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山向海坠落》柴门有只鹿

5、尬甜

　　蓝沁跟着转身，从外面走进来浩浩荡荡五六个人，领头的是一个陌生的中年男性，黑T扎个小辫，身边紧紧跟着小梦，估计就是那位放了鸽子的主化妆。他们的后面，跟着陈蓉，再往后，才是一个身材极为高挑的男人，目测185以上，白衬衣黑色西裤。

　　一个形象好的演员，在人群中绝对是鹤立鸡群的存在，这就是屈云舒无疑。

　　蓝沁下意识先看他的头发——居然一点也看不出他其实是中长发，虽然吹得蓬松，偏分，但没有刻意修饰的痕迹。

　　蓝沁松了口气，还担心会做个有年代感的发型呢，不存在的，就是很正统的偶像剧霸总发型，但也稍有不同，偏长的部分做了一点刘海，带点贵气，幻视古典音乐会的座上宾，档次一下子就起来了，很符合这剧男主角的身份。

　　这显然不可能是小梦的手艺，不愧是主化妆，手上是有两下子的。

　　她习惯性挂起微笑，当头黑T的中年男人已经走到了跟前，“蓝老师您好，我叫康于时，是这部剧的主化妆，白天临时有点事没来，实在太不好意思了。”

　　蓝沁迎了过去，“您好，没事没事，小梦也做得不错，名师出高徒。”

　　走近后和康于时握手，“初次合作，请多关照。”

　　“不敢不敢。”

　　职业习惯使然，他第一眼就去看蓝沁的妆容，显然发现了问题，不动声色看了小梦一眼，把小梦看得直低头。

　　回头赶紧冲蓝沁一合掌，“真抱歉，您这妆……我待会再给您修一修吧。”

　　蓝沁其实觉得无所谓，笑道，“要是麻烦就算了。”

　　“不麻烦！调一下粉底颜色就好，很快的，我去拿东西，等我一下！”说着，他又带着小梦回化妆间去了。

　　接着跟过来的是陈蓉，作为她的经纪人，默契地站在她身边陪她见接下来的合作演员。

　　蓝沁小走两步，屈云舒也到了跟前，她熟练挂起了笑，伸手，“你好，我是蓝沁。”

　　她穿的平底鞋，男人比她高出很多，他微微弯腰，看到她伸出的手，却犹豫了一会儿，才轻轻握了，“你好，屈云舒。”

　　可这一握，让蓝沁整个人都忍不住地缩了一下，胳膊尤其明显。

　　不是他用了力道弄疼了她，而是，他的手……怎么会这么粗糙？像握了一片树皮。

　　“抱歉，前段时间在云南那边的山里拍戏，手……呃，”在发觉蓝沁瑟缩的那一下，他就立刻就把手收了回来，正解释却卡住了，但蓝沁马上帮他把话接了过来：

　　“山里荆棘多，追逐戏要在里面穿梭对吧？难免受伤。”

　　他不是反派么，又是犯罪题材，肯定有被追杀的戏份，要不然也不会特意去山里拍。

　　而屈云舒还在找措辞，她简直像他的嘴替。

　　“蓝老师……厉害。”

　　可他憋了半天也只憋出来一个“厉害”。

　　见面三句话，除了自我介绍，每一句都在卡壳。蓝沁好笑，那会儿他怼经纪人的巧舌如簧去哪了？

　　“拍得多而已，当然，你也可以说是看我的戏长大的，我不介意，”她笑道。

　　这是每一个童星都会听到的恭维，现在已经成了一个自嘲的烂梗，她估摸着他那句“厉害”的潜台词就是这个意思，但是不敢明说。

　　屈云舒再次失笑，摇了摇头。

　　然后，就该适时地表示关心了，打趣完了蓝沁又问，“郑导的动作片都是地狱模式，难为你了，怎么样，受伤多吗？”

　　屈云舒眉眼温柔，“还好，多谢关心。其实，呃，我今天迟到这么久，让你等了一天，真的很抱歉。”

　　蓝沁抬眼，他的道歉很真诚，那么高的个子，为了迁就平底鞋的她，一直微微含着胸说话。

　　她早就原谅他了，索性也不隐瞒，“别急着道歉，我已经在梅老板那里参了你一本了。”

