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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六】 ...

  •   事实证明,王头确实是在满脸诚恳地说瞎话,第二天早上一到约定的地点,他们才明白沾过的“人”都得一起搞是个什么意思。
      他们一脚踩进院子便看到院中停放的棺材和灵堂,供桌前放着瓦盆供来吊唁的亲友烧纸磕头,除了家属,大多都是村里来帮忙的青壮劳力,一院子满当当的人。
      郭玮领着沈麒和方舯呆在门口,当场倒吸了口冷气,再想外退就来不及了,有个村人递过来几条麻布,指着棺材示意他们过去烧纸。
      事已至此,郭玮只能全盘接受,他先扭头看了看沈麒,不料对方不停打量着院子,根本没空和他做眼神做交流,不由叹了口气,又看了看方舯。
      方舯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说:“放心,我们会尽力好好配合。”
      郭玮点了点头,心里暗暗升出一种别人家的孩子确实比自家孩子懂事的哀叹。
      三个人学着村民的样子,把麻布条扎在腰上,刚走近棺材,就被村民阻住了,让他们保持距离,方舯隔着供桌往后头瞟了一眼,棺材里果然有具尸体,一时禁不住满心狐疑。
      他收回目光,发现身边的沈麒眼神也停留在棺材那里,明显走神了,而供桌旁指挥他们磕头的村民脸色已经十分难看,忙伸手在他背后推了一下,嘴里说:“郭队您打头在前面,我们俩往后排。”
      在村民警惕的目光中,三个人匆匆磕了个头,才站起来,又被人拉到旁边等着。
      方舯嘀咕了一句:“那死人,怎么……”
      郭玮忙用一个眼神阻止他,“有话回去再说。”
      然而不用他们纠结,已经有人来揭示迷底,只听门口处一阵骚乱,出现了几个穿着警服的青年,其中两个警员方舯和沈麒还都认得,正是昨天晚上扣留他们的张云杰和张贵华。
      村民们立刻围了上去,两波人在门口处推搡争吵,说的全是当地方言,还夹杂着许多骂人的土话,好在郭玮常年在各地工作,把大致情况听了个七七八八。
      郭玮说:“看来这些村民胆挺肥的,居然把涉入凶杀案的尸体私自偷运回来了,这下派出所来人了,看他们怎么交待。”
      方舯眼睛发亮:“私自转移尸体是重罪啊,看来他们都要被拷走了,我们也就不用参加什么驱邪仪式了吧?”
      郭玮撇着嘴:“法不外乎人情,毕竟是死者家属,村里上上下下又都是沾亲带故的,只要他们乖乖配合交出尸体,应该不会怎么样。”
      方舯无语:“好吧。”
      两个人仰着脖子看热闹,没留意沈麒已经不在原地,等郭玮感觉到身边似乎少了个人时,他已经绕过供台,凑到棺材旁,低下头,定晴打量起里面的死人。
      郭玮脸色一白,被吓出层冷汗,不敢出声喝责,先看了一眼围在院门口正和警察争论的村民,才蹑手蹑脚地跟过去,用力把他从棺材旁扯开。
      “我看你就是皮痒!”他咬牙切齿里骂,“嫌事不够大心里不舒服是吧?也不看看周围什么情况,现在这帮人一肚子火气没地方撒,惹毛了他们,打不了警察还揍不了你吗?”
      沈麒揉了揉胳膊,说:“我不能看,那他呢?”
      郭玮说:“啊?”一掉头,发现棺材旁又多了个人,这回是方舯。
      他气得直摇头,这孩子原来也是熊孩子。
      “你小子也够混啊。”他又过去把人拉回来。
      方舯犹豫地说:“这死人……”
      郭玮瞪他:“死人关你屁事,你不是来帮忙沟通的吗?村长呢?快去把人找出来,我一堆事可没功夫耗在这里。”
      村长拦在村民和警察之间,已经急得焦头烂额,此刻扯着嗓子满脸疲惫地说:“都别吵吵啦!听我说一句!就一句好不好……”
      可惜没有人听得到他的话,大家都指着对面人的鼻子怒吼:
      “你给我放老实点,偷尸和袭警都是重罪!”
      “放屁!老子打的可是疯狗,抢死人的疯狗!”
      “凶杀案可是要上报公安局的,必须让法医解剖。”
      “老天爷啊!我男人造了什么孽,死得那么惨,都落不下个全尸哇!”
