是有这个没错啦,但设定的水温对我来说总是有点凉……什么时候能出现让人感觉暖和的泳衣呢?虽然说是比‘外界’的科技领先三十到五十年,但总感觉还是不够用呢……”
      快餐店的取餐队伍里,提着挂满装饰品的书包的初中生少女们兴致勃勃地讨论着,连前方取餐口的位置已经空出来了都没有注意到。几个人的饭菜已经摆在了托盘里,看起来像是刚刚入职的服务生满脸为难地张着嘴,似乎还没有决定到底要不要打断这场语速快到几乎无法插嘴的谈话。
      非要说的话,犹豫也只持续了几十秒而已。然而大概是饥饿容易导致心情不爽,排在她们身后的客人显然已经失去了耐心,从队伍里走出来,绕过她们走到窗口前,把手伸向了其中一个餐盘。
      专心的谈话者们这才回过神来。
      “那个,是我们排在前——”
      质问戛然而止,刚刚抬起头的少女们在红色的、犀利而冷淡的眼睛注视下,稍微向后退开,挤在了一起。
      堆满炸鸡块、炸鸡翅、炸鸡腿和辣椒粉料包的餐盘,白色短袖上衣、深蓝色西装式长裤的夏季制服、胸前刺绣的长点上机学园校徽,然后是瘦得几乎只剩骨头的身材、白得不像正常人的皮肤、完全是白色的头发以及一张带着嘲讽和冷漠的脸庞。
      浑身上下都透着不亲和气息的少年带着跟“友好”完全不沾边的情绪微笑着:“所以?这是老子的那一份。给你们留的取餐时间已经快超过一分钟了吧,你们指望老子再要等多久?”
      道理未必是没有,作为高中生前辈对初中生后辈的指教也未尝不可,但攻击性过强的语气显然很难让所有人接受。
      于是在少年移开目光,端着自己的食物走向不远处的空位时,被批评的少女之一在他背后不服气地张开了嘴:“那种语气算什么啊!只要跟我们说一声——”
      另一个急忙拉住了她:“算了,律子!被说两句也没什么,本来就是我们做错了。再说了,长点上机的白头发男生的话……是那位吧?”
      “啊?哪位?长点上机的话……”
      其余三个少女向身后排着队的其他顾客道着歉,端起餐盘走出了队伍,目光还瞟着不远处独自在桌边坐下的少年:“就是那位啊——230万人最顶端的、仅有7人的level5超能力者,而且还是排名第一位的……是叫「一方通行」来着吧?真没想到也会来这种便宜餐厅吃饭呢……”
      刚刚发出质问的少女满脸后怕地抽了一口冷气,把头埋了下去。

      而被几个人关注着的一方通行此时正带着一副无所谓的态度,相当不优雅地用手把炸鸡腿里的骨头抽出来。
      快餐店并不大,只有十几张双人桌和取餐口前方的点餐机及一片供人排队的空地而已。那些女生的讨论完全能传到少年相当灵敏的耳朵里,然而就像之前的每一天一样,他毫不在意地在心里给出了“无聊”的评价。
      从他开始上学起,这种好奇却胆怯的议论和观察就随时会出现在他身边。
      不管是学校还是公寓区,便宜的快餐店还是昂贵的西餐厅,那些蠢货总是能通过他不寻常的外表把他辨认出来,然后露出像是在动物园里看见了一只会飞的猴子或是一只蓝色的鸵鸟一样的表情。
      不过几乎没有人敢凑上来跟他搭话,这大概是那些人表现出的唯一的优点吧。
      骨头已经全被抽掉,剩下的都是裹着面糊被炸得金黄的鸡肉。刻薄而不自知的第一位这样想着叹了口气,把沾了油的指尖在纸巾上蹭了两下,慢条斯理地用叉子叉起一块肉塞进嘴里。
      味道不坏,不过虽然是第一次来这个牌子的连锁快餐店,炸鸡的味道和其他时候在其他快餐店吃到的却没什么区别。
      大概是应用了某些制式化的炸鸡配方吧,总之,一成不变。
      而他的生活也是这样。
      天亮就起床,穿上学校制服拎着空空的书包去所谓的学校,在只有一个人的教室里对着那些保密度相当高的最前沿的理论知识上那些为他量身定制的能力开发的课程。上课前的早饭要吃肉、喝无糖黑咖啡,下课后的午饭也要吃肉、喝无糖黑咖啡,然后他会按照心情在路边的店铺里随意买一本无聊的三流小说或是幼稚漫画再或是充满学术垃圾的期刊,作为今日的消遣和同样肉类占比相当高的晚饭以及补充冰箱内库存的无糖黑咖啡一起带回家。
