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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那颗流星 ...

  •   山雨欲来,平日里的漫天繁星今夜都躲在黑灰色的密密云层后,迟迟不肯露头。

      今天一整天都在学校进行免费心理咨询的林珈迩察觉到了这暴雨的前奏,目光却并未离开眼前的电脑屏幕。

      她的办公室室温永远是23℃,湿度也永远适宜。明亮柔和的暖光下,绿意盎然的盆栽肆意蓬勃生长着,香薰机静默送出葡萄柚的馨香,隔绝了外界一切的纷繁嘈杂。

      “珈迩,好奇怪呀。刚才有个人打电话来,我一直说话,电话那头却没声音。”林珈迩的助理阿襄推门而入,忧心忡忡地将听筒放到她耳边。

      林珈迩拍拍她的肩膀表示宽慰,又接过电话,声音温柔和煦,“您好,这里是束缊心理咨询中心,我是心理咨询师林珈迩,请问有什么能帮助您的吗?”

      已经烂熟于心的开场白后却突兀地没了下文,这可不多见。
      电话那头的人正如阿襄所说,一声不吭,固执古怪地保持着静默,静得林珈迩能听清楚那人的呼吸声。

      几番问询,任由林珈迩如何言说,那人却始终不肯开口,带着一种异样的执拗。
      窗外的风雨之声呜咽喑哑,耐心隐忍地等待着惊雷暴雨的迸发。
      林珈迩的眼皮无征兆地跳了一下,察觉到电话里隐约传来阵阵风声。

      来电的人在一个比较高的地方。

      出于职业敏感,林珈迩不禁皱了皱眉头,手指也无意识地蜷缩了起来。随着窗外翻滚的雷声,她的内心也一阵轰鸣。

      作为A市享誉盛名的心理咨询师,这四年来她已经接触和解决过各式各样的心理问题。她深刻地明白,有些负面情绪就像黑洞一样,稍有不慎,就会将人拽入无边的黑暗,残忍吞没一条鲜活的生命。

      “喂?不好意思,现在天气不好,可能有点影响信号,请问您刚才说什么?”林珈迩心中警铃大作,声音却听不出半点异样,仍然柔和,给人一种安定的感觉。她边说边用手势示意阿襄,做好报警的准备。

      或许是喧闹不安的风雨惹得电话那头的人乱了心绪,又或许是被林珈迩一直追问的执著打动,迟迟不愿说话的他终于开口道:“林老师。”

      虽然他的音色毫无稚气,林珈迩还是判断出了,这是个少年的声音,应该是在上大学的年纪。

      听到他终于答话,她蜷缩紧绷的手指才放松了一些。他说话就好,只要他还愿意与她交流,她就有信心控制住局面。

      接着,林珈迩装作若无其事,像随意闲谈般轻描淡写地问道:“你那里能看到的天气是什么样呢,请问你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少年却轻易识破了她探究地点的意图,嗤笑一声,轻蔑的声音像泛着寒光:“林老师,不要想着套我的话,你已经猜出来我要干嘛了,是么?我遇到的麻烦,无人能懂,不过我却很好奇,我会不会成为你的麻烦呢?”

      听到少年亲口承认意欲轻生,林珈迩面色一凛,飞快地对阿襄使了个眼色,阿襄立马心领神会,悄无声息地退出办公室,去走廊上报警。她自己仍然清醒又理智,声音一沉,温和却有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威压:“你都不告诉我,怎么知道我不会懂你呢?如果你想知道最后一个问题的答案,不知道你是否愿意陪我喝杯茶,我们边喝边叙,我可以现在立刻去接你。”

      “不必麻烦,我现在有更想去做的事情。”

      话音刚落,电话那头的风声陡然增大,烈烈风声像要把林珈迩的耳膜撕裂,但是她纤细的手仍紧紧攥着听筒,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她镇定地安慰和劝说着那个少年,手心却不知不觉出了几分薄汗。

      这时,听筒里突然传来悠扬的钟声,林珈迩抬头看着墙上无声钟表指向十点整的指针,立马在纸上写下一个地址,递给刚回到办公室的阿襄,她自己则是抱着电话冲出了房间。

      为何少年会在他认为生命的最后时刻选择给她打电话,为何电话那头的报时声如此清晰,还有风声欲裂之前,少年向前移动时踩在木地板上发出的细碎声响……

      她突然明白了一切。
      这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地方。

      十三年前的生日夜,她曾经在此处以荒诞无稽的方式救下了一个同样“意欲轻生”的少年。

      只不过那是一个小雨淅沥的星夜,过完生日的林珈迩第二天即将升入高中。
      吹过蜡烛,吃完蛋糕后,她突发奇想,溜进附近的一所大学,到天台上去看星星,却意外撞见了属于自己的月光。

      十五岁的姜言偕沉默地站在缀满繁星的老旧天台上,细小的雨滴像断了线的珍珠般浸润了他俊美无俦的侧脸。

      他的神色冷峻深沉,林珈迩也不忍打搅这幅美景,只保持着一定距离,遥遥揣测着这个少年的心事。

      这时,一直似在沉思的少年突然像下定决心一般走向天台边缘,天台上铺设的木地板吱吱呀呀地响了起来。
      尖锐难听的声音让林珈迩的内心惴惴不安起来,少年这郁结于心的表情,这视死如归的步伐,她一向善于察人,第六感也很准,此时更是敏感地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他不会想不开吧?