      “警察可不能欺负寡妇人家,可不能上门抢尸呢!”
      “大师还没给驱邪呢,要是带着恶鬼作祟连累到村里其他人怎么办?你们警察可没本事管这摊子事!”
      “不许宣扬封建迷信思想,我们的责任就是破案,目前已经确定这人是被凶杀……”
      “呸!凶手是谁?你们倒是给说说,活人能把尸体啃成那个样?”
      “就是!要是你们说明白谁杀了他,怎么下的手,咱们就把尸体交出来。”
      “废话,法医不解剖,我们怎么知道凶手是谁?”
      “好咧,啥都不知道,就是要给死人开膛,可把你们这些警察给能得!”
      “呜呜呜呜……你们不讲理……干脆把我也打死带走吧……”
      哭叫声中一个披散着头发的女人,估计是死者的遗孀,她边哭边朝着警察方用力撞过去。
      “出人命啦!警察逼死寡妇啦!”
      又是一阵喧哗。
      亏得方舯人高马大,好不容易挤到村长附近,隔着几个人的距离,遥遥地对他喊:“村长,我是方……”
      声音瞬间淹没在各种噪声中。
      郭玮只盯着沈麒:“给我站好,别想着乱动……”突然耳边有人炸了一嗓子,“警察同志,这个凶案我有线索!”
      周围的人声顿时压低了八度,大家齐刷刷往源头看,方舯鹤立鸡群,愣头愣地像个靶子似的杵在人群之中。
      村民甲说:“这人,谁啊?有病吧……”
      村民乙说:“眼挺生啊,是个外地人,说不定真知道啥。”
      警察张贵华终于找到了缺口,用手指住他:“谁?唉,我认得你!别搞事啊!过来把话说清楚!”
      村长摸着稀疏的胡子,重重地喘着粗气,眼神惊诧地投在他身上。
      方舯挤到张贵华面前,“尸体有问题。”
      一句话又炸开了锅,村民们骂起来:“呸,又是一个盯着死人不放的,啥狗屁问题!”
      张贵华怀疑地说:“尸体怎么了?它开口对你说话了?”
      这话引发一阵哄堂大笑,把村民和警察之间的敌对情绪冲淡了很多。
      方舯苦笑说:“我说错了,是尸体上面有个线索,说明它曾经被人搬动过。”
      “废话。”张贵华气鼓鼓地瞅着村民们,恨声说,“都来来回回被搬了几趟了,先去了派出所,又被他们运回这里。”
      村民们胸一挺,脖子一梗,瞬间进入战斗状态。
      “不不不,应该是凶手在尸体上留下了一个重要线索。”方舯连连摆手,指着棺材方向,“警察同志我们过去看了就知道。”
      张贵华犹豫地和同事们交换了个眼神,刚想跟上去,被村民又阻止了。
      “不行啊,你们趁机抢尸体怎么办?”
      “对哦,别是一伙人商量好的,想骗我们吧。”
      “要看大家一起过去看。”有人气愤地说,“要是他们敢骗人,就直接打一顿!”
      人流推推搡搡着,跟着方舯和张贵华往棺材旁涌过去,顺便把目瞪口呆的郭玮和沈麒挤到角落里。
      郭玮从口袋里摸出张纸巾,擦了擦额角的汗水,拉了一把沈麒,说:“我们先撤。”
      沈麒一怔,“他呢?”