      没有朋友,于是没有交流,也没有什么不同花样的打发时光的方式。当然他也会接到研究机构的研究邀约,除此之外无聊到极点时也会去逛街,但那也只是换了一个在打量、评估的目光下一个人发呆的地点而已。
      也就是说,同样一成不变。
      已经持续将近十年了,真是无聊啊。
      一方通行再次在心里发出感慨,向后仰靠在椅背上,感受着咀嚼时牙齿间肉类的触感,把目光移向了刚刚在邻桌坐下的三个女生。
      深蓝色和白色搭配的水手服式制服,看起来只是初中生的年龄,长相普通到留不下印象。总体来说,跟刚刚那些初中生没什么区别,不过讨论的话题倒是稍微有一点不那么无聊了——
      “真是令人担心,泪子今天看着也很消沉呢,本来想请她吃饭让她开心一点的,结果看起来已经完全听不见别人说话了……这个样子真的没问题吗?”
      “毕竟失踪的那位是她的朋友。如果明美哪天失踪了我大概也会这样吧。”
      “小睦完全不同啊,只要听到‘请你吃饭’这种话,再消沉也会瞬间跳起来的。”
      “什么啦!不过说起来,那可是level5啊,竟然会毫无痕迹地消失啊……说实话我也有点担心,毕竟那位解决了那个事件,也算是救了我们吧?”
      “会不会是‘离校出走’?正因为是level5,才能做到毫无痕迹地逃跑,普通人的话肯定第二天就被无处不在的监控摄像头发现了。说不定那位现在已经离开这座城市了……”
      “但是‘离校出走’的原因是?那可是level5啊,绝对的优等生。如果我是level5的话,那我肯定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对啊,明美会每天都笑得像个傻瓜。”
      “小睦!你想挨打吗?!”
      话题看来再次回到了“无聊”的范畴,一方通行收回注意力,往嘴里塞了一块炸鸡,又从书包里拿出之前在自动售货机买的均价相当低的咖啡,拉开拉环喝了一口。
      超能力者……消失吗?
      在绝大多数人的认知里,七个超能力者大概是水平相当的,对于那些无能力者、低能力者来说总归是强到无法接近。但是,通过各种渠道,一方通行看到过其余六个人的能力数据,而随即他得出的结论是——这些家伙根本没一个有资格作为他的挑战者。于是此后这六个名字就被他丢进了“无聊”的行列,就算看到类似于“「心理掌握」食蜂操祈赴英参与交流活动”之类的报道标题,也只是粗粗扫过就算了而已。
      直到前一个暑假中途的时候,他才看到了多少能让他留下一点印象的内容——
      「幻想御手」事件。
      简单来说,就是一个脑科学研究者利用那些蠢货迫切想提升能力等级的心态,制造了相关的道具。至于目的……或许是用来牟利吧,报道没有多说,他也没有深究。总之那个玩意儿完全是个劣质品,使用者在这之后会陷入昏迷,受到波及的超过了一万人。而最终,在名叫“常盘台”的贵族女校就读的第三位「超电磁炮」和她的小鬼朋友们一起解决了这个事件。
      刚刚的小鬼们提到失踪的level5“解决了那个事件”,所以,很可能她们说的就是那个「超电磁炮」。
      身为超能力者,解决这种事件对她来说也并不算很难,关于她的死活以及消失的原因一方通行也并不感兴趣。当时真正引起他注意的,是那张被网站刊登的合照。
      四个初中生,两个穿着常盘台的制服,一个穿得跟邻桌的小鬼差不多,还有一个穿着病服,不知道哪个是「超电磁炮」,不过这群有点狼狈的小鬼手挽手地挤在一起,笑得很开心。
      ……“朋友”啊。
      原来超能力者还能像这样生活?
