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略师尊指南》窨九

24、造化神玉

　　这从来就不是云望舒的梦。
　　因为——

　　“望舒已经不在了。就在清瑶去了的那一日。”云解尘道。

　　那场梦并非作假，清瑶不舍得让小望舒直面爹爹死去，便撑着口气，把望舒支出去买糖炒栗子。
　　唯一不同的，是云望舒并没有去。

　　他早慧通澈，心中已有猜测：大抵告别之日，就是今日。他开开心心地出了门，在走到清瑶的视野不能及之处停下了脚步。他没去买糖炒栗子，也没回家。
　　父亲和爹爹耳聪目明，他若是偷偷溜回去，一定会被他们发现的。

　　云望舒静静地在那里等了一会儿，阿婆刚好推着小摊路过了他。望舒便叫住阿婆，买了一大包栗子捧在手心，才付了钱，便看到了徐先生和小药童。
　　他们刚从家里出来，徐先生在看到云望舒的一刹那便明白——云望舒什么都知道。徐先生轻轻道：“小公子快回去罢。”
　　云望舒点了点头，不见悲色，步伐轻快地回去了。爹爹在屋里咳得撕心裂肺，父亲的心神被爹爹攥住，他们谁也没发现他。云望舒不想辜负爹爹和父亲对他的爱护，便一直站在门口，安静地等着爹爹咽下最后一口气。

　　人类的寿命短如蜉蝣，清瑶旧伤沉重，断无法飞升成仙，迟早是要死的。他死了，望舒就会有新的主人。望舒剑可以有很多主人，可云望舒只有一个爹爹，他不愿再认旁人为主，便将自己的剑魄烙在清瑶的神魂上。这事儿他没告诉任何人。
　　如果说神魂是人的命根子，剑魄就是剑的命根子。神魂强悍，则身体康健、好运连连，神魂虚弱，便会多灾多病、福薄命浅。能修成剑灵，剑魄自然强悍，但若是烙在了人类的神魂上，那便是生死与共，祸福相依了。

　　清瑶已然濒死，云望舒感觉到自己同清瑶的生命一同急剧流失。父亲和爹爹告诉过他，死亡是一场酣甜的美梦，他和爹爹在一起，并不觉得害怕，只是很想跑进屋里，和父亲道一声：“对不起。”

　　就像清瑶不忍心在云望舒面前死去一样，云望舒亦没有向云解尘告别的勇气。
　　“父亲，对不起。”云望舒在门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地道，“望舒要虽爹爹一道去了。”

　　清瑶终于在云解尘怀中咽下最后一口气，云望舒随之灰飞烟灭。油纸包掉在地上，里面的糖炒栗子骨碌碌地洒了一地。
　　云解尘似有所感，怔怔然向门口望去。

　　门外清风习习，暖阳和煦，像是一场温柔又决绝的告别……又像是从未有人离去。

　　云解尘靠着枯树，费力地仰起头来。
　　是个好天气，和那日一样。
　　“原来，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啊。”云解尘叹道。

　　他扬起手，抛出一个物件儿给谢宴川，这个动作仿佛耗尽了他全部的生命，他摇晃着扶住树干，颤颤巍巍地盘膝坐下，虚弱地道：“这块神玉是早年我和清瑶下山游历时偶然所得，名为‘造化’，不是凡间物。当年，望舒能结成剑灵，不仅是芙蓉镇灵力充沛之故，亦是受它的滋养。年轻人，它是你的了。”

　　谢宴川接住“造化”神玉。
　　云稚觉得这玉十分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这玉莹润至极，灵力充沛却不霸道，沿着谢宴川的手掌向他的周身裹去。谢宴川方才消耗太多，周身经脉痛得厉害，此时被这温和舒缓的灵力包裹住，竟稍缓了几分，连带着隐隐发沉的身子也跟着轻快了几分。
　　谢宴川心中惊叹于此玉之神通，道：“前辈，这太贵重了。”
　　且不论旁的，云解尘如今行将就木，拿着这玉至少还能多活几年。

　　云解尘无所谓地笑笑：“这幻阵并非我本意。这些年，为我心头的这一点执念，害了许多无辜之人，我道心已秽，不配再用这灵玉了。我观各位小友道心明澈，前途不可限量，只是谢小友身上瞧着不好，这‘造化’神玉想来帮得到你。诸位将我唤醒，解尘无以为报，唯有此玉可堪一用，你且拿去罢。”

　　说罢，云解尘便阖上眸子，什么也没再说了。
　　胸膛的起伏渐渐沉寂下去，他仿佛走入了另一场美梦。

　　正是盛夏灿烂好时节，清瑶牵着望舒的手回头唤他：“云解尘，发什么呆呢？云望舒昨个儿刚闹着牙疼，今个儿又嚷嚷着去吃阿婆家的糖炒栗子。我是管不了他了，你管管你的好儿子罢！”
　　虽是埋怨的语气，却满目温柔，似嗔含笑。
　　云望舒一手搭着清瑶，一手把剑扛在肩后，眼神明亮，是跃跃欲试的神情，冲云解尘吐舌头扮鬼脸道：“父亲，来抓我呀！我这次一定打得过你！”

　　微风拂过脸颊，云解尘的眼底浮起笑意，扬声道，这便来了。
　　这次，美梦终不必再醒了。

　　*
　　宋生红着眼眶帮李一处理伤口。
　　李一伤得着实不轻，有几处已经见骨。他疼得呲牙咧嘴，却还是忍不住好奇道：“谢长老，云稚，你们怎么知道这幻境真正的主人是明玕仙尊啊？”