　　“应该的，”他再次被逗笑。

　　怕冷落陈蓉，蓝沁向他介绍自己的经纪人，两人也进行了一番例行寒暄。

　　而他的经纪人……落在后面，替他拿着西装外套，低调得像个助理。

　　蓝沁心里明镜似的，因为他心里不爽呗，他并不认可屈云舒接这剧和她搭档，觉得她肯定会拖累他。

　　陈蓉却不知道内情，只觉得有点怪怪的，但还是选择主动走过去，那经纪人才不冷不热地和她们二人一一握手。

　　倒是屈云舒自己像个经纪人似的亲自和陈蓉沟通自己的工作安排，“你们放心，今天的意外不会再有了，我下周五就能杀青。”

　　蓝沁点点头，陈蓉微笑应了声“好”。

　　*

　　初次见面，双方都应对得体。

　　他没有提她一身的麻烦，尤其是在偷听的私下对话中，他宁愿自嘲都没有嘴过她一句，除开经纪人，艺人本身的态度还算真诚，她呢，则主动把告他状的事坦白了。作为主演，在分寸感中建立起相互的信任，这是一个戏的基础，目前来说，蓝沁挺满意的。

　　屈云舒的经纪人自我介绍说他叫高凡佑，摄影师那边在喊人了，他忙上前帮他把西装穿上。

　　黑西装一上他的身，刚刚的清爽气质立刻沉稳下来。

　　他站在边上候场，摄影师和道具还在整理场景。

　　蓝沁忍不住打量他，刚刚近距离和他说过话，他的脸几乎只上了粉底，估计因为晒黑了，要涂白一点。

　　他眉眼深邃，窄而长的双眼皮，睫毛很长，笑起来眼睛亮而温柔，五官纯天然地灵动，没有动过刀子，也不需要任何修饰。

　　不得不说，“人夫感”那三个字就是他的自嘲，因为真的和他没什么关系，他帅得很有冲击力，绝对的第一眼帅哥，任何标准下都是直截了当地帅，一点都不温吞不窝囊。

　　至于气质，这个就比较谜了，此刻的他站在那里，一身定制手工西装，腕间名表，是挺拔、利落而优雅的，但这未必就是他本人，她还记得那张剧照，那副阴邪残忍的模样，也不像是演的。

　　——不像是演的，对于演员来说，这算是一句不错的夸赞，其实每一个角色都是演的，都不会是本人，但其中多数都需要调用性格里可以进行替代的某一部分特质，然后进行无限放大，这也是前辈们常说的，一个活在云端、脑袋空空的人，不可能驾驭得了太多角色。

　　屈云舒，他至少在这方面是达标的。

　　只能说，这是个气质非常复杂的男人，因为又是演员的缘故，越发真假难辨。

　　蓝沁一向有观察人的习惯，目光没能从他身上移开分毫。

　　摄影师走了过来，他正好侧过脸去和对方沟通拍摄细节，他眉弓刚毅，鼻梁又高又挺，从鼻尖到唇到下巴，线条起伏完美。

　　现在市面上充斥着太多资本的丑孩子，这样精致古典的男演员已经很少见了，从专业的角度来看，蓝沁觉得他拍古装应该会非常惊艳。饭圈里也有一种说法，能扛得住古装的才是真帅哥。

　　难怪，摄影师挑了这个古风场地来给他拍，这审美很大胆，蓝沁在心里给摄影师加了个大大的鸡腿。

　　正赞叹着人景合一，那边沟通完毕了，屈云舒直起身，望着前面的置景正想着什么，突然他转过头，目光精准地找到了斜靠在躺椅上的蓝沁——

　　也把她对他的打量和审视抓了个正着。

　　她心里猛的一突。

　　但也仅限于此了，靠着椅背的身体挪都懒得挪，她又不是什么怀春少女偷看心上人，她是以一个老演员的眼光观察合作对象。

　　是有点尴尬，可她反应极快，马上肃拢眉毛朝他瞪了回去，意思是让他好好工作，不要分心乱瞟。她也没有凶他的意思，纯纯一个假正经。

　　屈云舒果然笑了，又转回了脸。

　　然后他叹了口气，才朝着道具走了过去。

　　步伐带着一半犹疑，一半决绝。

　　蓝沁突然就明白了，刚刚他看她那一眼是什么意思。

　　原来他是在对她说：这道具好傻，你刚刚也是这么拍的吗？

　　她哑然失笑。

　　她下午拍的时候，当然也觉得傻，而且她还没他这么好的待遇呢，这古风场景好歹有新意，她那几张就是在一个毛茸茸的粉色沙发上摆出走秀定点pose那样的动作，不外乎叉腰、飞吻。好在她的角色是个相对成熟的女性，不是傻白甜，所以还好，至少不用扮可爱。