      还是说,因为那个第三位太弱了,所以才能像周围这些无聊的家伙一样生活?
      最后一块炸鸡也塞进了嘴里,无聊的胡思乱想到此结束。一方通行走出快餐店,拐进了隔壁贴着很大的“悬疑作家最新力作”海报的便利店。

      完全是……和之前完全没区别的又一天啊。

      同样没有区别的生活在第二天、第三天和第四天也持续着。
      休息日和非休息日的区别只在于是否要早起前往学校,于是休息日的晚上和白天的区别也仅仅在于睡觉、看无聊电视节目或书刊时的背景是白天还是黑夜。浑浑噩噩的时光过得总是格外快,那本该死的难看的悬疑小说刚看到结尾好像还没多久,一方通行发现自己已经又走在了放学后回家的路上。
      所以到底为什么要“上课”?理解每天“课程”的内容大概只需要不超过一个小时,然而他需要因为那么几张讲义在教室里发几个小时的呆。
      不过,这也算“假装自己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的一个环节吧。
      在电影院里消磨了一个下午的少年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提着新买的、估计无聊程度跟下午的电影也差不多的碟片走到暗巷尽头,然后停住了脚步。
      原本既定拐向的那条巷道里,以及反方向的巷道里,站着十几个手持铁棍之类的武器或是使用能力的辅助道具的不良少年。
      纤瘦到看起来脆弱的能力者长长地叹了口气。
      “所以今天又是什么?挑战?报复?我说,你们当中有人才刚刚从少年感化院的牢房出来吧?”
      原本分别用两只手提着的书包和购物袋被倒到一只手里,而包围者当中的有些人似乎是忍不住一样地后退了一步。
      “少……少废话了!”然后其中一个发表了开战宣言,“那种消极应战的姿态根本不能算是获胜!在没有警备员插手的情况下接受老子的挑战吧,第一位!!”
      很有理想的挑战者们一拥而上,一方通行更用力地叹了口气,空着的一只手随意地向后摆去,正好击打在最先冲到他身后的、举着铁棍的不良少年颈侧。
      “还是没学乖啊,认不清现实的蠢货。”攻击者两眼一翻向后仰倒的同时,被围殴的少年以甚至超过空间移动系能力者的移速出现在十几米外,“全部都被老子打昏的话,就算老子要杀掉你们,你们也根本没法反抗吧?所以说——”
      挑战者们丢下昏迷的同伴,再次冲了过来。
      一方通行没有再躲避,而是站在原地,烦躁地抓着自己的头发,一边还击,一边从口袋里摸出了自己的手机。

      战斗在甚至听不见惨叫声的一分钟后结束,十分钟后警备员的车辆和救护车一起赶来,一方通行靠在墙上看着挑战者们挨个被抬上救护车,最后抬眼看了看带队而来的警备员。
      ——头发长到膝盖的女性,名叫黄泉川爱穗,大概算是除了研究所里那些负责提升他能力的研究人员之外,一方通行人际关系里唯一一个“熟人”。
      “哟,问题学生。”黄泉川很不见外地冲他打了个招呼,低头看着他手里购物袋上印着的店铺名字,“今天的晚饭又是牛肉三明治和黑咖啡?”
