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世为妖》幻雪之影

1、章序

　　一颗种子藏在湿润的泥土里，慢慢生根发芽，经过漫长的时光，长成了参天大树。
　　忽然，一道闪电从高空划破雨夜，从树梢落下。
　　“轰隆！”
　　一声巨响，树洞中休憩的小松鼠突然惊醒，慌乱地探出脑袋，然后窜下树，奔向一边的灌木丛。原本栖息在树上树下的各种鸟兽昆虫，也纷纷逃散，有体型小且慢的被树叶包裹，送入远方。被雷电击中的枝干一片焦黑，有微弱的光点忽明忽暗，茂密的树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颓败枯萎，即便雨水透进，也无法熄灭那点微小的火星。树皮被缓慢的灼烧，冒出缕缕青烟，高温之下，浅色的树脂流淌而出，悄无声息地助长了火势。
　　明火窜起，随着微风在枝干跳动，仿佛有生命似的蔓延。
　　又一连几道雷劈下，击向不同的树干，似是上天不满这样的存在。雷火很快蔓延到了整个树身，卷起的火舌，燎向残破的树叶。
　　树木本身就是火苗很好的助燃物，被蒸干水分后更加不可收拾，越烧越旺，仿佛夜色中盛放的一场烟火，点亮了整个雨夜。
　　也就在这刚亮起的短短几息，火势瞬间收敛，四周也暗淡了下去。
　　满树绿叶早已化为灰烬消散在风中，只剩下枯槁的树枝，树皮表面的残火被点滴雨水浇灭。燃烧却仍在继续，它残留在枝干里，隐火在看不见的深处灼烧，直至耗尽这棵大树的最后一丝水气，才就此消散。
　　粗壮的枝干终于不堪重负，寸寸断裂，然后在雨中慢慢沉寂。
　　一团绿色的光辉，从漆黑的废墟中升起，逗留了片刻，随后飘向了远方。

