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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正午,艳阳高照。
      连带着白天的诏狱,也不再阴冷。

      囚室外的狱卒,忍不住抬眸,一次次望向窄窗。
      江玉珣却只知道翻看《周律》,心无旁骛。

      午时,未雨。
      未时,未雨。

      申时,仍未雨。

      直到最后一缕阳光散去,再也看不清《周律》上的文字。
      少年终于放下书本,站起身来,望向窗外。

      史书上记载的时刻到了。

      不只狱卒。
      死囚也抬起混沌的眼眸,向他看去。

      “有云从月鞘山飘来了。”
      少年的声音,打破了诏狱的死寂。

      狱内众人,忍不住随他视线,一道向外看去。

      窗外漆黑一片。

      可就在江玉珣话音落下的那一瞬,忽有一道闪电破空而出,如利爪撕开月鞘山上棉被般厚重的乌云。
      雷声隆隆,炸醒了整片平原。

      “雨……真的下雨了!”
      死囚瞪大眼睛,挣扎着爬向前,想要看清窗外的景象。

      刹那间,大雨滂沱。
      史书记载没错,日落时分,暴雨如期而至。

      江玉珣深吸一口气,颤抖着阖上了眼睛。
      ……这一次,他赌赢了!

      只消片刻,狂风便卷着大朵乌云,将晴空吞入腹中。

      雨点如鼓槌,擂向昭都、擂向羽阳宫屋檐上塑着的五脊六兽。

      侍从不由一惊,但彩漆座屏后的人,仍晏然自若。
      过了半晌,才缓缓抬眸,望向朝乾殿外,广不可及的灰云。

      末了,又垂眸继续批阅手中的奏章。
      好像窗外,不过一阵寻常小雨。

      半晌后,终于缓声道:“诏狱阴湿,去将大将军之子,请入羽阳宫来”

      -

      昭乾殿,灯火随疾风飘摇,忽明忽暗。
      隔着镂空座屏,隐约可见一道绛色身影。

      应长川手指轻抵额上,缓缓启唇:“孤竟不知,爱卿有卜雨之能。”
      说话间,视线穿透座屏,饶有兴致地落在江玉珣身上。

      少年顿觉如芒在背。

      “陛下误会了,”江玉珣立刻调整呼吸,“臣并不会卜雨。”
      说着,他便举手加额,一边行礼,一边将在诏狱里备好的解释,一口气说了出来:“不知陛下可还记得,去年夏至前后,兰泽郡曾降下暴雨?”

      大雨导致河水泛滥成灾,万亩良田被淹,史无前例。
      身为皇帝的应长川,当然知道。

      “嗯。”

      “臣自记事起,便生活在兰泽郡。在臣记忆中,兰泽郡从未下过如此的大的雨,所以直至此时,都还记得那几日的天象……昨日昭都的天象,与去年无异。再加上臣赴宴时发现,羽阳宫地势低洼,排水不畅……便有了如此推断。”

      江玉珣的心跳声,重得压过了窗外滂沱的大雨

      下一刻,身着绣衣、浑身湿透的侍从,忽然出现在殿外,跪地大声道:“启禀陛下,玄通门附近的护城河水满外溢。羽阳宫里……也,也开始内涝了。望陛下暂时离宫避水——”

      这一切,竟与江玉珣说得一模一样。

      应长川没有理会侍从,反倒看向了少年。
      似乎是在等待他的答案。

      窗外大雨如银河倒泻,江玉珣顿了顿,随之朗声道:“出宫避水,只是一时之计。如若可以,还望陛下早日修整羽阳宫,整治昭都水系,以免再涝。”

      羽阳宫兴建于前朝,选址时只看吉凶方位,半点不讲科学。
      正巧建在了整座昭都,最低洼的地带。

      选址不当,再加上设计缺陷,之后的几十年,这里还会一涝再涝。

      少年的语气极为认真,眸中满是真切期盼。

      他这下总该满意了吧?
      可还不等江玉珣放松,应长川的声音,竟又从画屏后传了出来。

      “爱卿既知大周‘国库空虚、民不聊生’,又为何提议孤大兴土木?”

      淦!
      ……应长川这是故意的吧?

      想到自己的debuff,江玉珣心中一凛。
      铺天盖地的恐惧感,刹那间向他袭来。

      但这仍不能阻止他开口——

      “回禀陛下,羽阳宫地势低洼,平日里便潮湿阴冷。哪怕不内涝,也非宜居之所。”
      话音落下,江玉珣的心,已凉过了羽阳宫的大雨。

      应长川驾崩时,也就三十左右。
      在平均寿命不长的古代,都算极早。

      史学界推测,除了在战争中负伤外,长期过劳和羽阳宫阴湿的居住环境,也是一大诱因。

      大周灭亡、天下大乱的直接原因,就是应长川的死。
      相比之下,这点工程量,还算得了什么?

      少年顿了顿,继续:“陛下因此生病事小,折寿事情大。”

      ……折,折寿?
      江玉珣他在说什么?!

      浑身湿透的侍从顿了一下,一点点将悬在腰侧的剑,拔了出来。

      周围人的反应,并没有阻止江玉珣后面的话。
      甚至于下一句,更为石破天惊。

      “倘若陛下身死,大周也会随陛下而亡。届时无数百姓于乱世中流离失所、妻离子散,此乃大不幸——”

      话音落地,昭乾殿内只余死寂。

      陛下,折寿。
      大周,亡国。

      堪称禁.忌的词汇,竟这样一股脑被江玉珣扯了出来。

      是他疯了,还是我疯了?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江玉珣不知何时,攥紧手心。

      如今,他只剩一个选择——硬碰硬。

      这个“诤臣”,江玉珣是当定了!