      “啊。”面对着老师兼职的警备员,高中生干巴巴地答应着,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跟同龄甚至晚辈对话,“那些家伙根本不需要治疗,只是击打颈动脉造成暂时的低血压。我说,老子是正当防卫没错吧?不需要逮捕老子的话,老子要回去了。”
      “在来的路上确实已经查过监控了,再说了这也不是第一次两次了吧?说起来你晚上有安排吗?”
      “买了一张新出的电影碟片,看起来是很无聊的玩意儿。怎么,你有事?”
      “我这班再过二十分钟就要结束了,但今天铁装老师和小萌老师都要备课,很无聊啊。所以,放弃没滋没味的三明治来吃烧烤怎么样?”
      一方通行“喔”了一声:“先说好,各付各的。”
      “喂,别说得好像我会让你这孩子付钱啊!”
      “那要怎样说,‘请老师您请我吃饭’——?”一方通行拖长了声音反击着,站直身体,抄着口袋向常常碰面的流动烧烤摊的方向走去,“二十分钟后老地方见。”
      天色慢慢变得黑沉,完全放学时间将近,大街上的人流变得很有目的性地朝向了宿舍或是公寓的方向。人行道边上的公交车站牌上新贴了一张广告纸,一方通行凑过去看了一眼,并不意外地看到了之前在「幻想御手」的报道配图里看到过的一张脸,以及其下的配文。
      ——寻人:御坂美琴,女,常盘台中学二年级学生,开学一周前失联。如有线索请按下方号码进行联系,万分感谢!另:御坂同学,我们在等您回来!
      果然失踪的是这个人啊。
      一方通行随意地在心里感慨了一句,不紧不慢地逆着人流的方向走到轻轨列车的高架桥下,循着灯光找到了“老地方”——味道很不坏的、肉类分量十足的、难得会开到超过半夜的烧烤摊,离公寓也不算远。虽然不知道这种顾客稀少的摊位到底是如何存活下去的,但怎么看都是吃夜宵的最佳选择。
      然而不幸的是,在一方通行发现这个绝佳夜宵地点之后没多久,身为警备员的黄泉川也发现了这里,并多次带着她的后辈或是朋友喷着酒气对着深夜来吃夜宵的一方通行重申完全放学时间后宵禁规定。
      再然后,这位完全失败的老师大概是被磨练出了心理上的韧性,于是开始和问题学生一起吃烧烤了。
      这算什么,那种“想要拯救问题学生就要先和问题学生打成一片”的狗屁理论?
      一方通行腹诽着在角落的座位里坐下来,默不作声地看着因为炭火燃烧而跳动的空气,直到已经换上了一成不变的绿色运动服的体育教师干劲十足地冲过来,拍着桌子点单啤酒的时候,才感慨了一句:“你这家伙还真是每天都很有动力啊。”
      黄泉川一口喝干了杯子里的啤酒,一脸满足的傻笑:“你这家伙也不要总是看破红尘一样吧?我说,明明还是个孩子,整天到底在苦恼什么啊?”
      “因为很无聊吧,不管是课程还是找老子挑战的混蛋,甚至你这家伙的难看运动服,每天遇见的玩意儿都差不多,连点让人提起兴致的事都没有。”
      “果然还是个孩子啊。对老师我来说呢,完全太平的一天就再好不过,如果下班后能来喝点啤酒吃点烧烤还有人买单当然就更好了。”
      冒着气泡的啤酒再次充满玻璃杯,一方通行皱着眉头往旁边避了避:“我说,这种话也亏你对着学生说得出来啊。还有,少喝两杯,喝醉的话老子会把你丢在这独自回家。”
      黄泉川好像没听到一样就着烤鸡胗又喝下了半杯啤酒,才重新抬起头来,相当认真地看着身边的学生。
      “该说是高智商人群的特定烦恼?我学校里那些孩子跟你年纪也差不多大,每天都在那些你看到大概会说‘幼稚’的事上消磨时光。说起来你不如也发掘点爱好吧?——啊,对了对了,你们这种年纪的男生难道不该是到了会对女孩子感兴趣的年纪?我学校里的男生整天都盯着女生的背影,跟痴汉也没什么区别。另外‘青春恋爱和随之而来的伤痛’听起来就是不错的成长经历啊!”
