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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君子有节 ...

  •   上陵宗,议事堂。

      所有尚在宗门的长老皆聚在此处,上陵宗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兴师动众过了。
      甚至可以说,除非云搀山塌了,否则不怎么威严的大长老根本叫不出这一屋子各式各样的长老们。
      而云苍之所以能重拾当家人的威严,不是因为云搀山塌了,而是比这还要重要百倍的事情——
      一个十五岁的、冷冰冰的、十九长老座下的小弟子,拔出了云搀剑。

      上陵宗的宗主临终前留下遗言,谁拔得出云搀剑,谁就是上陵宗的下一任宗主。
      千年之后,云稚拔出了云搀剑。
      那么,云稚就是上陵宗的下一任宗主。

      云稚的心情复杂得像是一团乱麻。

      这个遗言,是他亲口说的。
      这把剑,是留给谢云的。
      他只是随手一招,云搀就巴巴地凑到他的掌心,赶都赶不走。
      他成了自己的主人。
      可能还会成为谢云的宗主。
      云稚觉得,他坑了他自己,并且掌握了证据。

      他只想做谢宴川的小徒弟!

      云稚和诸位长老据理力争,逻辑清晰地阐述了自己并不适合更不想做宗主,长老们无奈之下去十里湖山,把尚在病中的谢宴川揪了过来。
      云稚听着谢宴川压抑的低咳,立马就蔫了,杵在地上埋着头,无声地表演着“油盐不进”四个大字。

      谢宴川本就性子和气,又因为实力低,在宗门没什么地位,诸位长老不敢为难冰碴子云稚,便纷纷对好欺负的谢宴川发难。
      刚开始还好言好语,循循善诱——
      八长老道:“老十九啊,咱们上陵宗的立世之基,便是祖宗之训,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谢宴川道:“是。”
      八长老又道:“咱们上陵宗以剑入道,云搀乃极凶极妖之剑,若一时不慎,便会被剑灵反噬,走火入魔,是不是?”
      谢宴川呷了口热茶,压下咳嗽,缓声道:“神剑有灵,非心智坚毅者不可妄动,此乃人尽皆知之事。”
      “正是。”八长老道,“心功剑术人人都看得懂,可唯有修剑之人方至此途之艰险啊!”
      八长老将“修剑之人”四字咬得极重,字里行间都在敲打着谢宴川——“你不配当我们宗主的师尊,还不快赶紧让位。”

      谢宴川却像是听不懂八长老的暗示,能含混的就三纸无驴地含混过去,混不过去就掩唇咳嗽。咳得情真意切,病得气息奄奄,佐以过于苍白的面色,堵死了所有想以他为突破口的肺腑之言。
      谢宴川应付惯了这种场面,装病装得得心应手,甚至还有云涟助攻几句饱含担忧的“小川”。

      可他却忽视了一个悲伤的事实:今日到场的长老,不仅仅只有平常主事的那几位,还有曾被云苍暗戳戳骂过“茅坑里的石头”的十四长老。
      只听一声怒“呸”,十四长老不客气地道:“谢十九,老夫平生最恨混吃等死油头滑面之人,今日就直说了——你觉得你教养得了宗主吗?”

      谢宴川早就见识过了十四长老的爆脾气,当即扬起一张笑面,笑眯眯地道:“若论天赋、论悟性,恕十九直言,在座的各位恐怕没人能教养云稚。更何况,此番诸位叫我前来,说是商讨云稚接任宗主一事,怎么我一来,就成了我谢某人的批斗大会了?”
      十四长老更怒:“你也知云稚此子乃不世出的少年英才!若因在你座下进境不足,受云搀反噬走火入魔,你担待得起吗?你已经是个废物了,还要再拖累出一个小废物吗!”
      云苍沉声道:“十四长老慎言!”