　　屈云舒的角色是个霸总，肢体的幅度更小，给出的动作基本上可以概括为男星红毯拍照，或站或坐，坐着时手搭沙发背做深沉状，站着无非就是插兜、秀腕表的经典pose。

　　很快拍完，接下来就是双人的部分了。

　　康于时已经替她把妆改好了，发型也换了，从高马尾换成了一个温柔的低马尾，发顶微微蓬松挑高，发尾带卷，妩媚俏丽。

　　刚才蓝沁观察他是为了找彼此的人设定位，临到要上场了，她却不自信起来。

　　她知道自己的脸不够幼态，所以她担心自己和屈云舒站一起真的会没有cp感，倒不是因为她胖，而是因为屈云舒也才不到30岁，她怕他压不住她的脸，站一起会有姐弟恋的错觉。

　　但实际上，这部剧的设定是男主比女主大5岁，男主温柔强势，女主甜美潇洒，经典的男强女弱。

　　现实中屈云舒比她大4岁，而因为经历的不同，她可能比他的阅历更丰富一些，她很担心两人的强弱会调转，真拍成姐弟恋，那可就灾难了。

　　双人照要拍三组，一组是男女主面对面半拥抱，在背后挂着复古纸灯的街角深情对视。

　　都是专业演员，虽然第一次见面，但是硬凹出甜蜜的氛围还是不难的。

　　屈云舒换了一件深棕色的长款大衣，将蓝沁拥在怀里，蓝沁换上了高跟鞋，还是比他矮半个头，微微仰脸看着他微笑。

　　摄影师喊ok，两人迅速分开，接着是第二组。取景地来到木屋的后院，需要女演员扶着木篱笆眺望远方，男演员则侧头深情凝视搭档。

　　这一组蓝沁的任务变得更简单，镜头也是聚焦在屈云舒的表情上，还以为他要适应两回才过，没想到几声快门声响起，连叫他调整都没有，摄影师直接就喊了ok。

　　第三组，男女演员一起坐在一颗巨大的粉色花树底下，背靠背，女演员需要把头靠在男演员的肩膀上。

　　拍这一组时稍微出了点差错，而且问题居然出在蓝沁的身上。

　　“蓝老师，笑得再甜一点好不好？”

　　摄影师带着笑意引导，蓝沁立刻努力笑出最甜的微笑，然而摄影师并没有满意。

　　“再温柔一点？”

　　她就把眼睛微微阖起，露出几分微醺的迷茫，她知道自己这样会看起来很温婉。

　　可摄影师还是不满意，兀自看着相机里的片子咂摸嘴，粗看倒是没什么问题，但是就是有哪里不太对劲。

　　他又把放大的图片缩小到正常尺寸，搭上屈云舒一起，这才发现了问题，不是眼神或笑容的细节不对，而是蓝沁整个人的状态都不对。

　　明白了问题，摄影师继续进行引导：

　　“蓝老师，来，咱们放松～”
　　“诶，对～”
　　“再靠近屈老师一点好不好？”
　　“好的，保持——”
　　“唔？”
　　“头不用靠那么多，但是要更亲近一些的feel……”

　　又调了好半天，蓝沁的状态始终没让摄影师满意，屈云舒什么都没说，在一边像个无情的拍照机器，不厌其烦地配合她做表情。

　　蓝沁在愧疚中想起来，他还是刚从上一个剧组赶来的，拍了一天的戏，还有淋雨大戏。

　　最后她是真不好意思了，提出能不能自己看看拍出来的效果，看看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她已经笑得够甜了，对初恋男友都没笑这么甜过。

　　她从铺着绿草皮的地上站起身，来到摄影师身边，将机器接过，放大缩小反复查看，眉头越皱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