      有力的巴掌猝不及防地落在瘦弱的后背上,由于对方的建议而被咖啡呛到、咳嗽连连的一方通行一头扑在了桌子上。
      “啊,现在已经不会时时刻刻保持‘反射’了?可喜可贺的大进步啊!因为已经接纳了身边的人才不会这样时时刻刻把自己保护起来吧?”
      这个混蛋……都是为了避免她这种过分大大咧咧的举动被反射导致手腕折断之类的情况,才会单独在面对她这个“熟人”的时候停止能力作用吧?!
      其他人不小心撞到他的话果然还是会收获双倍的疼痛,说不定也会由于这种小事加倍地疏远他、恐惧他,不过不这么做的话果然还是没安全感。
      当然,时刻开启「反射」也有很大的弊端,就像是走在暗巷里时不能完全神游天外,毕竟那种不自量力的傻瓜随时可能冲上来对他发动杀人级别的袭击,不把“反射”调整为“抵消”或是什么的话,那些混蛋很容易就会轻轻松松被他全灭。
      这个世道到底是怎么了?被攻击的人要努力想办法保住攻击者的命才能融入这个世界,这是什么道理?
      大概是挥发的酒精顺着呼吸进入了身体的循环,一方通行用手肘撑着桌面,单手托着脸,难得地感慨起来:“我啊,时常会感觉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
      摊主尽责地扮演着哑巴和聋子的角色,笑眯眯地把又一盘烤肉递到两人面前,然后自觉地退到了最远的位置。
      “其实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不是‘我’,只是别人需要的一些符号吧。”一方通行一边挥动烤肉串一边解释着,“这座该死的城市需要无敌的能力,那些可恶的研究设施需要研究数据,拿着可笑信封跑过来的女生需要有着‘第一位’身份的男人……”
      他大概还没有到会对女生感兴趣的阶段,不过那些女生似乎已经学会对他感兴趣了——虽然比不过那些擅长体育、热衷于出风头的大猩猩,某些吵闹的节日前后他也依然会收到一些幼稚花哨的信封或是甜得发腻的巧克力。不过几乎从来没说过话的家伙会对他有多么喜欢,这种事只是想想都可笑。
      什么“一见钟情”,会相信这种狗屁东西的只有小学生。
      很有自知之明的少年从竹签上叼下一块肉:“就连你,也只是自以为是地想要通过拯救一个随时可能走上少年犯道路的失足少年来满足自己的内心吧?”
      黄泉川若有所思地晃了晃剩下半杯的啤酒:“不过跟他们多少有点不同,我知道你这家伙是个超出一般不良少年水平的危险分子。”
      “那你说对了。”
      “但是,能感觉到你在努力克制自己吧?”
      又来了,这种长辈一样的自以为是的语气。
      就是因为这家伙总是把自己当小鬼看,加上这家伙确实是“老师”和“长辈”,所以就算是能一起违反宵禁吃夜宵、也能互相用相当不客气的语言说话,却还是会感觉没那么自在。
      毕竟非要说的话,在熟人之上,这家伙对自己来说应该更近似于“老师”或者甚至是……“姐姐”?如果说是“母亲”也太夸张了,再说了他根本没有这种概念。
      “别说那种恶心话了。”一方通行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拙劣地岔开了话题,“喂,黄泉川,最近有学生失踪案件,是吧?”
