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圣父竹马反目成仇后》岁暮星回

22、破布

　　她的手指在他的伤处周围划着圈，激得喻星洲腰腹紧绷，难耐地阖上眼。

　　他本能地生出谢岚意会戳进他伤口的错觉。

　　而事实是，他足够了解谢岚意。

　　她等不到他的回答，眼睫微垂，目光从他的脸流转到腰腹间，挑开最后一层衣物，指尖慢慢滑进伤口。

　　鲜血涌出来，魔息宛如饿疯了的水蛭，翻涌着要堵死它们的逃逸。

　　冰冷与温热交缠，谢岚意张开手指，悬挂在指尖的漆黑液体滴落在被衾中，她幽幽笑道：“说呀。”

　　喻星洲痛得不能自已，全身上下的每一块骨头、每一寸肌肤都似乎不属于他，灵魂被剥离，到最后连冷汗都冒不出来。

　　魔息游走在他的身躯中，像一团漆黑的烟雾，他被强硬地吊着命，也被强硬地吊着意识，好清晰地感知撕心裂肺的痛苦。

　　铁链发出哗啦啦的声响，是他握紧了拳头。
　　指甲嵌入掌心的疼微不足道，他感知到魔息在快速消散，仿佛扯开缝合布偶的线，被霜冷劈开的肉躯似乎又一次裂开了。

　　他颤抖着，视线艰难聚焦在谢岚意身上。

　　她换下了那身玄色法衣，肩上披着松垮的纱衣，烛火下肌肤莹润，格外动人心魄，他升不起半点绮念，等到痛觉麻木，这才道：“不要屠宗。”

　　他喘了口气，断断续续地接下去：“掌门与刑罚长老徇私包庇，是他们不对，但弟子们是无辜的，你……不要滥杀。”

　　“我杀的无辜之人海了去，”谢岚意轻笑，“我不爱听这种话。”

　　魔息再一次聚拢，她道：“我不杀他们，终有一日，他们会被百里牧遥集结，来杀我，我只是为了自保。”

　　“喻星洲，在这个世道里，心软的圣人是活不长久的。”

　　谢岚意握住他的手，一根根掰开他握紧的手指，抚摸指尖的茧，道：“他们不是为你而死，与你也非亲非故，你都自顾不暇了，为什么还要替他们求情？”

　　伤口被魔息填满，他终于不必再感知那种裂开的疼痛。

　　“这不是求情，而是出于不忍。”

　　“所以你认为我太残忍了？”

　　喻星洲叹了口气，看着她，既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谢岚意无疑是残忍的，但他没有资格指责她。
　　他大抵能理解她的仇恨，却无法认同她的作为。

　　他希望，他能左右她的想法，哪怕只有一点点。

　　谢岚意会错意，沉下了脸：“喻星洲，你知道你为什么还能活着吗？”

　　“我想，我没有被杀的理由。”他咳嗽。

　　“我杀人，只看心情，不看理由。”谢岚意站起身，背对着他整理披帛，冷声道，“你是我见过最当得起‘君子’二字的人，出于从前的情谊，我不想杀你，但你现在，在消耗我对你的心软。”

　　她回头，目光冰冷：“为什么不愿意与我站在同一个立场？”

　　“像小时候那样，”她软了些许态度，“顺从我，不好吗？即便不赞同，也只会劝谏，不会干涉。”

　　“小时候……”喻星洲顿了顿，他不喜欢这个说话的姿势，于是捂着伤口慢慢坐起身来，平视她的眼睛，“你也不曾阻止我救下受伤的鸟兽啊。”

　　谢岚意微愕。

　　“你其实是在害怕吧，”他温声，“渴望一个中立的人来赞同你的一切决定，从而佐证，你是对的。”

　　“没有！”谢岚意否认得干脆。

　　喻星洲微笑着望她，犹如莲座上的佛陀：“你不必如此的，做你认为对的事情便好了，世间事，不会被所有人认同，也不会被所有人反对，而况，修行从来便是一桩孤独的事情。”

