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书》乌途

2、第 2 章

　　上午9点。
　　山顶平台前方简易的横幅标志下，老校长正在话白，底下广袤的泥土地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定点标志，一个家庭分占一处。

　　温汐领着季嘉述在队伍末尾站定时，老校长的话刚好告一段落，继而摊手，声音洪亮地宣布：“那下面就有请我们的公益大使，江声——”

　　场面寂静一瞬。
　　一瞬过后，即刻爆发出近似狂欢的喧嚣！

　　大家一早就知道这是场公益活动，会有明星出席，却没想到竟然会是这种咖位的！

　　人红是非多，就算是江声，口碑也达不到百分百的全面正向。
　　可即便是平时爱给那些黑料添油加醋，对他既往成绩嗤之以鼻的人，这会儿也都按捺不住地朝入口迈进了几步。
　　毕竟好奇心和虚荣心谁都有，大明星这种稀有物种，可不是平时想见就能见的。

　　看到就是赚到！
　　要是再蹭到个签名合影之类的，还能在朋友圈里大秀一波！

　　“……”温汐却是一秒入定，除了下意识攥着手循声望去之外，再不敢有任何的多余举动。

　　不远处，一抹颀长身影阔步入场。
　　锋利流畅的面部线条下，是一身低调的黑色运动装，却还是难掩他宽肩薄背、比例逆天的优越身形。

　　下一秒，一早就列好的队伍顷刻就没了形。
　　大部队争先恐后的狂奔而去，立时将人团团围住，连一旁维持秩序的老师都愣了神，不自觉地成为其中一员。

　　场面一度失控。
　　一时间，要签名求合照、尖叫表白的声音不绝于耳。

　　温汐静默注视着这一切，却像失聪了一般，除了心跳一下下敲击鼓膜的反响外，再也听不见只言片语。

　　时隔两年，那久违的身影，还是毫无防备地闯入了她的视线。
　　还是这样，隔着茫茫人海……

　　江声身量挺拔，即使是被人群簇拥地严丝合缝，视线依然位于高点，余光瞥见人海之外的寂寥身影时，不期然抬眼看了过去。

　　下意识地，温汐偏开脸。
　　在视线触及的前一刻，堪堪与那道乱神的目光擦了肩。

　　-

　　场面再次平定下来，已经是半个小时后的事了。
　　老师们意识到失职，很快在校长的敦促下重新整顿队伍，江声也终于走完最后一段路，在横幅前站定。

　　三月的天，老校长抹了把热汗，拍着他的肩说：“你看我，让你花钱来做公益，还把场面搞成这样，实在是不周到。”
　　江声轻轻挽唇，淡然点了点头：“确实。”
　　“……”

　　老校长一噎，旋即气笑出声：“你小子！这么久不见，我都忘了你是这德性了。”
　　江声看着前方场地，笑笑没说话。
　　老校长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忽然又叹了口气：“和你同届、上下几届的学生，还有消息的我都留意过了，没有你要找的人。”
　　“嗯。”

　　江声的唇边依然衔着笑，眸光淡得像在漫长的岁月中，早已习惯了等待落空的滋味。
　　却还是不可避免地黯了黯。

　　“你放心，我这边会继续留意，有消息了一定马上联系你。”
　　“辛苦您了。”

　　“也怪你，做个公益还非得搞得这么神秘，要是提前通知下去是你要来，说不定人家知道你在找她，也就跟着过来了呢？”
　　老校长并不清楚艺人的行程一旦曝光，会引发多少不必要的骚动，江声也只是摇摇头，淡声道：“她只会跑。”

　　的确，如果温汐早知道今天的公益大使是他，就一定不会来这一趟。
　　可既然已经来了，这会儿再突然撤退，就无疑是在打草惊蛇。
　　逃避多年，她自认最擅长的事，就是面不改色的撒谎，也很清楚，潜在的破绽并不可怕，欲盖弥彰才是大忌。

　　所以她选择规规矩矩地跟着指示领好树苗、铁楸和水桶，回到点位把东西放好，然后按部就班地开始铲土。
　　直到面前忽然落下两道影子，老校长领着人走到跟前：“这位家长，我看你这边少了个人，我这正好有一个，就分配给你了。”

　　全场都是父母与孩子的三人组合，只温汐与季嘉述例外，会把多出来的人分配给她们无可厚非，只是她抬头看清来人的眉眼时，还是不自主地乱了神。
　　错过了拒绝的时机，老校长已然转向江声：“好好干，我先去那边看看。”

　　按捺了半天的季嘉述终于找到说话的机会，眼睛亮的像在发光：“江声哥哥——我小姑是你的粉丝！”

　　“……”
　　被提及的两人俱是一怔，目光不期然而遇。

　　温汐下意识想要闪避，好在临门一脚及时定住了。
　　而这些年，江声也总是生怕在人群中错失什么似的，看谁都要多看两秒，两秒过后，声音又是一如既往的莞尔：“是嘛。”

　　“……谈不上。”温汐默了会儿，终于找到合适的时机敛眸，低头铲着脚下的泥土：“听过几首歌而已。”

　　言行合一。
　　江声不甚在意地点点头，随即把手伸向那柄铁楸：“我来吧。”

　　温汐手心一紧，淡然的反应与乱作一团的心跳截然相反。
　　她不敢抬头，不敢再次迎接他的视线，不敢轻易变动姿势以至暴露什么，只能轻声婉拒：“不用，我自己可以。”

　　见她就差没把反感写脸上了，江声也识趣地收了手，直到她把一个坑挖好了大半，额角都开始微微渗汗时，才再次出声：“配合一下。”
　　他指了指不远处对着这头拍摄的摄影师，神情自然又坦荡：“我钱都花了，多少让我走个过场？”