      少年突然抬头,深深地看向座屏背后那道绛色身影:“文死谏、武死战,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臣父战死于沙场,是大周的英豪。臣这个做儿子的,自然也不能给家父丢人。”

      “臣此言,是为陛下着想,更是为天下着想,对得起本心。”

      “望陛下,三思。”

      江玉珣的心跳,快得将要冲破胸膛,指尖都随之泛起了麻。

      他本该恐惧才对。
      可这一刻,自心底里生出的快意,竟如海啸般,将惧怕压了下去。

      他才不要与应长川这种人虚与委蛇。
      说就说,怎么了?

      羽阳宫风雨大作,水从四面八方漫了上来。
      等待应长川移驾行宫的侍从,跪满殿外。

      借着昏幽烛光,应长川生平第一次垂下眼眸,仔细观察自己的臣子:

      少年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五官略带稚气。
      微挑、如猫瞳的桃花眼中,还泛着点水汽。

      但目光,却是他从未见过的坚定。

      江玉珣冒雨入宫。

      此时雨水正如泪般,顺他脸颊滑落。
      被冻得发白的薄唇紧抿着,自始至终,不曾开口求饶。

      朝堂之上,人人善刀而藏。
      应长川也是第一次遇到,如此锋芒毕露之人。

      昭乾殿内,满座寂然。
      半晌后,应长川忽然道:“爱卿怕孤。”

      江玉珣咬了咬唇,没有否认:“臣怕陛下,也怕死。”

      但怕也要说。

      窗外风雨晦暝、电光晃耀。
      听到这里,天子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扑通、扑通。

      江玉珣咬紧牙关,心脏都将要因紧张,而冲破胸膛。

      昭乾殿外,狂风大作。
      裹着淡淡的龙涎香,向少年袭来。

      江玉珣下意识阖上眼,浑身冰冷,等待着最后的裁决。

      然最后,他等来的竟是……收剑入鞘的轻响。

      少年耳边,传来一声轻笑。
      反应过来时,应长川已然起身,走向窗边:“传孤旨意,整车备马,即刻前往行宫避水。”

      “臣,遵旨——”

      等等,他就这样放过我了?
      江玉珣蓦地睁开眼,不可置信地向殿上看去。

      -

      卯时,天将明。

      昭都的天,好似破了个窟窿。
      江玉珣冒大雨,乘车向城外而去。

      ……闭门思过,罚俸三年。

      应长川不但轻易放过了自己,甚至还以自己浑身湿透为由,赏了一身锦衣。
      看上去就价值不菲。

      “公子,您向前瞧,”正想着,家吏的声音,忽然自车前传来,“田庄就在那里。”

      应长川绝对不是吃“忠言逆耳”那一套的人。
      和浑身透着喜气的家吏不同,江玉珣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

      “好。”

      算了。
      百思不得其解,江玉珣索性将此事暂放一边,撩开车帘向外看去。

      征南大将军常驻兰泽郡,在昭都没有府邸。
      只有城外这座田庄,是他军功所得。
      多年无人照管,入目一片荒败。

      但此刻,江玉珣关注的重点,并不是田庄,而是……不远处那一群鬼鬼祟祟的身影。

      “他们在做什么?”

      “哦……这个啊,”家吏压低了声音,“您在诏狱的那番话,不知怎的传了出去。现在百姓都说您能预知天灾,纷纷来此敬拜。”他的声音中,满是敬畏。

      敬拜?

      马车向前行进,田庄外的景象,愈发清晰——的的确确有人正在此杀牲放血,大搞祭祀活动。

      几秒后,江玉珣忽然握紧车轩,咬牙道:“……我知道了!”

      家吏被他吓了一跳,愣了一下才问:“公子,您知道什么了?”

      当然是知道,应长川为什么会“放过”我了!

      前朝迷信巫卜,由上自下,早成风气。

      应长川登基后,明令臣民不得私下进行巫、卜、殉、祭,一旦发现,最轻也要强征大笔罚款与徭役。
      支持他四处征讨的军费,有很大一部分,就是这么来的。
      帝国大型工事,同样如此。

      尽管如此,巫卜殉祭仍屡禁不止。
      只是藏得更深。

      诏狱戒备森严,自己那番话,怎么可能一天就传遍京城,并引得百姓来此祭祀?
      这百分之百,是应长川的手笔。

      他放自己回家,绝不是良心发现!
      而是想借自己钓鱼执法,将这群有巫卜殉祭之心,却迟迟不曾行动的人给诈出来。

      怪得不应长川那么大方。
      原来是将自己,当成了行走的军费!

      马车驶入田庄,少年忍不住回眸,望向原野。

      为方便“灭神”,应长川一手培养出了历史上第一批情报、特务人员“玄印监”。

      他们直接对皇帝负责,无处不在、如同鬼魅。

      按照自己对应长川的了解……
      江玉珣敢打赌,此时自己身边,与田庄周围,一定蹲满了玄印监!

  •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早继续,么么哒~
    -
    本章下掉落100个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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