　　傍晚时分，小小的茶楼偃旗息鼓，逗留的客人陆陆续续都走了，一个小童在妇人的吆喝下来来去去的忙着。妇人的刻意为难，小童不怒不恼，也不停歇，仿佛不知疲倦，更不通人情。
　　小童约莫八岁，身材瘦小，扎着一个冲天髻。身上的衣服是低廉的粗麻，还是为了方便接待客人，才没有用草衣。衣着虽然破旧不堪，身上也蒙上了一层土灰，但眼睛还算明亮，行动也流利。初开的脸颊上，还透着几分出尘的气质，相比那些同样一令一动的同龄人来说，他并不能算迟钝，只是有些懵懂。
　　茶楼外有几个简易的小棚，专为那些拮据的人提供歇脚解渴的地方。近几日，很多外地人在这一带来来往往，生意可观的时候，里外都能坐满人。
　　茶楼不比酒楼，人流来的快去得也快，这个时候多数人都会离开去找客房，只能早早打烊。小童还在忙碌这收拾桌凳，擦洗桌面，从楼里忙到楼外。刚冒尖的小芽，被小童一只破出一个指洞的鞋底踩上，然后小童行走的动作不知被什么影响，滞留在了原地。
　　一旁的妇人见了马上觉出不对，以为这个小童想要偷懒，挽起袖口快步上前，一把揪住了小童的耳朵提到桌前，狠狠一甩。
　　小童神思还在遨游，脚下一个不稳，额头撞上了坚实的桌角，又随着惯性跌坐在地。头晕目眩之下，小童的眼底迷茫了一瞬，不知是目睹了什么，身体难以察觉的轻轻一颤，脸上难的有了波动，露出了一个痛苦的表情。
　　这边还没得到喘息，尖锐的嗓音直接穿过了耳膜。
　　“杨不时！偷什么懒，把桌子擦干！”
　　震怒的声音如醍醐灌顶，杨不时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不自觉摸了摸头上的肿块，按揉了下才开始动作，默默从地上爬了起来，拿着桌布按吩咐卖力地擦了起来。
　　踩过的小芽摇摇晃晃重新直立起来，上方空气微微扭曲，凝出一个少年虚影，漂浮在半空，杨不时正好从虚影中穿过，擦着少年正对面的桌子。
　　少年黄绿色的长发自然散落，一根细藤圈在他发顶，像极了加冕时的王冠。五官端正，保留着一种稚气未脱的纯净，偏偏耳上坠着两片绿叶，为他整个人平添了几分秀气。如果单单盯着那双眼睛看，很容易就会被吸引，分明能感觉里面藏纳了很多情绪，偏偏看上去清澈得一尘不染。
　　少年似乎对杨不时很有兴趣，密切地关注着杨不时的一举一动。
　　他看着杨不时用布擦干桌上最后的茶渍，弯腰摆好移位的凳子，呆滞地接受妇人的交代和训斥，然后一个人背对着他站在夕阳下，目送妇人离开。
　　杨不时没说过一句话，似乎是还不知道怎么表达。一些细枝末节却被少年准确的捕捉到了，杨不时的灵魂仿佛被封印了一般，仿佛只有一个躯壳，缺乏应有的神采，只有一些意识里的行为，保留着一种本来的风格。
　　杨不时并不知道有人在注意着他，他被交代守着茶棚，脑海里也只有这个交代保留着。等到夜幕来临，杨不时才面对着妇人离开的那个方向退到凳子前，缓缓坐下，细数着有限的记忆。
　　杨不时迎着月辉，月光落进他眼底，唤起了一丝光彩。有一瞬间的恍惚他似乎记起，曾经坐在一棵树上，沐浴着月色，还有个声音在耳边呼唤他。
　　“杨不时。”
　　这三个字很轻，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有些说不清是什么感受，但却觉得很熟悉。第一次听见是在妇人和人贩子讨价还价的时候，很吵，有很多声音混着一起扎进了脑海，只有这三个字特别清晰，鬼使神差就开口念了一次，之后妇人就这么叫他。
　　杨不时每次听妇人喊他名字的时候，总有什么铭刻进灵魂深处的东西就要呼之欲出，却差点气候。仿佛从名字被唤醒开始，他才有了记忆，慢慢生出了一些想法，但是却很难抓住什么。
　　所以对待身边的事，他只会听从，分辨不出好坏，更不知道什么是拒绝什么是情愿。只觉得就这样跟着这个妇人，总能找到想要的答案。
　　杨不时闭上眼，略微放松的享受着清风送来的花香与凉意，一天的劳累，在每一下的呼吸中慢慢减轻。渐渐的，杨不时进入了一种奇妙的状态，周围的事物忽远忽近，有些东西却慢慢清晰，微风吹拂着树叶与野草，那些植物刹那间仿佛有了鲜活的情绪，变得美好了起来。就在这时，一股浓重的悲伤携着尖锐的寒意透过灵魂，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了心脏，如实质性的难过突然感同身受，让呼吸都变得有些凝滞。
　　杨不时就这样持续了几息，才猛然睁眼，迫切地喘了几口气。他几乎是下意识就锁定了不远处的新芽，它似不同于周围的小花小草，看上去有种独特的绿意，很有生命力。
　　当杨不时再静下心的时候，那份沉重的情绪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轻浅的欢喜，仿佛刚才突兀只是错觉。
　　少年低首，微微俯视着杨不时，对视良久，少年才伸出食指，点了点杨不时的眉心。
　　一抹最清澈的妖力，顺着指腹落在了杨不时的灵魂上，打上了一个印记。三条绿色的纹路，拧在一处，形成了一个小种子的形状，浮现在杨不时额心，然后隐没。
　　杨不时只觉得眼前恍惚了一下，刚才的新芽突然亮起一点光，然后就不见了。杨不时回顾着刚才的感觉，想重现，却怎么也抓不住感觉里的情绪，即便如此也没有纠结太久，只当是需要什么契机。
　　然而此时此刻，妖族的王从古老的王座上睁开眼睛，水绿色的眼眸流转着光芒，片刻也没有逗留，就消失在了原地。
　　这一次，他不会再给任何人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