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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 43 章 ...

  •   木长臻颓靡的对沉厄说:“你应该知道,想要你死这件事,绝非我愿。”

      沉厄点头,他说:“我知道。”

      “报仇”这个词,写在纸上或许只是轻飘飘的两个字,当真要做起来,却是重若千钧又错综复杂。沉厄的仇家并非一人一户,准确的说,沉家的灭门之祸,只是西南一带势力重新洗牌的过程中,被洗刷掉的最大家而已。至于其他在那次洗牌过程中的失败者,即沉家的盟友,他们的家族也并非完全无人幸存,只是那些屈指可数的幸存者,能够避过灭门大祸苟活下去,已然不易,报仇对于他们来说,更像是天方夜谭。最重要的是,包括沉厄在内的所有人都很清楚,即便他们真的复仇成功了,恐怕自己也未必能得善终,——两项权衡之下,倒还不如继续隐姓埋名的度日。虽然窝囊,但俗话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为了一件几乎不可能成功的事情去拼命,那未免也太不值当。

      木长臻道:“所有人都觉得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偏偏你就做到了。……都说仙家清贵,实际除却这些飞天遁地之能外,若将心肺拿出来晾晾,有哪个不是凡夫俗子?”

      一个被忽略已久,或者说早已经被默认为“死人”的人,突然顶着“大名”重现世间,且一出现,便是如同杀星一般,直接将西南好几大家族覆灭,这样的成绩,不论哪门哪派,都很难不去留意沉厄。
      而所谓复仇,往小了说,那自然只是沉厄的私事。可惜的是,沉厄的这桩私事,并不是件小事,他的行为直接破坏了西南一带暂时稳定的势力格局,在那几家覆灭之后,多的是人想要去侵吞他们的地盘。简单直接一点的摊开讲,那便是杀了沉厄,用他的人头去祭奠那覆灭的几家,可以有助于具备野心的其余势力名正言顺的抢夺资源,——这就是沉厄在复仇完成以后,最初遭到西南各方势力截杀的最根本原因。

      如果沉厄早在当初,便死在了那些天罗地网般的追杀之下,那么他区区一人,远不至于惊动天玄宗。只能说,西南那些家族将“沉厄”想的太容易,而沉厄又是一个人若犯我,我必奉还的性格,他遇着了杀手,宁可鱼死网破,也绝无可能同他们屈膝求饶,……于是这般来来去去,竟如同滚雪球一般,沉厄得罪的人越来越多:
      打跑了一家一派,那些门派还有好友靠山,“好友靠山”再奈何沉厄不得,只能再去寻各自的好友靠山……就这样戏剧性的寻到了最后,沉厄终于成功的成为了一个手段残忍,无恶不作的“魔头”。

      沉厄如今想起当年,当真是说不出的后知后觉。他道:“你说的有道理。若我一早就死了,也没可能遇见你。可是木宗主,有一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
      我以前不知道,还总当自己运气好,如今仔细想一想,那样多的宗门家族,难道果真没一个能取我性命的能人么?我记得,有好几回,他们对我说,我杀了谁谁谁,听得我莫名其妙,因为我根本就不认识他们。那时我只以为,是我的名声不好,所以别人嫁祸给我,我也无从申辩,……可其实那些人,本就是为着杀我才下山的,谁又能再杀了他们来‘嫁祸’给我呢?”

      “即便真是这样,一次两次是巧合,再多几个,难道都是巧合么?再有,我曾好几次身受重伤,使的也都是玉石俱焚的招式手段,每一次我都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但最后我都安然无恙了……他即便从不出现在我的眼前,可我又怎么能迟钝至斯?”

      木长臻:“……”
      沉厄的话中信息量太大,木长臻呆了好片刻,仍觉不可置信,“你的意思是……早在当年,他就已经暗中救过你,很多次?”

      沉厄点头,他坦然的肯定道:“是。——他帮我救我的次数,只会比我所能记起来的更多。我欠明秋的情,莫说一辈子,恐怕几世都还不完。”

      木长臻迟疑道:“所以,……你和他,……你是为了,报恩?”

      沉厄不知为何,他忽然想到了在那段沉睡的记忆之中,明秋小心翼翼到可谓自卑的话:似乎也只有挟恩图报,他才可以和沉厄在一起。
      可实际上,沉厄想,明秋哪里就有那样不堪呢?他总是以恶人自居,将自己贬入尘埃,然而明秋分明就对这尘世满怀恻隐。因为他自己已经过的足够苦难了,所以他会哀怜世间生灵的不幸,即便只是出于私心。——可若非如此,明朝早就该作为祭品,不见天日的夭折死去了。哪里还能有机会,叫他做出那等恩将仇报的恶事来呢?!

