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养了死去知己的弟弟》咬虫子的桃花

17、画画

　　村中的水泥路宛若一条苗条的长蛇，静静地卧在田野庄家地之间。路两侧茂盛的草丛散发着生命的味道。

　　车左拐右拐，最终停在一户独门独院的三层楼房前。在树下乘凉的一男一女，都是约莫五十的样子，见此从小板凳上起身，摇着扇子冲下车的他们道：“终于来了，等你们好一会儿了。”

　　“赵叔，赵婶。”两人问候了两位长辈，便跟随着进了门。

　　池明珏宅家的时候虽然多，但养孩子不可能关起门在家看着视频教。在路醒阳年年岁小，正是需要多多见识新鲜世界时，他也会专门带人出门走走逛逛。

　　乡村里不同于城市的生活，即是增进体验的一环。

　　两位长辈已经有些时候没见他们俩了。如今再见，很快就注意到路醒阳已经长成了一个需要他们仰头看的高大年轻人了。

　　“阳阳多大了？”赵婶问。
　　“二十一。”
　　“哟，不小了，可以相看对象了。”

　　乡下年轻人成婚早，许多没上大学的，高中毕业没两年就得把人生大事提上日程。长辈的习惯如此，对于年轻人会不由自主地多关心婚姻方面的事。

　　“孩子还小，正是爱玩的年纪，不着急。”池明珏淡淡地揭过。

　　路醒阳不着痕迹地看了他一眼。

　　他们吃了一顿简单却充满农村风味的晚饭。因为饭点早，吃罢太阳也还没下山。

　　晚霞铺满天，他们两个跟赵家两位长辈打了招呼，就外出去散步。路醒阳带了他的画板。

　　虫鸣应和着田里的蛙叫。远处葱郁的树林里夏蝉在尽力地嘶吼。路上没遇见几个人，倦鸟归林的时候，也是人们下意识回家的时间。

　　他们一路无话，但谁也不会觉得尴尬。他俩亲近的关系，由足够的信任支撑，不需要用言语来不断试探确定才能找到安全感。

　　来到赵村的河边。这条河底部分散着不少石头，河岸较高，同样有不少石头冒在外面。经年累月的水流冲刷，石面大多变得光滑。岸边是上了年头的老树，枝桠已经不满足隔河相望，伸展在空间悄然相会，风一过那些来自不同树木的叶子簌簌地摩擦，就像是风中不断的拥抱缠绵。

　　河水潺潺，凉意无处不在。大概树冠太密，河边在落日下更显昏暗。要不是他们提前喷了防蚊虫的药，估计身上早就被咬起了红包。

　　他们很快就转到了开阔的庄稼地之间的小埂上。绿油油的花生苗，连绵几乎铺满了整个山坡的地，其间开了些黄色的小花。

　　行走间，他们时而隔了一两步，时而并肩手臂擦在一起，全看路有多宽。

　　最后他们站在鱼塘边看村民撵鸭子的热闹。

　　按照人们刻意培养的条件反射，这些家鸭，应该在天色渐暗的某个时段，自己主动地回圈。但是或许是它们有时候也在外玩得忘了，过点之后天色一旦超出它们的感知，仿佛就都成了瞎子。人们生怕它们逗留在外被野生的黄鼠狼、蛇或者其他吃了，只能一家子绕着占地挺宽的池塘，用石头、竹竿砸水，同时还用平日里呼唤它们的特殊拟声引导它们。

　　乡村不似城里有很多灯光，到夜里没有什么云，就能看到璀璨星空。

　　回去时，他们不说披星戴月，身上也沾染了点露水。他们两个先后去洗澡。池明珏被路醒阳先推进了浴室。

　　村子里的房子没那么讲究，并非是每个房间陪个浴室。大多全家共用一个浴室，最多楼上楼下各配一个，省了上下楼奔波的麻烦。他们俩的房间在楼上，自然用楼上的浴室。这家里年轻人常年不回，都是老人守家，楼上的浴室也不怎么常用。