　　“至于我——我也会坚持做我认为对的事情，纵使身死道消。”

　　谢岚意眸光颤抖，终是隔空钳制住他的脖颈，将他拎起来重重按在墙上，恨声道：“那你就去死！”

　　她讨厌孤独，她已经孤独了十三年了！

　　没有人体谅她，也没有人能陪伴她，从踏入沧澜仙宗的那一刻开始，她就不再是她，而是仙门的一个符号、一个希望，到后来，所有人都恨不得手刃了她。

　　茫茫天地，只有她一人没有归途。

　　身为仙门弟子，她恨不得仙门灭绝；身为魔域新主，她卷着魔族为她的野望送死。

　　就连最心软慈悲的竹马，也与她渐行渐远。

　　“你说得对，我不需要认同，我是魔君，是非对错，我说了算，有不遵者，杀。”

　　她安定下来，眼底杀机如死水，魔息从喻星洲的伤口处涌出来，争先恐后地攀缠他的四肢与脖颈，最后，竟撑开他的嘴，朝他的喉咙钻去。

　　沾染魔息的鲜血呈现出乌褐色，从雪白的墙壁上流淌下来，因为魔息压着舌头与喉咙，喻星洲连痛哼声都无法发出。

　　原以为能承受最大痛苦莫过于被神兵谱上排名二十一的霜冷劈开，却无法立时死去。

　　可谢岚意折磨人的手段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能清晰感知到魔息在把玩他的内腑，口鼻中填满魔息，每一次呼吸，都在助长身躯中魔息的威势。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被蚕食殆尽，比起死亡，等待死亡更让人恐惧。

　　喻星洲闭上眼，惨然一笑。

　　都说魔君喜怒无常，师长的叮嘱诚不我欺。
　　他不认为自己说错了话，本意是从立场上来说，他们都没有错。
　　只可惜，谢岚意不在乎立场，也不在乎对错。

　　她在意的，是她自己。

　　事到如今，只能怪他与她陌路三年有余，不曾留意到她细微的改变。

　　她在沧澜仙宗主峰的那几年，到底经历什么？

　　失血让喻星洲感到寒冷，他慢慢松开握紧的拳头，放弃了对魔息的抵抗。

　　就这样吧。

　　原本，他就做好死在她手中的准备了，不是吗？

　　谢岚意操纵魔息的手指微不可察地颤抖起来，寂静的寝殿中，只有魔息绞紧后导致骨裂的细微声响。

　　“咚咚。”

　　两声，又两声。

　　谢岚意僵硬地回头看向大门处。

　　有人在敲门。

　　“阿意，你在吗？”

　　仿佛大梦初醒，谢岚意抿了抿唇，抬手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什么事？”

　　“有话想同你说，我可以进去吗？”谢瓒温声。

　　谢岚意深吸了口气，满腔杀意被他打断，挥手撤下越发嚣张的魔息，她朝外走去：“进来吧。”

　　身后喻星洲犹如一只被剪坏的破布娃娃，重重栽倒在床榻上。

　　他艰难地抬起眼，只能看见模糊的剪影，烛火落在眼底，斑驳成一团又一团。

　　外头交谈的声音如流水淌过耳畔，依稀是“梦境”“救世”之类的话，他听不真切。

　　催动仅剩的微薄灵蕴内视，灵脉已然残破不堪，内腑到处都是血，分不清是从哪个脏器里涌出来的。

　　魔息撤得很干净，就连用来堵伤口的也都撤走了，他能感觉到生机在流逝。

　　谢瓒来得很及时，但也太过及时了，他没能死掉，血还把谢岚意的床榻染脏了。

　　昏死过去前，喻星洲用力撑起身体，翻下床。

　　铁链哗哗作响，重物砸在地上的动静令谢瓒顿住喝茶的动作。

　　“是星洲吗？”他不赞同地蹙眉，“阿意，不要这样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