      云稚的手指深深地扣进掌心。
      他不愿接受宗主之位,不仅是他不愿承担宗主之任,最根本的原因,是谢宴川。

      他已经不是八个月前那个虎头虎脑的稚生了。他知道,如果他担了宗主的身份,其他长老绝不会允许一个提不起剑的病秧子当他的师尊。
      更何况……谢宴川本也不大想收下他。

      不仅不大想,还想着法子赶他走。
      云稚不是傻子,他感觉得到。

      现在的情形,如果谢宴川也与其他长老同一阵营,正好能顺势扔掉他这个小麻烦。
      所以,即便谢宴川受辱,云稚也不能为谢宴川顶撞其他长老。
      他要温顺,要谦和,要让大家知道,谢宴川把徒弟教得很好。
      也许这样,他还有机会继续当谢宴川的小徒弟。

      云稚很烦躁。
      如果他是一把剑,直接砍了那些聒噪的老家伙就是,哪会这般窝囊?

      十四长老丝毫不买云苍的帐,怒呛道:“谁不知道谢宴川是你捡回来的?这些年,宗门看在你的面子上为这个没心肝的登徒子破了多少例?搭上了多少天材地宝?他年方十六便能坐上长老之位还不够吗?还要他祸害我们的宗主吗?”

      “谁是你们的宗主?”
      云稚的手搭在云搀剑上,几乎就要拔剑出鞘砍死这个老东西。
      他尽力压抑着杀意,缓缓道:“不许折辱我师尊。”

      “云稚。”
      耳边传来谢宴川的逼音成线。
      “十四长老心直口快,他也是为宗门考量,没有坏心思,你……莫要动怒。”

      师尊受辱,反倒告诉自己的弟子莫要动怒,这听起来非常荒诞、非常诡异。
      但云稚做人的经验的不足,没有察觉这其中的怪异,只是循着声音抬头看向谢宴川。

      依旧是那双明镜般的眸子。
      那双眸子正温和地看着他。
      云稚的杀意缓缓平息。
      他骤然跪下,对谢宴川俯身道:“我于垂死之际被师尊带回山上,师尊收留我,给我一方遮风避雨之处,滔天恩情,不可不报。云稚此生只认谢宴川一人为师,若诸位长老不允,云稚愿解剑下山,此生再不踏仙家半步!”

      十四长老一把黑须气得快要直立,握拳捶桌,喝道:“放肆!”
      面具已经撕破,云稚索性扔掉人模人样的谦卑,当即道:“你算老几?我放肆与否与你何干?!”
      “你——”

      “云稚。”谢宴川道,“不可对长老无礼。”
      云稚道:“是他先对你无礼的!”
      谢宴川道:“以下犯上是为不敬,无论起因是何,你需先向十四长老道歉。”
      云稚破罐子破摔,梗着脖子道:“我没错。”

      谢宴川正要说什么,却一口气没上来,心口骤然一悸,眼前浮起黑雾。他不愿教人看出端倪,紧紧攥着椅子上的扶手稳住身体。好在这阵不适很快便缓了过去,他无声地舒了口气,缓了缓,疲惫地道:“师尊的话,也不听了么。”
      云稚低头盯着脚尖,抿直唇角,闷了半晌,才不情不愿地道:“对不起,方才是我出言不逊,请十四长老见谅。”
      “……”十四长老道,“小子,你方才呛人的本事呢?”
      云稚直接闭嘴。

      谢宴川撑着扶手起身,缓缓走到云稚面前,向云稚递了只手。
      云稚一愣,下意识地拉住那只手。
      谢宴川穿得很厚,手依旧是冷的。
      云稚把手握得更紧,想给他暖手,谢宴川莫名其妙道:“你还愣着做什么?起来啊。”
      云稚:“……”
      哦。
      他闷闷地起身,站在谢宴川身后侧。

      谢宴川对十四长老行了一礼,道:“十四长老,后生之徒方才出言顶撞于您,是我为人师尊教导无方之过,十九在此向您赔礼请罪。”
      十四长老冷笑一声,“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显然没将谢宴川放在眼里。

