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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巫山云雨(一) ...

  •   瑶池边,祥云间,一道清俊的身影端坐在小方桌前。
      谢云端起茶盏,品了一口香茗,回味片刻,声音带了些洒脱旷达的意味,对小桌对面的人道:“天下第一的滋味尝过,月隐神宫的大榻也睡过——都无甚意思。”

      对面的人问:“那你倒说说看,什么才叫有意思?”
      谢云将茶盏搁回桌上,不知想到了什么,轻笑一声,回过头来,和云稚撞了个脸对脸。

      云稚骤然惊醒。
      原来是梦。

      映入眼帘的是无数珍奇异宝,像是道边的石头般不要钱般十分草率的挂在床顶,奢靡至极,却毫无审美可言。身上的被子图案是金丝绣成的彼岸花,诡异且土气。
      云稚:“……”

      他足足缓了一炷香的时间,才想起来,他们占了鬼修的老巢。
      谢宴川呢?

      云稚心头一紧,猛地起身。他之前伤势沉重,又体力透支,被李一点了穴后,沉睡了许久,此刻突然起身,眼前骤然一团黑雾,后背也冒出虚汗。他拄着床边缓了片刻,眼前逐渐清明,看见谢宴川端坐在不远处同样华丽非常且审美诡异的小桌旁。
      他的面前有一碗肉松粥,在灵力做引的小火炉上煨着。指尖捏着一颗被血染成淡红的兔子糖,他盯着那颗糖,云稚看不清他的神色,却直觉他有些难过。

      很快,谢宴川就发现云稚苏醒了,他不留痕迹地将兔子糖揣回袖中,端起肉松粥走进寝居。
      谢宴川染血的袍子已然换下,不知从哪儿掏弄了一身利落的黑衣,倒是和他如今魔头的形象很是相符。面上虽依旧不见血色,但嘴唇嫣红,气息匀称,步伐稳健。看来云苍的煞气已经被谢宴川降伏了。

      云稚松了口气。
      也许是煞气在某种程度上依旧影响了谢宴川的情绪,谢宴川的眼底冰冷,全无以往的温柔和煦,他将手中的粥递给云稚,语气也冷冰冰的,道:“估摸着你快醒了。喝罢。”

      谢宴川见云稚直勾勾地看着他,也不伸手接碗。他久病成医,颇为善解人意地道:“身子躺乏了,没力气么?”说罢,拿勺子搅了搅粥,坐在榻旁,道:“我喂你喝。”
      云稚本是一时没反应过来,此刻看到谢宴川竟真的递了勺子到他的嘴边,狠狠地心动了一下,却还是非常有骨气的摇了摇头,道:“我自己可以。”

      他从谢宴川手中接过碗。他久眠不醒,现在周身血液还没彻底流到四肢,手心难得有了凉意,可谢宴川的手竟然比他还要冷,简直像是一块捂不热的冰。
      云稚皱了皱眉头。他此时腹中实在饥饿难耐,也顾不得辟谷了,仰起头将肉松粥喝得一干二净。

      谢宴川伸手接过空碗,云稚对他说了声谢谢。
      谢宴川用灵力把碗送到空碗桌子上,人依旧坐在榻边。他不说话,云稚也不说话,两个人沉默着对坐,活像是两根赏心悦目的木头桩子。

      最终,还是师尊先开了尊口:“灵力都恢复了罢?”
      “嗯。”

      说罢,云稚仿佛回礼般的礼貌开口:“云苍的煞气都降伏住了么?”
      “嗯。”谢宴川道,“已经为我所用了。”

      云稚道:“之前我被云苍设计入魔,起了玉石俱焚的心思,吞了些煞气。那些煞气道道如刀,只几缕,便险些刮断了我的经脉。你的经脉本就摇摇欲坠,怎么抗得下如此多的煞气?还是说,那些煞气还有我的记忆……在护着你。”
      谢宴川摇了摇头,道:“已经被封印了太久了,记忆早就不在了。这副残躯在吞噬煞气后,还能活下来,是云苍在护着我。”

      云稚以为自己听错了:“云苍?”
      谢宴川神色怅然,道:“我也是吞了那些煞气之后才知道,原来云苍,是谢宴川,或者说,是‘我’的生身父亲。”
      云稚:“……”

      谢宴川道:“云苍的俗名叫谢镜吾,他有些天赋,被云解尘看中,带回上陵宗收为徒弟。小有所成后,一次下山除妖时,他遇到了我娘,对我娘一见倾心。他背着师门和我娘成亲,他原本修得是自然道,和我娘在一处,心境自然,进境迅速,宗门一直没发现我娘的存在。直到几年后,他和我娘生下了我。”
      谢宴川叹了口气。
      “我天生有疾,身弱多病,云苍不敢惊动医宗,请了凡间无数的大夫,各个都说我的病无药可治,是早夭之相。我娘每日以泪洗面,他的心思愈发搁在我们的身上,时间一久,修为停滞,境界倒跌。宗门这才察觉到我娘和我的存在。云解尘那时是宗门大长老,给了他两个选择:要么,自废一身功力,宗门会请医宗修者为我治病,他便踏踏实实的做一个凡人,和我们过日子。要么,和我们断绝关系,废自然道,塑无情道,此后再不入凡尘。”

