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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暮春少诗(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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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唐枕书从刑部牢狱中走出来,耳边都还回响着梅时庸方才的那番话。
“国子监与太学虽将我一个穷举子推出来顶了罪,但我对这件案子至今都是一头雾水,拿不出自证清白的东西。”
“思及科考当日,似乎也没有什么线索,唯有一人略显不同寻常,是国子司业何大人的侄子,名叫何毖。”
“科考前一日我曾与他在一处备考,亲看看到他塞给监考官一锭金子,但口说无凭,这一条我已经录过口供,狱吏充耳不闻,责令我不可再提。”
何毖。
唐枕书足下一顿,总算想起了这个人是谁。
梅时庸话中提到了国子司业,那人名叫何少臣,是大皇子的门客,与盛京城中的达官显贵多有来往。
唐枕书曾在去年严含章所办的诗集上与何少臣打过交道,那时便听他提过自己家中的子侄。
——“本官家中有一子侄名叫何毖,是个极有出息的孩子,明年也要参加科考,若能得严少卿教导就更好了。”
严含章那时说……
赵旌眠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唐枕书猛地回神,抬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走到刑部的庭院中了。
赵旌眠正背靠着亭下的廊柱,似笑非笑地等他。
一身华贵的红袍徜徉在熏醉的风声里,凤眸张扬,睥睨之态与往日同出一辙。
唐枕书收起心中的万千思绪,“侯爷。”
赵旌眠最爱听他的这声“侯爷”,戾气稍敛,伸手拉过唐枕书的手腕,垂眸问:“怎么去了那么久,问出什么来了?”
唐枕书未答话,环顾四周看了一圈,见四下无人才稍稍放心。
他是不愿意被人看到自己与赵旌眠拉拉扯扯,赵旌眠却以为他在担心隔墙有耳。
“怕什么,黎准都不敢轻易判这案子。”
赵旌眠这么说着,也就没有继续追问唐枕书,两人一起上了马车。
天亦如人,盛京气候一日多变,早起时还有些浮躁的微风,此时却让人觉得闷热至极。
车辙滚动,赵旌眠烦躁地向下拉了拉衣领,“回头叫人将冰鉴置上,才几月的天,热成这样。”
唐枕书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而后信手拎了壶凉茶,将车里焚着的香料浇灭了。
他的声音不温不火,比这壶茶还要清凉,“冰鉴太凉,侯爷忍忍吧。”
赵旌眠饶有兴致地抬了抬眼。
眼前的人穿着颜色鲜亮的红袍,但面皮极白,眉眼虽冷,细看时却全是风情。
他盯着唐枕书眼角那枚显眼的泪痣,心里的燥热不减反添。
“方才说到哪儿了。”赵旌眠故作随意地问,“哦,那个梅时庸跟你说什么了?”
此次若非赵旌眠,唐枕书自己都不一定能出得了皇城司,他虽不情愿,却实在没有理由瞒他。
只能问:“侯爷可知道何司业的侄子,何毖?”
“嗯。”这答案不出意料,赵旌眠自然也没露出什么意外的神色,只轻轻往车壁上一靠,说,“我要与你说的也是他。”
唐枕书蹙眉,却见赵旌眠闭上了眼睛,不紧不慢地说:“此案尚有一些隐情没有理清楚,当日春闱放榜,不到半日便有人指控梅时庸的文章是抄的,他随后被推出来顶罪,你可知指控他的人是谁?”
唐枕书蹙了蹙眉,“不是太学?”
“太学里一群小老头,哪有这么多闲心去看学子的文章。”赵旌眠笑道,见唐枕书的脸色不大开怀,才又收了收笑意,坐正说,“国子监祭酒快要致仕了,国子监上上下下的事情都由何少臣打点,当日指控梅时庸抄袭的人是他,后来将梅时庸推出来顶罪的人也是他。”
这都是方才赵旌眠与黎准喝茶的时候问出来的话,不想梅时庸竟已经想到了何毖这个人。
唐枕书思索道:“侯爷的意思是……若查清了何司业,梅时庸的清白就可以归还了。”
“没那么容易。”赵旌眠哂笑一声,“你入朝为官的年岁虽不长,但不会不知道何少臣背后那些盘根错节的势力吧。”
“何司业是大皇子门下的人。”
“宋闻桑么,还没你大呢。”
大皇子宋闻桑今年才刚及冠,虽是个极有城府的皇子,但见了赵旌眠尚且要叫一声叔叔。
唐枕书于是又沉默了。
诚如赵旌眠所言,他如今只能窥见盛京城的一个大概,至于哪门哪户图什么、哪些党派谋什么,都还是一头雾水。
此案由国子监的何少臣引出,后来怎么会落在曹元德手里?
眼看着唐枕书眉心蹙起,赵旌眠终归有些不忍,启声道:“何少臣攀附宋闻桑,宋闻桑掌控沛国公府,而曹元德和宫里的内侍高松鹤都仰仗沛国公府的鼻息,就是这么个道理。”
“枕书,这场科举舞弊案的背后,是整个盛京权贵的根基。”
最后一句话,将唐枕书拉回了现实。
他曾经的确像今天在梅时庸面前说的一样,也曾踌躇满志地想要将此身奉给朝堂,可盘踞在这座朝堂背后的势力也曾让他吃尽了苦头。
“我知道盛京权贵攀枝错节,想要救下梅时庸,必然要触及他们的枝节。”唐枕书闭上眼睛,声音微微滞涩,却莫名地掷地有声,“可是梅时庸不该替他们顶罪。”
赵旌眠却忽然伸手抬起了唐枕书的下巴,“枕书,一年前的那场教训,你到现在都没有吃够么?”