      “这人找死,没人管得了。”郭玮哆嗦着说,“反正有警察在,搞不出人命,别回头连我们一起打了,还是先走为妙。”
      他拽着沈麒往门口溜,可是被挤过来的村民堵住了。
      方舯已经到了棺材旁,只见他伸出一根手指头,慢慢指向尸体。
      众人不解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停留在尸体的嘴上,人死了几天,尸体中的血液凝固,皮肤灰中带绿,嘴巴微微张开。
      那个散发的女人此刻挤在人群最前面,立刻哭了起来,说:“老人们都说,死人张着嘴是有话要说,我家荣生死得冤啊,穿衣裳时几个人都合不上他的嘴……”
      几个警察听得脸皮直抽搐,心想完了完了,被他们这么一折腾证据又缺失不少。
      方舯苦笑说:“他确实有话要说,你们看他牙齿里的东西。”
      大家纷纷吊起来脖子探头细看,有人说:“哦,牙缝里面有菜叶子。”
      “是草。”旁边的人嗤之以鼻,“你家吃这种野菜啊,明明是野草。”
      “这可不是普通的野草,名叫卷柏,还有个名字叫九死还魂草……”
      他话没说完,周围人一齐惊声大叫:“九死……还……魂……”
      “行了行了,都别激动。”方舯忙喝止道,“就知道你们要搞事,乍一听名字是很玄乎,其实只是一种普通植物而已。”他转而对着莫名其妙的警察解释,“这种植物喜欢生长在阴凉的地方,通常是乱石之上,青苔都站不住的地方,它却能生长。”
      “你说的是不死草啊。”有个老村民嘟囔说,“我可知道,用这草和菜油拌起来能治刀伤。”
      “恭喜你,答对了!”方舯冲着那个老村民竖起大姆指,“总之,这草有三个特点:不长在土里,不喜欢太大的阳光,只面向东南方而长,所以分布不广,通常被人用来做盆景植物。”
      “荣生死的地方就是乱石堆嘛。”有个村民不满地嘀咕。
      “卷柏耐旱力很强,喜欢生长在向阳的山坡岩石上,或者是干旱的石缝里。”方舯补充说。
      张贵华听得精神一振,“死亡现场虽然是乱石堆,但……”
      “反正凶案发生的第一现场肯定有卷柏,其他我就不知道了。”方舯把手一摊。
      警察们轻轻吸了口冷气,与村民们目光相接,大家都像是在沉思什么,随即清醒过来,双方情绪又对立起来。
      村民说:“什么第一现场第二现场的,别拿话绕人,不行不就是不行。”
      警察说:“你们已经严重破坏了现场证据,没追究刑事责任就不错了,还想一错再错吗?真不怕犯罪吗?”
      村民说:“你们把人光溜溜地放在派出所小房间里,咱们啥都没做,就是把他带回来穿上衣服驱个邪,办完了自然就送回去了,急个啥劲。”
      村长实在听不下去,叹气说:“不要乱说了,犯法的事可不能干,还是让警察同志把荣生先带回去,等破了案子再带回来下葬吧。”
      “不行,村长你就是老好人太好说话了。”
      “这算啥事咧!村长你关键时候要硬气点啊。”
      甚至有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孬头!”
      村长脸色发红,一时没了声音。

      “你们这些人,真是冥顽不灵。”张贵华气得简直要鼻孔冒烟,大声说,“也不想想现在是什么年代了,还相信鬼怪的说法,老老少少几辈子有谁见过鬼了?”
      “嗳,你说话小心些,你没见过别人可见过。”
      “谁?谁见过?”
      “卢和平!”那人脱口而出,旁边的人立刻用一种泄密后遣责的眼神看着他。
      他心虚地叫起来:“看我干嘛,我又没乱说,大家都知道的,就在前天晚上,卢和平被刘荣生的鬼魂跟踪了!”
      “卢和平在哪里?”张贵华追问。
      “他已经吓疯了,回来后就一直把自己反锁在家里,你们还不许我说。”那人愤愤地说,“有本事你们去找卢和平问清楚。”
      两方人重新对峙,又一次陷入了僵局。
      此时警察队伍里,一个始终沉默的老警察开口说:“这么杠着可不行,咱们也是有命令在身的,今天带不走人,回头上报省公安局,就得派大部队来,到时候认真追究起来,今天这个院的人都有份,名单上报,有了不良记录,以后你们孩子到省里找工作都困难。”
      这话真是实实在在切肤切肉,村民们听了全都一呆。
      老警察清了清噪子又说:“我知道大家是怕有鬼作祟,这事我没办法和你们理论,不过有句话要提醒大家,鬼是什么玩意儿?只在晚上出来,凶手倒是白天晚上都能杀人,一天找不到凶手,整个村的人都有生命危险,难道你们下地干活的时候,放心得下家里的孩子老人吗?”
      村民们缩了缩脖子,脸上的固执倔强开始动摇。
      有人顶嘴说:“你怎么知道……”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老警察断然说,“你们要是知道就交给你们办,反正今天我们带不回尸体,派出所所长就要写报告,明天省公安局就要派人下来了解情况,到时候你们有办法,接得下烂摊子,就交给你们自己办好咯。”
      他用力从人群中挤身出来,对同事说:“忙了大半天了,咱们也尽职了,还是先回去吧,我刚才胳膊上被人刮了个口子,出了点血,你们身上有淤青和伤口的都翻出来给所长看看,能有个交待就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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