　　云稚道：“我不知道。”
　　李一：“……啊？”
　　云稚道：“我只是看到师尊往明玕仙尊那里去，便同师尊一道去了。”

　　“其实很简单。”谢宴川闷咳两声，疲惫地道，“幻阵成立的逻辑，是在于逃避现实的苦痛。如果这是望舒的阵，那么他想要逃避什么？”
　　“自然是清瑶仙尊的死……”李一恍然大悟，“可幻阵中的清瑶仙尊依然病死了。所以，这定然不是望舒的阵。而芙蓉镇的故事围绕云解尘、清瑶、云望舒三人展开，不是望舒的阵，清瑶又已经死了，所以——这必然是云解尘的幻阵！”
　　谢宴川满意道：“孺子可教也。”

　　“可，”李一被宋生撒得伤药粉沙得一个激灵，吸了口凉气，复犹豫道，“我们当时的记忆来自望舒，望舒的记忆里，先死去的人是云解尘啊。你那时怎么会知道，被留下来的人是云解尘呢？”
　　谢宴川嗓音微哑，道：“阵中虚实真假交织，从一开始，我便不信‘望舒’留给我们的故事。至于如何猜出真相——不妨换个思路，忘记我们方才知道的一切。如果这是云解尘的阵，他想要逃避什么？”

　　李一道：“清瑶的死？”
　　又拧着眉头嘟囔着道：“可清瑶还是死了——难道是望舒？”李一骤然抬头，“云解尘不想望舒那么聪明通透，什么都知道……他只希望，望舒哪怕傻乎乎的，却能一直天真烂漫的活下去，就像阵中的那个少年……”

　　谢宴川道：“只要人还活着，就总还是有希望。那么，让云解尘绝望到只能用幻阵困住自己的原因只有一个——”
　　李一喃喃道：“望舒，也不在了。”

　　李一此时才真切地意识到，为何自家师尊曾无意间提起过，整个上陵宗都低估了那总是病歪歪的十九长老。
　　入险境临危不乱，临迷局抽丝剥茧，甚至在破阵之前对他们循（满）循（口）善（胡）诱（诌），让云解尘误以为他们相信了这是云望舒的幻阵，最终力挽狂澜，一击制胜。
　　谢长老胸中自有丘壑，思虑之沉、城府之深，实在不是他平素表现出的懒散模样。

　　谢宴川眉头蹙得更紧了些，额头流下黄豆粒般的冷汗，虽并未受伤，可状况瞧着不比他们这些伤号好上几分。
　　李一这才想起，自个儿问了半晌，什么都问了，却没问谢长老的身体如何了。却见云稚已经揽着谢宴川的肩膀，让谢宴川靠着他休息了。

　　云稚冷冷地看着他，虽没说话，但整个人都是一个大写的“还不快闭嘴”。
　　……李一连忙识趣地闭嘴了。

　　李一有眼力见儿，可不代表别人也有。只听任天行十分欠揍地道：“诶——谢十九，画了两道符就成这样了，你这身子骨行不行啊！”
　　谢宴川没骨头似的靠着云稚，嘴上却毫不示弱，冷笑道：“任兄还是先把自个儿唇角的血擦干净罢！”
　　任天行按着胸口笑了一下，突然没头没脑地道：“以前没发现你胆子这么大。”

　　怎么说呢。
　　芙蓉镇虽然诡异，但对于已经在阎王殿门口溜达过两遭的谢长老来说，实在不值一提。
　　但谢宴川知道，任天行指的不是这个，而是谢宴川分明察觉到了任天行此行目的并不单纯，却还是把后背交给了他。
　　至于任天行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反正已经出来了，管他呢。

　　“哪里比得上任兄？”谢宴川扬声道，“乐言，你回去揍他的时候可得记得叫我啊。”
　　乐言正闭眼调息，对这无聊的两个人多一个眼神也欠奉。

　　他可不是什么乐于助人的良善之辈，方才拼死拼活的为剑上的四人当保镖也就罢了，看到任天行也被围攻，明明心里想这人这样绝情，不如就让他死在这里……却终究不舍得。
　　乐言不仅要对抗幻阵对神魂的影响，还要同时保护这么多人，即便他是一只得了道的兔子精，也禁不住这样的损耗。乐言想想就来气，加之伤势沉重，就更不想说话了。

　　任天行幽幽叹息。
　　“别说我没提醒你们三个啊——神魂之创远比身体受伤更加严重，若不赶紧回去好生闭关修养一番，只怕要大损根基了。”说到这里，他问道，“对了，明玕仙尊的尸首，你们打算如何处置？”

　　大家都下意识地等谢宴川拿主意，他却冲云稚眨了眨眼。云稚便道：“无论如何，明玕仙尊皆是上陵宗人。更何况这段时日在此地失踪之人，想必与仙尊亦脱不了干系。总要带仙尊回去，也算是对世人有个交代。”
　　谢宴川不由得再度感叹一声，他家的小冰碴子精长大了。

　　“既如此，那便各回各家罢。”谢宴川慢腾腾地起身道。

　　宋生和李一已经自觉地去云解尘的尸首处了。
　　上陵宗并非是过家家的地方。即便这两个小家伙的师尊都多多少少有些不着调，但该有的历练也都没少，此时见到一具新鲜的尸体，也不觉得有什么。

　　云稚不放心谢宴川的经脉，正想再给他探探脉象，突然，宋生发出一声惊呼！

　　只见云解尘的尸身黑雾缭绕，浑身血肉飞快地向下涌去，钻至地底。只一个眨眼，云解尘便成了一捧白骨，而方才分明已经消失的血红法阵，竟以一个比之前还要恐怖的速度流转起来！
　　他们竟然……还在阵中！

　　第二卷·芙蓉一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