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略师尊指南》窨九

31、一念佛魔（一）

　　不知何时，天阴了下来，团团乌云浮在空中，日光见缝插针地洒下来，斑驳地投在空旷死寂的地上。云稚无法看到，此时唯他与谢宴川二人尚在阵中，而在法阵之外，不仅有云苍、宋生和李一，更有无数仙门子弟，看着他们二人，神情肃穆，如临大敌。

　　一道熟悉的女声响起：“小川。”
　　谢宴川闻声，轻拍了拍云稚发抖的身子，吃力地起身，转身面对云涟。

　　云涟蹙紧眉头，道：“回来。”
　　云稚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他只能看到谢宴川单薄的身子挡在身前，谢宴川没有动，也什么都没说，只是摇了摇头。

　　“小川。”云苍站在云涟身边，满目悲痛，“宗主入魔，已是宗门之大不幸，你若护他，便是与整个仙门为敌！快回来！”
　　云稚盯着云苍，瞳孔紧缩。他想起身，浑身上下却使不出半分力气，连灵力都不见了。他只好就这样道：“我没有。”

　　也许是云稚太虚弱了，说话的声音他们听不清，又也许他们根本不想听云稚的任何辩解。云稚说罢，天地间空旷寂静，连乌鸦都保持沉默，无一人应答，无一人追问。

　　谢宴川复述道：“云稚说，他没有。”
　　“云稚入魔是你亲眼所见。”云涟道，“亦是我们所有人亲眼所见。”

　　“你看到……我做了什么？”云稚问谢宴川。
　　谢宴川轻轻地道：“我醒来时，你陷在百鬼葬仙阵中，双目赤红，不停地挥舞云搀，像在杀人，可你的面前只有空气，谁试图靠近你，你就会拿着剑去杀谁。”

　　云稚怔然：“我、我不记得……”
　　谢宴川掩唇咳了一阵，声声浊重，一向挺拔的脊骨佝偻下去。云稚心里一揪，下意识道：“你的身体……”

　　谢宴川缓了口气，向前几步，背过身，和阵外的众仙门众人一同审视着瘫坐在法阵中央的云稚。
　　谢宴川肃然道：“我在昏迷之前，我们已破阵而出。你因何会再入阵中？”

　　云稚看着谢宴川和那些人在一处质问自己，觉得自己像是只被主人遗弃的小动物。他难过又心酸，却无法悖逆谢云，闷闷答道：“我不知道。云苍到了，你便昏了过去，云苍把你放进山洞的长石台，给你看病，不要我们进去扰他。后来，云苍出来了，跟我们说了几句话，我听到你叫我的名字，就进了山洞，云苍也跟着进去了。他、他说我杀了你，再之后，他就不见了，你也不见了。我冲出山洞，云宋和云翊也不见了……而我，不知为何，又回到了阵中。”

　　云苍道：“云宋、云翊。”
　　宋生和李一上前一步，犹豫地道：“在。”

　　云苍道：“在撷芳仙尊赶到之前，十九长老是否一直处于昏迷之中？”
　　“也、也许罢。我们刚开始也没进山洞，后来进去，十九长老的确……昏迷不醒。”

　　云苍再道：“按云稚方才所言，十九长老当是醒过，或至少，在云稚进入山洞之前，唤过他的名字。你们可有听到？”
　　宋生和李一摇了摇头。
　　他们的确不曾听到。

　　云稚道：“我那时力竭难支，也许是我恍惚间的幻听。我听到师尊唤我，进入山洞，师尊并未清醒——你是看见了的。你还安慰我说，师尊大抵是在昏迷中放心不下我，叫我不要担心。”

　　宋生和李一的表情顿时变得十分怪异。
　　云苍似笑非笑，道：“我何时跟你进入山洞了？”

　　云稚瞪圆了眼，道：“就是跟我进去了呀！你在山洞里跟我说了好些话，你还说……还说……”
　　“说，是你杀了十九长老？”云苍问。

　　云稚彻底愣住了。
　　他记得分明，绝不会错。可看云苍的态度，简直像是他杜撰出来的！

　　对了——
　　宋生和李一也在场，他们可以作证！
　　云稚难得露出几分脆弱，求助般的目光投向宋生和李一。他们看向云稚的目光并无心虚的躲闪，只是复杂极了，像震惊，又像惋惜。

　　云苍问：“我，可有同云稚一道进去？”
　　宋生咬着唇，摇了摇头。李一亦然。

　　“没有。”
　　他们虽和云稚一向不大亲近，可那也只是性情不合，算不上什么仇什么恨，没必要撒谎构陷云稚。
　　云苍……真的没有跟着云稚进那个山洞。

　　那时云稚骤然冲进山洞，吓了他们一跳。他们也想跟着进去，却被云苍拦下了。云苍对他们道，云稚伤势沉重，心里又太挂念小川了，让他进去，自个儿陪小川待一会儿，心定了，再想法子劝他先把伤势稳住。
　　结果，云涟还没赶到，云稚就手持云搀冲了出来。他的瞳孔成了妖异的血红色，浑身鬼气，见到他们就要往身上刺。云苍眼疾手快，一把捞起他们躲开云稚。