      “你说的是……”
      “常盘台的那个「超电磁炮」。刚刚在公交车站看见寻人启事,之前在路上也听初中生提起过这件事。”
      总是把所有上学的甚至脱离学校的家伙都当做“孩子”来看待的老师放下手里的玻璃杯,叹了口气:“是啊,已经失踪十几天了。之前在处理几个事件的时候跟那孩子见过几面,后来有一阵没见,再听说的时候就是看到学校上报的失踪信息。”
      “好歹也是个level5,绑架凶杀恐怕没人做得到吧。所以是出走?”
      “目前姑且还是按出走来处理,考虑到那孩子的能力,所有电子监控设备都无法作为参考。后续大概会考虑其他可能性吧,比如说——”
      突然犀利起来的眼神斜过来,一方通行下意识地稍微向后缩了下脖子:“啊?”
      一下子变得紧张的气氛中,黄泉川盯着他,不紧不慢地问道:“——你为什么对这个人、这件事这么关注?”
      一方通行恍然大悟。
      level5的「电击使」,战斗力大概能超过一整支现代化武装的部队。所以,如果真的按照“绑架”“凶杀”的可能性来考虑的话,嫌疑最大的除了会亲近到让她不设防的人之外,大概就是其余几个超能力者。
      也就是说,排名在她之上的两个人之一的一方通行也理所当然地会被包含在其中。
      不过,一方通行同样也很清楚,如果自己真的已经被划进了嫌疑人的范围里,黄泉川大概不会只像现在这样诈他一下就算完。按这家伙的风格,大概会旁敲侧击地打探之后,直截了当地劝他认罪,然后去少年感化院里改过自新。
      压根没见过那个女生的少年理直气壮地露出了恶劣的微笑:“啊,真巧,可能刚好就是我把她杀了也说不——”
      黄泉川把还剩半瓶的啤酒在桌子上墩出重重的响声。
      “喂!这种事拿来开玩笑也太恶劣了。”
      考虑到那个女生存在已经死透了甚至被分尸销毁的凄惨可能,一方通行稍微收敛了自己的笑容,但依然嘴硬地嘀咕了一句:“还不是你先试探老子来着。我说,杀人犯会有勇气跟警备员一起出来吃饭?还是说你觉得对老子这种人来说,杀个初中生不会构成心理负担?”
      “真要是那样的话,以前那些事也不会变成心理阴影了吧。另外,会关注这种事本身也不是你的风格啊——不是对所有不熟悉的人都提不起任何兴致来?”
      心里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心理阴影”的说法,但张开嘴时,一方通行却忍不住追问了一句:“你说的处理过的‘几个事件’,也包括那个「幻想御手」事件?”
      黄泉川喝着啤酒,稍微带着点意外的表情看了他一眼:“是啊,还有之后的「乱杂开放」事件。没想到你还关注过这些?”
      “偶然看到了报道。”一方通行努力挑选着比较中肯的表达方式,“是很无聊的事件,但是,看起来那个level5的生活跟其他几个完全不一样吧。”
      完全融入这座城市的“普通学生”的生活,看起来跟“普通人”没什么差别,怎么想都没有接触过“黑暗”的那一面的家伙,笑容天真得像个傻瓜……
      一方通行掐断由此而生的并不太正面的复杂情绪,轻轻“啧”了一声:“不过据说‘上面’早就专门开发了对付超能力者的武器?结果还是让那种家伙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啊。如果那家伙突破封锁逃离这座城市的话,难道那些人根本发现不了?老子简直都想突破一下防御来打发时间了。”
      “毕竟那孩子的能力很棘手啊。”
      “通过电磁波篡改监控记录?倒是有意思的能力应用方式。”
      或许是警备员工作中的内容不好再透露过多,黄泉川很快嘻嘻哈哈地说起了其他的话题。一方通行放空大脑地看着年长的友人像往常一样嬉笑着喝到仰面睡倒,然后拿起对方的手机叫了出租车。

      回到自己居住的公寓里时已经超过了晚上十一点,简单的洗漱过后,一方通行关掉灯躺在床上,在电器发出的轻微嗡鸣声中开启对声音的「反射」,然后闭上了双眼。
      按照平时的经验,十分习惯的绝对安静的环境中,由于大脑总是在进行复杂计算而能量缺口相当大的少年会在几分钟内进入睡眠,并且在八到九个小时后十分规律地被饿醒。