      林珈迩紧紧盯着这个少年,神经也紧绷着,唯恐他做出什么傻事来。眼看着少年又向前迈了一步,情急之下,林珈迩突然想到了心理咨询中经常使用的一个方法——分散注意力。
      人在准备轻生的那一刻,通常太过专注和沉溺于绝望之中,所有的思绪也集中于此,被困在笼中成为待捕的困兽。这时如果向他抛出一个毫不相干甚至是没头没脑的话题,也许只需要思考这个问题的一瞬间,便能叫人逃离绝望的枷锁,重获新生。

      只是,她与这个少年素不相识,该说什么才能引起他的注意呢?看着少年愈发凝重的脸庞,林珈迩顾不上多想,朝他大声喊道:“我喜欢你!”

      这石破天惊的四个字刚一脱口而出,林珈迩便暗自懊恼,能够分散注意力的话题有很多,为什么自己偏偏想到的是这个呢。

      不过,幸好这句话很奏效,少年听到她的告白后略带迟疑地收回了刚迈出的那只脚,显然放弃了轻生的想法。
      他转过头来,眼神如夜雨般寒气袭人。

      林珈迩见他注视着自己,此刻更加后悔,“林珈迩啊林珈迩,你是不知道自己的魅力有多大吗?待会儿该怎么拒绝,才能不伤害他这颗脆弱的少男之心呢?万一我拒绝了他,他再想不开的话那该怎么办……”

      然而姜言偕却贴心地免去了她此刻内心的纠结,他瞥了林珈迩一眼,熟练机械地冷声道:“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此话一出,林珈迩傻眼了,从小到大她都是情书收到手软,表白听到厌烦,向来只有她拒绝别人的份。大到爷爷辈的老人家,小到出生没几天的小婴儿,任谁见了她都要眉开眼笑。而现在,眼前的少年不仅面若冰霜,还拒绝了她人生中的第一次“表白”。林珈迩不禁怀疑自己听力一向极佳的耳朵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她一双杏眼圆睁,不可思议地望着雨幕中身姿挺拔的少年,呆滞地拍拍自己的耳朵。

      到底是我耳朵进水还是你脑袋进水?

      “好,你就不要喜欢我!”

      少年在轻生之前都要退一步回来赶着拒绝她,字面意义上的“死都要拒绝你”竟然发生在自己身上,第一次被人拒绝的林珈迩不知该如何反应,于是生硬地放出一句狠话。

      而姜言偕则见多了被自己拒绝的女生,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不错。”

      看起来两个人似乎在某个问题上达成了一致呢。

      林珈迩一张俏脸红了又绿,绿了又白,被眼前这个徒有其表的少年气得不轻,快步走上前去。

      “同学,咱俩素昧平生,你都不问我叫什么名字,就直接这么武断地拒绝我吗?”

      姜言偕抬起眼皮看她一眼,似乎对林珈迩这个人和他俩的这段对话都丝毫提不起兴趣,继续面无表情地说:“不错。”

      看着他漫不经心的样子,林珈迩顿感十分委屈,撇了撇嘴,本就圆圆的下垂眼弧度更弯了一些,“你少自作多情了!我可不是真的喜欢你,要不是为了救你,我才不……”

      “看,有流星。”

      还不等话说完,姜言偕就突然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

      “什么?”林珈迩正准备慷慨激昂地臭骂他一通,面对他冷不丁冒出的这句话有些发懵。

      “介意一边看流星一边骂我吗?”姜言偕指了指深蓝色的天幕,又对着林珈迩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他深邃又狭长的眼睛第一次认真地注视着眼前的女生,看着她亮如星辰的眼眸,看着她白皙饱满的双颊因为激动而染上绯红。

      林珈迩没搭话,却是气鼓鼓地坐在了姜言偕身旁。

      辽阔无垠的深色中,零星有几颗流星倔强又用力地划出耀眼的光痕,只一瞬间便又没入浓稠的夜色中消失不见。

      “流星是宇宙中的尘埃,其实它体积很小,只是因为速度极快,又与大气层摩擦才会一路燃烧,发出光亮。”姜言偕罕见地主动与人说这么多话。

      “你很喜欢星星吗?”林珈迩见他此刻脸上的表情出神又向往,终于有了一点少年人的青涩与天真,好奇地问道。

      姜言偕微笑着不置可否,“如果想许愿就许吧,我不笑你。”

      说完他就闭上了眼睛,乌黑的眼睫乖乖地低垂在血管清晰可见的眼皮上。

      林珈迩有些好笑地看着他,“我才不信这个呢。与其相信对着流星许愿能愿望成真,还不如像流星一样努力,在宇宙中擦出属于自己的炽热和光亮来。”

      “你说了,它很微小,可是微小并不等于渺小,不是吗?”林珈迩眼睛亮亮地注视着天空,嘴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被她的笑容感染,姜言偕也不觉微笑起来,“其实我本来以为今天下雨,不会看到流星了。刚才好像有一颗,但是我向前快走了几步才发现,原来是我看错了。”

      所以,他并不是有轻生的念头……?听到这里,林珈迩不禁觉得自己之前那句唐突的表白十分不合时宜,那些气恼也都像随着流星消逝了一般。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不过抱歉,你真的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姜言偕停顿了一下,一脸歉意地又重复了之前的话。

      人生中第二次被拒绝来得这么快,林珈迩心里叹了一口气,无力再解释,“没关系,反正你我就像这流星一样,在彼此的生活中转瞬即逝罢了,告辞!”

      姜言偕并没有多看她一眼,毫不在意地任由这个不速之客离开,两人的第一次相遇就这样不欢而散。

      那时的他们并不知道他们之间还有三年的羁绊。

      那三年中,林珈迩本以为她生命中的这颗流星会变成恒星,没成想最后月落星沉,星离雨散,再见已是十年后。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那颗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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