　　洗漱的东西都是他们自带的。洗头发时他才注意到拿进来的洗澡用品里面，并没有洗头的。

　　他记得临关门前，看到路醒阳搬了张板凳坐在通向浴室的半开放走廊上，边看手机边等着。

　　他曲指敲了敲几下门，想要找路醒阳帮忙拿一下。

　　没一会人浴室的磨砂半透明门上映出一个修长的身影。路醒阳的声音隔着门传来：“哥哥？”

　　“帮我拿下洗头膏。”

　　卧室里行李箱敞着肚子，池明珏的衣物躺在里面，都是些柔软的布料。路醒阳拿起一件放在鼻端下，能清晰地嗅到一股清香，也能分辨出其中极其细微的属于它主人的味道。

　　他能想象出，这样柔软的布料将会包裹住那人的身体，轻轻贴着，无声无息抚过，吸收掉沁出的汗液，喝饱了对方的气息。

　　洗头膏拿过去后，他扣了扣门。池明珏拉开门，探出一小部分|身体，伸出湿漉漉散发着热气的手臂。

　　潮热扑出来，门一关又将一切隔绝，唯余下水流、隐约的呼吸、挤压瓶子、脚步移动、手与皮肤摩擦……种种细密的声响。

　　他忽然清楚地意识到想画什么。

　　池明珏裹着浴巾出来后，就见路醒阳依靠在墙上等着他。

　　他敏锐地发现弟弟眼里燃着兴奋的光芒。

　　“哥哥，我想好画什么了。只怕哥哥不同意。”
　　“你先说说你想画什么。”

　　屋子里只有他们俩。

　　沉默慢慢地扩散。

　　屋外树林中有一只鸟不知被什么惊动，扑闪着翅膀，啾鸣一声蹿入了夜色。

　　路醒阳看着男人将擦得半干的头发往后耙，浑身像是笼罩在一层鲜亮的光晕里，光着上半身，恍若不觉有什么不妥。

　　池明珏从行李箱内捡出一件短袖衫和一件宽松短裤，准备换上。随着他动作，那些肩背、手臂、腰腿的线条更显夺目。

　　半天没听到路醒阳吭声，池明珏又纳闷地扭头去看他。

　　路醒阳：“哥哥的身体，不要带有其他的累赘。”

　　他说得坦坦荡荡，眼神也丝毫没有躲避。

　　池明珏顿住，有些诧异。

　　他紧紧盯着路醒阳，想从对方身上找到什么证据。

　　华国的传统趋于保守，人的身体总是存在无数的禁忌。比如，孩子大了以后，大人就不可以随便在孩子面前暴露身体。

　　池明珏曾受过西方的教育，也明白人类身体本身具备的艺术性。

　　他知道，路醒阳自开始学习画画以来，就在他身上追寻人的美。他是他画里的主角，其他人从没成为过他的焦点。

　　“你没说笑？”池明珏不会为此生气，更不会紧张。他只是在琢磨弟弟为何会有这样的念头。

　　他脑海里当然浮现了肖博士那许多胡说八道，可他并没从此刻的路醒阳身上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然后他就觉得自己也脑抽了，怎么会被肖博士影响得也在胡思乱想。

　　路醒阳摇摇头，眼中倒映着他：“哥哥是在判断我是不是怪物？”

　　如此要求，已经触及了世俗的边界。如果让第三者知道，定然会指责他不知羞耻。

　　“你是我的阳阳。”池明珏对于怪物这个词，比路醒阳还敏感。

　　他转开目光，像是超越了时空看向了过去。

　　小小的孩子站在血泊中，低头看了一下沾满双手的血腥，然后仰头盯着他，稚嫩地嗓音颤抖着问：“哥哥，我是不是变成怪物了？”

　　沉重骤然压在胸口。

　　池明珏轻轻舒了口气，走近，然后摸了摸路醒阳的脸庞：“一幅画而已——”

　　顿了顿，他半是玩笑地道：“我就当是为了你的艺术献身。你可别让画泄露出去，不然到时候哥哥的艳画到处传，哥哥可就没人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