      然而此时此刻的深夜里,“经验”失效了。
      ——失眠了。
      十几分钟,或者几十分钟后,红色的眼睛在黑暗中缓缓睁开,直勾勾地盯着被黑暗完全笼罩的、什么装饰都没有的天花板。
      或许是因为之前的谈话,或许是因为那种模模糊糊的“level5还能这样生活”的念头,过往的一些回忆像是预兆着什么一样地在大脑里回放。
      最早的记忆是在「留精弃粗」养护设施的角落里安静地看书。一日三餐很少见到肉,几天才能洗一次淋浴,捐赠的衣物多数印着捐赠者公司的难看logo。
      勉强可以算是“同伴”的、一起长大的家伙会被私人或是设施接走,有时候也会有新的家伙被送进来。养护员和老师来来去去,就连他自己也有不止一次用书包背着自己约等于零的家当坐着汽车从一个学区被送到另一个学区的迁徙记忆。
      能力开发发生在十一年前,也是在像这样的黑暗当中,然后少年第一次触及的「个人现实」真正被具象地实现,他茫然地看着似乎没什么区别、但似乎全都不一样了的世界,从催眠设施上坐起来,踉踉跄跄地向前迈了一步。
      脚下的楼板裂开巨大的裂缝,研究员和养护员脸上惊喜的笑容很快变成了在此之后每一天见到的每一张脸下都有可能潜藏着的那种恐惧和抵触。
      接着就是攻击和受伤,更加猛烈的攻击和死亡,全世界的围堵和……投降。
      奔波和流亡到此为止。学园都市里新生的怪物在同龄人进入小学的同时被丢进研究设施,没有老师、没有同学、没有课程,只有巨大的仪器和试图连接到他身体上的密密麻麻电极和管子。
      非要说的话,“同学”也还是有的,那个地方进行着的“实验”并不只一项;不过跟没有也没什么区别,因为那些“同学”被大人们和他分隔开来,而过不了几天,这些甚至跟他打不上一次招呼的家伙就变成了焚化炉里的灰烬。
      如果「一方通行」是某部小说的主人公,按照英雄小说的套路,这些回忆大概会变成整夜整夜困扰他的噩梦。他会因为那些他尚未学会掌控自己的能力时不慎杀死的人或是尚留着一口气就被丢进焚化炉的人而哭喊着惊醒,并决定用自己的能力改变这个不正确的世界。然而实际上这种事并不会发生——就算非要把自己归类为一种角色,他也不是英雄,是站在英雄对立面的怪物。
      少年安静地躺在黑暗里,藉由房间内空气极轻微的自然流动感受着自己的力量和对自己的认知。
      然后他又想起某个天气阴沉的上午。
      ——由于蠢货研究员们的束手无策而被闲置了几天之后,一个之前从没见过的、穿着得体套装的年长女性走进供他休息和活动的、全靠人工光源作为光照的房间,俯下身冲他露出了微笑。
      “对你的身体检测已经完成,之后我们会为你安排学校和住宿。像其他小朋友一样独自生活和上学,你可以做到吗?——”
      拒绝对养护设施起的姓名做出反应的少年摆弄着手里拆开一半的机械玩具,用自我介绍打断了将要出口的称呼:“我叫「一方通行」。”
      “噢,一方通行君。学籍已经安排好了,ID卡和公寓——”
      原本是黑色的、然而正在渐渐变成棕色的眼睛带着和年龄不相称的嘲讽和不信任目光定在对方的脸上。
      “‘身体检测’?你用这种词形容那些‘实验’?这是什么新型心理测试?之前我做过什么事你知道吧?那些人拿我一点办法都没有你也知道吧?难得我束手就擒,没想到竟然还会放我走,真是奇怪。是怕我在这待下去会毁了这个设施?不过根本也不会有学校或是什么敢接纳我吧,毕竟在那些‘正常人’看来我是个怪物啊。”
      “就算是犯过错的成年人,法律的判决有时候也会给他改过自新的机会。你的能力或许让你无法被人接纳,之前误伤、误杀的过错也无法一笔勾销,甚至你过于锋利的眼神和内心让你跟‘外面’的一切格格不入。但是——”女人温和地看着拖着尾音诘问着的孩子,“努力变得和你所说的‘正常人’一样的话,不再伤害其他人的话……总有一天会被接纳的。”
      被接纳,被理解,被感同身受……对“人”来说,吸引力果然很大吧。如果那个女人为他构建的这个美好未来真的能实现,他现在的生活又会是什么样?