      云稚想起他入内门的前一日云笑天的话,涩然道:“他选了第二条路。”
      “没错。”谢宴川道,“云苍此人,天赋不低,野心更大。他不肯耽于情爱,竟杀了我娘。可他又对我娘爱之入骨,回到宗门后,痛苦难耐,无论如何也无法重塑无情之道,更是险些走火入魔。”

      “说来,我的这位‘父亲’也实在是个狠人,他竟在百鬼葬仙阵找到了我飞升前留下的秘术,将自个儿的神魂生割下来。那深情重义的谢镜吾,被他关在百鬼葬仙阵中,另一半云苍淡薄寡情,刚好应了他的新道。只是不曾想到,他对我娘的爱意深重至此,谢镜吾的神智不仅未被法阵中原有的煞气侵蚀同化,反而成了它们的主人。身在红尘中,人哪能真的无情?这些年,云苍但凡有些浓烈的情绪,都会被他扔给谢镜吾,谢镜吾和云苍此消彼长,云苍这些年修为倒跌,便是受谢镜吾越发强大所扰。”

      云稚道:“所以,云苍设计我们进入百鬼葬仙阵,诱我入魔。借仙门百家之手,除掉阵中封印的谢镜吾,顺便夺走云搀和我的根骨,他便能做他风光的上陵宗主了。”
      “不仅如此。”谢宴川道,“云解尘陷入幻阵也是他的手笔。他因云解尘发现了我娘和我,对他心生怨恨,趁云解尘因清瑶和望舒之死心神大恸之时,引煞气侵他神智,使他设下幻阵,将芙蓉镇变成了一个鬼镇。云解尘因此耽于旧事,日日承受锥心刻骨之痛,不得超生。而我却是他预料之外的变数。我吞下的煞气,里面含着谢镜吾的爱意和悔恨,无论云苍有多想杀了我,它都会护着我,让我活下去。”

      云稚点了点头,又陷入了沉默。
      谢宴川本以为云稚醒后会有很多话要问他,可云稚什么都没再问了。

      他们鲜少有如此相顾无言的尴尬时刻。良久,谢宴川微叹口气,从榻上起身,云稚突然道:“谢云。”

      谢宴川回身,云稚仰着头,眼眶微微发红,眼神倔强里掺杂着委屈。云稚道:“你从什么时候……想起你是谢云的?”
      谢宴川道:“你拔出云搀那日。”

      云稚咬着唇,忍下呜咽,声音打着颤:“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也是……”云稚埋下头,自嘲地笑了一下,“我只是一把剑,我知不知道有什么打紧。就像从前那些事,你也从来不教我知道,反正我也做不了什么。神君心中自有丘壑,教我知道了……没准还要坏了神君的好事。”

      谢宴川垂下眸子:“我没拿你当剑。”
      这句话显然没能起到任何安慰,云稚什么都不想说了。他倒回床上,把被子扯到头顶,把自己裹成了个蛹,重重地背过身去,给谢宴川留下了一个十分气愤的背影。

      云稚鲜有如此鲜活的时刻,谢宴川的唇角勾起暖意,眼底却有道不清的悲伤。
      他回到桌前坐了一会儿,瞧着云稚大有同自己赌气到天荒地老的意思,以拳抵唇,重重地咳嗽两声,眼神滴溜溜地看着云稚。

      云稚俨然不动。
      这是真气着了。

      谢宴川不信邪,过了一会儿,又颇为真诚地咳了两声。
      云稚依旧毫无反应。

      谢宴川头痛起来。
      以前这小剑灵乖得很,哪儿有这么多小脾气。现在这模样倒是挺可爱的,至少不是一直冷冰冰的……就是有些难哄罢了。

      谢宴川的咳嗽本是起了逗弄的心思,只是那煞气虽护着他的性命无虞,却终究与他体内的灵力非是同源,和灵力拿他的五脏六腑做战场,一个不注意就要打起来。谢宴川被搅和得身子难受,竟真的被自个儿的那两声挑逗勾起咳嗽来。
      他咳得很厉害,有些喘不上气,不得不弓着腰,伏在桌上。咳嗽一声挨着一声,撕心裂肺,活像是要把肺一道咳出来,连在外间修炼的宋生和李一都被惊动了。

      待好不容易缓过了这阵咳嗽,指间掌心全是咳出来的血,衣服也染上了,还好是黑的,看不出来。宋生张口就要惊呼,谢宴川提前精准预判,将食指抵在唇边,做了个嘘声的手势,紧接着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他被搀去了另一间屋子,余光看着云稚,依旧是气鼓鼓的一个大蛹。

      谢宴川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看来,小徒弟一时半刻是哄不好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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