唐枕书被迫睁开眼,往事令他眼角微微泛红,辱意尤甚。
“侯爷今日提那件事,到底是想要劝我不要再与盛京权贵作对,还是在提点我不要放过高松鹤?”
这是当初唐枕书委身于赵旌眠的源头,赵旌眠的脸色沉了沉,“高松鹤用不着你去报复,他没好果子吃。”
“但眼前的科考舞弊案,我劝你不要再管下去。”
“那梅时庸呢?”
“日后找个由头,将他从狱中接出来就是了,我既插手了这件案子,保全梅时庸的性命便不难。”
数日之前唐枕书替梅时庸伸冤,被曹元德押到皇城司严刑拷打,赵旌眠也是这样将他救了出来。
不需要什么理由,一句“本侯就是规矩”就可以让曹元德不敢再开口。
唐枕书忽然一笑,泛红的眼尾犹带春色,再看向赵旌眠的时候竟然有了探究的神情。
他至今都说不明白自己在这盛京城里究竟算什么,但就像是不久之前在梅时庸面前说过的,刚入仕的时候,他也曾想要守好背后的这座朝廷。
“我是侯爷的外宠,可我也是御史台的言官。”唐枕书靠在马车的软枕上,上扬的眼尾透着与盛京城格格不入的清然,说出来的话却掷地有声。
“我想要的,是这天下的公道!”
——他终于还是补全了那句在梅时庸面前没有说出口的话。
马车似乎都随着他胸腔的起伏而晃了晃,赵旌眠也是一愣。
他大多数时候都看不明白唐枕书,这个人、这个人的一腔抱负、这个人笔下那手令人拍案叫绝的字,都像是闯入这个人世的一捧霈霈清雨。
纵往含霜履雪,清高洁净。
就像是这个物欲横流的盛京城里,唯一一个干净的人。
初见之时,赵旌眠曾看着唐枕书的样貌评价了一句——“你这副样貌,做官可惜了。”
后来他如愿将唐枕书拘在了身边,却几度往返想要收回这句话。
他太清直了。
一个眼睛里装得下百姓冤苦的官,志向应在庙堂高处,为什么会心甘情愿地做自己的外宠?
他凤眸眯起,倾身看向唐枕书。
那股子清然将他整个人都捧到云里,而床褥之上,他却实实在在被赵旌眠拽在手里。
“枕书,有时我真的想问你一句。”赵旌眠伸手,拂过唐枕书鬓角处的一缕碎发,嗓音微哑地问,“当日我并没有救下你的母亲,你为什么还愿意上我的床?”
唐枕书神色一滞,似乎没有想到他会在此时问起这件事。
“侯爷。”他眉眼挑起,“你情我愿,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当的。”
赵旌眠忽然眯了眯眼睛,目光就着俯探的姿势向下垂落,“我看你身上好多了。”
唐枕书迎合他的动作一顿,脖颈微仰,不大自然地“嗯”了一声。
赵旌眠看了他一眼,随后用食指挑开了他官袍上的衣带,衣领瞬间滑落下来。
肩头一凉,唐枕书掩在袖子里的手猛地攥住膝盖上的衣袍,尽量让自己不动。
肢体的动作可以被控制,但身体的本能反应却不在控制之内,唐枕书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几乎立刻就泛起一层红晕。
马车还在徐徐行着,车辙碾压过青石板路的声音格外明显。
随着这样轻微的晃动,赵旌眠不紧不慢地扯开唐枕书的衣领,继而地抚上他肩膀上一道结了痂的刑伤。
指尖所过之处,带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唐枕书真的以为赵旌眠此时要做些什么,他甚至已经做出了在马车上低吟出声的准备,然而赵旌眠只是轻轻地抚着他的刑伤,说:“晚上回去再上一次药,别留下什么疤。”
唐枕书其实很怕痒。
伤口刚结了一层淡淡的血痂,正处于将要愈合的时候,此时被赵旌眠轻轻抚过,他只觉得浑身都控制不住地开始战栗。
就像他曾无数次被赵旌眠撕扯在床榻上。
“知道了。”
唐枕书深深地吸了口一气,将翻涌至心头的痒意压下去,目光不经意间落在赵旌眠的手背上,细小的血痕还未痊愈,是他挠出来的。
他求赵旌眠让自己见梅时庸的那一天的记忆还历历在目。
床帐全部被放了下去,一室昏暗,他被赵旌眠压在身下,肩背上未愈的刑伤隐隐作痛。
赵旌眠解开他全部的衣服,轻吻他身上的那些伤。
男人的声音沙哑低闻:“今日你身上的伤,我会让曹元德千倍百倍的还回来。”
“嗯……”唐枕书似有似无地应了声,已经没有太多的力气去回应他的话,只知道自己快要受不了这样的撩拨。
他躺在床上艰难抬头,露出那双琉璃眸子,以及眼角那颗鲜红色的泪痣。
“要做就做……”
赵旌眠笑笑,解开自己的外袍,只留下一件中衣。
“腿。”他说。
唐枕书依言放松了身体。
“噼啪”一声,好像是灯花在爆。
唐枕书的手指被汗浸得泛白,只能死死攥住床上的被子一角,喉间发出几声含水带雾的低吟。
迷蒙之际,是赵旌眠轻柔地拨开他的手指,将汗湿泥泞的指节放在掌心里摩挲。
“怎么跟小姑娘似的。”他问他。
唐枕书当时已经没有力气再去剜他一眼,只在抵问声中握紧了赵旌眠的手背,像小猫一样,报复地挠出了一道血痕。
室内一炉瑞脑香燃得正好,他们的纠缠就像那牵扯不断的云烟丝线,灼尽了此生痛意,却无法撕扯分毫。
一如此刻,赵旌眠爱怜地伸手捻过他眼角的红痣。
“枕书,你可以不知我的恩,但不要不顾念我对你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