      强大到被所有人侧目的家伙,真的会有机会过上跟那个「超电磁炮」没什么区别的生活?
      那个女人后来在电视上也看见过,是姓亲船的理事会成员,负责这座城市的外交方面的工作,这几年渐渐从新闻里淡出了。所以说不定那些话也只是为了安抚他才说的,这个女人需要的只是一个“心态健康”的第一位,以此体现这座城市在学生的道德教育方面毫无瑕疵而已。
      会因为这种话努力违背自己真正的处事风格扮演一个“正常人”、把每天和每天和每天都消磨在这些无聊的课程和无聊的娱乐上的怪物,到底是怎样的蠢货啊?
      再说了,他做出的努力也根本没人看得到吧?看到因为挑战他而被急救车拉走的不良少年时,别人当然只会想“伤害别人的第一位果然很可怕”,但实际上挑战他的人还有机会带着呼吸被拉去治疗,他已经收敛太多了。
      当然不会被理解,打伤那些长得根本不好看的家伙也不是多么愉快的事。于是少年努力压抑着自己,对照着医学刊物医学论文琢磨着把人打昏却不会产生过大伤害的各种新招式。
      为数不多的好处大概就是“有限的自由”至少是得到了吧,那个没什么意义的名字也如他所愿停留在了“曾用名”一栏,现在的第一位仅仅是「一方通行」。
      但是,诉诸暴力或许更容易得到这些东西啊?
      一方通行嗤笑着翻过身,嘲讽的声音沿着自己的头骨传到鼓膜的位置。
      “真麻烦啊。”

      麻烦而无聊的生活还在继续。
      一方通行在几个小时后醒过来,穿上对他来说过于板正的制服,拎着根本没有任何课本的书包离开了居住的公寓。
      吃早饭,领会讲义里的内容后坐在教室里发呆,偶尔会因为某个定义而想到新的能力应用方法;吃午饭,在一些低级娱乐上消磨时光;吃晚饭,回家睡觉。
      真无聊啊,如果有点什么找上门来的突发事件打发一下时光就好了。
      不止一次出现过的念头再次在大脑里出现,但很快又被掐灭——所谓“突发事件”一定不是什么好事,不然就该叫“惊喜”了;而应付那些多半是挑战者找上门的“突发事件”的话又不得不调动很多思维,以免造成对手受伤之类的更麻烦的后果……
      一方通行忽然笑出声:一边抱怨无聊,一边抵触着把过多的思维投入这些事上,自己的思维原来能别扭到这种程度?
      其实也很简单啦,只要像新闻报道里那些小鬼一样,“热情”地主动找上门去打抱不平、保护无辜路人什么的,那么造成一些伤害也只会被夸奖……
      但是,谁知道这种理论对「一方通行」是不是成立啊?说不定到时候被救的混蛋表面说着感谢的话,内心却想着“这种怪物果然还是不要靠近”之类的。
      ……算了。
      少年放空大脑地重新开始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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