　　明星做公益，除了名义上的献爱心之外，也不乏有为了给自己挣个好名声的因素，所以拍照留念在所难免。
　　这算是个既定流程，只是鲜少会有人说得像他这样直白。

　　温汐抿了抿唇：“……那麻烦你，帮忙去接点水吧。”

　　-

　　茗林山早年被开垦过度，又在资源整合时，被市政列为预备开发的新景点之一，山间一应配置都建设的差不多了，只等把植被覆好，再稍微修葺一番，就可以正式向公众开放了。

　　栽植区后方的男女卫生间，以一堵高墙为遮挡相对而立。
　　露天的卫生间没有隔音，水流潺潺奔向水桶之间，两道激愤地攀谈声依然清晰可闻。

　　“姑侄？说出去谁信？哪个好人家的姑娘没结婚身边带这么大个小子？一个姓温，一个姓季，草稿都没打好，亏她也好意思说出口！还装得一副清纯无辜的白莲样！要没点上不了台面的手段，就单说她那车，是一个单亲妈妈买得起的吗？！”
　　“可男人就喜欢她那温柔小意的做作样，你能有什么办法？别说，我刚还见江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呢。”

　　“呸！她当自己多大盘菜，孩子都多大了，还惦记人一大明星呢？”
　　“也不是，她倒好像确实是对江声没什么兴趣的样子。”
　　“这就是她手段高明的地方啊！假装没把人放在眼里，实际就是想引起他的注意！欲擒故纵懂不懂？”
　　“……真的假的啊？”

　　“这还能有假？”子铭妈一脸愤懑：“我刚不是坐她车上山，听她车里都是江声的歌，就中肯的评判了几句，你猜怎么着？她二话不说，直接就把我们一家从半山腰丢下车了！”
　　“这可是山路啊！足足4公里啊！什么交通工具都没有，你知道我们是怎么上来的吗？！”
　　“平时跟个锯嘴葫芦似的，谁知道提到江声反应会这么大，我好说歹说都没用！这要是对他没兴趣，我把头剁下来给你儿子当球踢！”

　　“……冷静，冷静！”

　　-

　　给小树挖的坑不需要太深。
　　江声接完水回来时，季嘉述正扶着树苗疯狂向他眨眼睛，嘴巴却闭得死紧，一副有口不能言的憋屈样儿。

　　江声无意插手他的家庭关系，只淡然地冲他笑笑，过后也没再问温汐要铁楸，而是拿起他放在一旁的小铁楸，帮着把挖好的坑填平，然后用接来的水慢慢灌溉，稳固土壤。

　　水桶只有一只，温汐既不想和他一同工作，也没有从他手里抢活的意思，站定片刻，就从边上的塑封袋里取出纸笔。
　　她蹲下身，把心愿卡垫在膝盖上，写上季嘉述一早就想好的寄语，并在右下角附上署名：
　　——季嘉述、温汐。

　　而后不知注视了卡片多久，才紧了紧笔端，又悄无声息地添了一笔：
　　——江声。

　　被浇灌过后的土地有些泥泞，江声做完收尾工作，瞟见她起身时稍稍晃了晃，想想还是伸手讨了活：“我去吧。”

　　温汐看了眼外围的摄像机，没再拒绝。
　　他接过卡片往前走，将要递给负责收齐的老师时，余光不经意扫到上方的字迹，继而浑身一凛，骤然回过头来。

　　——这是一手极其标准的正楷，间距匀称、结构方正、笔画分明，规矩到近乎刻板。
　　比起说是手写，倒更像是印刷出来的。

　　这样的字，看似随处可见，可经由手写而成的，他也仅仅只见过一次。

　　脑海中闪过一帧帧浮光掠影的景象，倏忽之间，与今日的见闻连成线。
　　他的视线穿过人潮，精准落在那抹单薄的身影上，那些切实存在又偏偏无迹可寻的过往，好似就这么……豁然撕开了一个口子。

　　-

　　栽植好树苗，老师又组织学生们到另一片空地上，进行环保类目的问答比赛。
　　家长们在四周围成圈，或加油或拍照。

　　温汐避开人群，挑了个不起眼的角落，甫一站定，刚离开不久的人也走了过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此刻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似乎多了层发人深省的探究意味，直看得她有点头皮发麻。

　　半晌，耳边终于传来一道略有些发紧的声音：“我们……认识吗？”

　　“……！”温汐蓦地抬头，慌乱的眼底也曾闪过一瞬的期冀。
　　一瞬过后，又迅速落空。

　　那清朗透澈的眼睛告诉她：他从来不记得她是谁。

　　她漠然收回目光，整个人没有丝毫情绪：“应该没有人会不认识你。”
　　模棱两可的回应，倒让江声悬浮的心又定了定，声音也因此放松下来：“我这么有名？”
　　“嗯。”温汐如实说：“不论是现实还是网络，到处都是你的歌、视频、海报。”
　　想逃都逃不掉。

　　“你说，听过我的歌。”江声扬了扬眉，随口问道：“都听过哪几首？”
　　“……”她紧攥手心，极力维系平静：“偶尔在街上听到过，没有留意歌名。”
　　“这么说，你还真不是我粉丝了？”
　　温汐敛眸，低声应说：“嗯。”

　　她不喜欢粉丝这个词。
　　不喜欢被这简单的两个字，草率地概括她十年的跌宕。

　　“可我怎么听说——”
　　江声短促地笑了一下，清沉嗓音带着点儿松快，饶有兴味地复述：“你为了我……把人从半山腰赶下车，足足走了4公里的路才上了山？”

　　明明是问句。
　　语气却像是不论她如何回答，他都早有认定。

　　“……！”
　　温汐倏然抬头，惊疑之余，也意外撞见，那载满和煦日光的眼睛里，装着整整一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