　　云稚像是不清醒了，他们躲，他也不追，一会儿安静，一会儿喃喃自语，一会儿疯了般的对着空气乱砍。
　　没人知道山洞里发生了什么，也没人知道云稚是因为什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滴答。滴答。
　　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云苍看着云稚，话却是对宋生和李一说的：“仙家弟子，无妄言，无诳语，你们可知说谎的后果？”
　　李一对云苍长长一缉，道：“五雷轰顶，不得超生。”

　　“好！”云苍大喝一声，“我再问你二人一遍，方才所言，可句句属实？”
　　“禀大长老。”
　　李一和宋生对云苍行礼。
　　“方才所言，句句属实。”

　　远处传来轰轰的雷声，雨势渐渐大了。云稚喃喃：“……你不能淋雨。”
　　谢宴川的眉心狠狠抽动了一下，声音低哑，隐有怒气：“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想这些！”

　　云稚被谢宴川凶得郁闷起来。可铁证简直如山，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辩白了。

　　云苍沉声道：“上陵宗宗主云稚，罔顾宗门多年悉心教诲，叛仙堕魔。即日起，革去宗主之位，逐出上陵宗。剜其金丹，废其根骨，夺其云搀，使其不得再危害苍生。诸位——可有异议？”

　　谢宴川欲说什么，可新伤旧疾来势汹汹，他本就是一口气强撑着，此时一着急，心血翻涌，口中泛起腥气，眼前一阵发黑。斑驳雨声中，率先开口的却是那被云涧秋一剑剃光了胡子的十四长老。

　　十四长老道：“我有异议！”
　　云苍有些意外，道：“十四长老有何高见？”

　　十四长老道：“云稚宗主入魔乃吾等亲眼所见，然，宗主入宗门已近四载，从未做过残害生灵违背宗门法令之事，入魔一事，且不论缘由为何尚待调查，宗主并未伤到任何一人，更遑论如今宗主已然清醒！‘叛仙堕魔’四字是否有失偏颇？‘革去宗主之位，逐出上陵宗。剜其金丹，废其根骨，夺其云搀’之罚，亦委实过重！”

　　云苍缓声：“那依十四长老高见，该如何处置云稚宗主？”
　　“带宗主回宗门详细调查此遭入魔的起因经过。”十四长老怆然，“宗主乃吾上陵宗千年一遇的奇才，走火入魔更是修仙之途随处可见之险，怎能因宗主一念入魔，就将其毁之啊！”

　　“十四长老言之有理。”云苍颔首，却抬手指向云稚：“只是——”
　　只见百鬼葬仙阵中，谢宴川拄地大口喘息，云稚瞳孔血红，手持云搀，剑尖对准虚弱的谢宴川——

　　“小川！”
　　只一眨眼的功夫，云涟已经向谢宴川疾冲过去，云苍紧随其后！
　　“李一！”宋生急声唤道。不需再多言，李一已经御剑而行，带上宋生赶向阵中！

　　救人之剑和杀人之剑，谁更快？
　　斩春风尚未至，无尘已迫在云稚眼前！

　　云稚目力卓群，早已发现无尘的杀意，可云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什么也没做，云苍云涟宋生李一就都不要命地冲了过来。
　　他灵力尽失，这百鬼葬仙阵不知抽了什么风，把他的身子牢牢锁住，云稚竟动弹不得。云稚心头了然，云苍要杀了自己，夺走他的金丹，他的根骨……和云搀。

　　——你以为夺走我的根骨和金丹，我就会认你为主么？
　　云稚在心头冷笑。

　　异想天开。
　　我云搀，只做谢云的剑。

　　如同当初谢云濒死时，云搀剑灵吞噬了恶灵的力量一般，剑灵能做的事，云稚也能。
　　说我入魔，我便入给你看！

　　即便知道已经来不及，云稚还是飞速在手中掐诀，疯狂地吸纳阵中鬼气。
　　谢云的剑，绝不会坐以待毙！

　　可预料的刺痛并没有到来。
　　云稚感受到一股熟悉无比的剑意，似天边云，缥缈不定，磅礴无涯。那剑意一闪而逝，却恰好挡住了无尘的致命一击。谢宴川随之扑跪在地，“哇”地一声吐出大口地淋漓鲜血。手中符箓幻化出的木剑随之消散成烟。
　　云稚扑向谢宴川，失声道：“师尊！”

　　谢宴川喘得像个快报废了的破风箱，勉力撑着身子挡在云稚身前，道：“云苍……狐狸尾巴……终于藏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