      便是云涟也看不下去了。

      十四长是老一辈的人,按辈分讲,是其他长老的长辈,平时脾气臭说话难听,碍于情面,大家也不计较。此时对着同为长老的谢宴川出言不逊,得理不饶人,连人家亲自道歉都不给面子,却是有些过分了。
      云涟正要开口,便听谢宴川沉闷地咳了几声,微哑着嗓子,道:“后生之过,后生已致歉意。然,十四长老对后生言辞犀利,有污蔑折辱之意,我徒护师心切,忍无可忍,才出言顶撞一二,恕后生不能不为我师徒二人讨一个公道。”

      一时之间,满堂寂静。

      谢宴川今日抱病前来,虚弱难掩,脊背却挺直。他一贯温和随性,别人说什么,不管好不好听,都是笑眯眯的,此时敛了惯常的笑意,不卑不亢地站在十四长老面前,依旧是那副温和好欺负的模样,却无端多了些令人不得不认真审视的锋利。

      只听他道:“后生垂死之际,被大长老带回山上,护我不死,教我修行,又因体质孱弱,需常加调治,自幼养在二长老身边。十九上山至今已有十载,承蒙诸位长老、门生的关照,上陵宗对十九不可谓不恩重如山。可惜十九先天不足,只结出半颗金丹,此生无缘修剑正途,诸位长老念及十九身份尴尬,破例予十九宗门长老之尊。十四长老所言不假,但十九并非混吃等死之徒。”
      “十九于九年前弃剑修符,于四年前受封长老,道心之坚自有叩仙路可证,‘破例’二字,是因资历不足,非是修为不够。”谢宴川顿了顿,道:“我受封长老,并非仅因身份尴尬——宗门大小法阵,上至护山之大阵,下至弟子考核,不曾有法阵之处,我为其绘制;法阵不妥之处,我为其完善。即便是弟子玉简,亦出自我手。如今宗门灵气充沛,消息灵便,上下协调有序,十九不惭,自认有一份功劳。旁人对我轻视怠慢,十九俱可一笑置之,却不能累我弟子一同受辱。故——”
      谢宴川对上十四长老的目光,平静地道:“十九冒昧,请十四长老为我师徒二人,道歉。”

      “你!”十四长老指着谢宴川,手指颤抖,半晌说不出话来,愤愤道:“竖子狡猾!若你真有这般本事,岂会任自己沦为上陵宗的笑柄!”
      云苍道:“小川所言非虚。”
      “……”十四长老大受震撼,道:“云苍,你也跟着疯了不成!”
      云涟忍不住道:“小川当初破格受封长老,的确是因为修为深厚,且为宗门做出了巨大贡献。之所以对大家隐瞒此事,是我们三尊堂的意思。主要原因是:小川自六年前重病后,根基大损,常觉力不从心,且他的身体状况不可再加劳损。不若让他受些委屈,起码能讨个清闲,潜心修养,好过被一顶高帽压垮了身子。”

      十四长老面色赤红。他一贯以长辈自居,热衷说教斥骂,平生最恶别人和他顶嘴——尤其是对方占理——他越辩越怒,斥道:“云涟,你休和云苍一伙诓骗老夫!你以为老夫不知,当初谢宴川毫无修为、一张白纸,你为何主张收留下他?!”
      云苍喝道:“云十四!”
      十四长老已然彻底上头,不管不顾道:“你同胞幼弟先天不足,年纪小小就病死了!你身子康健,天生仙根,便觉得是你克得弟弟体弱早夭,谢宴川上山那年只有十岁,你弟弟也死在十岁,你把他当作你那早夭的亲弟!你自然处处为他着想!你和云苍的话,老夫一个字都不会……”

      十四长老话还未说完,议事堂只见一道秋光潋滟,转瞬即逝。
      云涧秋持秋水而立,轻轻一抖,几缕黑须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 作者有话要说:  云稚:温顺.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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