      “不是。”沉厄果断的否认道,“我从来都觉得,为了报恩就做出以身相许这种事情,其实是很不负责任的。不论是对对方,还是对自己。”

      “不过,人心都是会变的,谁又说得清呢?”沉厄忽然又道,“就像是我从前,总还以为两个人要在一起,必须得是、两情相悦才行呢。如今再想,却觉得太过激烈的感情,往往就像是一捧火。世间好物不坚牢,火烧尽了便只剩下灰,倒不如最初冷淡些,待情谊随着时间变浓,反倒是能更长久。”

      木长臻整个人僵住。
      他看着沉厄,只觉眼前一片模糊:“所以,你对我的那捧火,……已经烧尽了吗?”

      沉厄:“……”
      沉厄抿着唇,他无法回答木长臻,因为他给不出答案。或许这世上的许多事情,本身就是没有准确的答案的,它们只能够被交给时间,慢慢的去验证一切。

      木长臻终于再也坚持不住,他掩面颤抖道:“沉厄,对不起,当年是我有错,我不该骗你,不该瞒你……可即便是千错万错,我真的从来没有,想过你死……”

      “用引魂灯招魂的方法,从一开始,就是我的计划啊——”

      ***

      在下山之前,或说在遇见沉厄之前,木长臻一直都以为,他此生应与情字无沾。
      作为天玄宗百年难遇的天之骄子,世俗的感情似乎距离他很遥远,木长臻虽从来都不会对他人的事情作过多评价,但他的确始终都无法理解,为何会有人因为私情小爱而寻死觅活,——天道给予他们修仙问道的能力,让他们比凡人更强大,应是为了能够叫修士们有实力去承担更多的责任,而非制造更大的动乱。倘若修行之人,也都同那些凡夫俗子们一般,放纵自己的私心杂念,往小了说,是愧对自身多年的苦修;往大了讲,将会搅得天下不宁,也未可知。

      作为一个清心克己,苦修惯了的人,木长臻尊奉天玄宗的门规经典,鄙弃贪婪纵欲之徒,于他而言,红尘俗世相较于昆仑之巅,完全可以算得上是另外一个世界。
      ……另外一个,能够被俯瞰的世界。

      ……

      “你闭关日久,仍旧是寻不到机缘突破么?”

      木长臻跪在蒲团上,他敛眸,恭敬道:“回禀师尊,弟子愚钝,始终不得其门。”

      上座的道人一身素色麻衣,看起来大约而立之年的样子,相貌清俊而气质温和,端的是仙山宝境中修行济世的仙家模样。无见真人沉吟许久,忽然叹道:“或许,是为师错了。”

      “你天生仙骨,不同凡俗,我将你养在膝下,已近三十年,生怕你沾染尘埃,却忘了水清无鱼,修行本当入世,如此叫你闭门苦修,反而是耽误了你。”

      木长臻对于师长的疑惑并不作评,他只是道:“弟子一切,谨遵师尊教诲。”

      “下山去吧,孩子。”无见真人将一道玉符交予木长臻,“去寻你掌门师叔,他若有事叫你去做,你便试着去学、去做,若没有,你便自行下山入世,哪怕什么都不做,见一见苍生万相也好。”

      “千种因果,万般缘法,它们皆与死亡相同。”无见真人郁郁叹道,“冥冥之中早已注定,或早或晚,避无可避。”

      ……

      虽然从有记忆开始,木长臻就一直都在昆仑,但昆仑之巅唯有苦修,在他离开了无见真人的身旁时,木长臻方才意识到了,原来天玄宗,并非是他几十年来,心中默认的昆仑。

      无见真人是一个极其纯粹的仙者,他是天玄宗的定海神针,是整个仙界的泰山北斗,他离于俗尘,因为他足够强大,强大到有资格随心所欲,而不染尘埃,便是无见真人的随心所欲。

      木长臻初见天玄宗掌门,以及他的那些同门师弟时,尚且不觉异样,然而他几十年来,已经习惯了与他的师尊一样,干干净净只知修行,如同被仔细呵护的珍珠一般,不知道似这样的存在,若没有如无见真人一般令众人生畏的实力时,是根本不可能被容许存在的。

      木长臻起初被所有人欢迎,他们对他带着好奇与探究,最终却发现他不过只是一个无聊的、不通人情世故的傻瓜,于是木长臻便开始被心照不宣的孤立,——没有人同他亲近倒还好,难就难在他不论想要做什么,一层一层报批下来,都不会很顺畅,有时为了一点灵药仙材,甚至要等半月有余,他去问,便是四下推托,即使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客气的笑容,可木长臻只觉得那一张张笑脸,就像是画出来的人偶假面,可怖之极。

      而更可怖的是,为了让自己的日子不那么难过,他也只能够一点一点的学着,为自己画上那张温润玲珑的皮。渐渐地,木长臻在天玄宗的风评变得好了起来,且是越来越好,——他甚至出现了许许多多的追求者,男女都有,或是爱他的相貌性情,或是仰慕他的实力身份,说一句能排到天玄宗的山门口也不夸张。木长臻听闻,有些人说他是高岭之花,为人虽好,却难交心,那一刻他想,确实,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他该从哪里去借来胆子,才敢与人交心呢?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第 4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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