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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流沙 ...

  •   这话一出,温意猛然甩开了他的手。

      她松开得突然,顾连洲因为伤口碰到膝盖,闷哼了一声。

      温意心跳得很快,强迫自己不要转身去看,冷淡说了一句:“少自作多情。”

      夏天妈妈抱着膝盖蜷缩在一旁,温意转过身的时候,陡然看到夏天安静地站在楼梯口。

      少年身后的楼梯感应灯已经熄灭,不知来了多久,都看到了什么。他穿着医院的蓝白条纹病号服,正值青春期,个子抽条得很高,骨架有着少年人独有的清瘦感,笔直地站在黑暗里,一言不发看过来。

      温意轻轻皱眉,出声:“夏天,你什么时候来的?”
      原本一直在恍神状态的夏天妈妈听到儿子的名字,猝然抬头。

      “温医生,”夏天走过来,走到他妈妈面前:“谢谢您救了我妈妈。”

      他果然看到了,温意心里一阵叹息。

      女人看到儿子,强撑着挤出笑:“夏天,夏天,妈妈,妈妈没事……”
      她语无伦次地说着,仿佛不知道要怎么掩盖自己内心的慌张。

      “妈。”夏天半蹲下身,把女人凌乱的头发理正:“我不想做手术了,我们回家吧。”
      “你胡说什么!”女人声音颤抖。

      夏天低下头,不出声。

      片刻后,女人抱住儿子的肩膀,呜呜咽咽哭起来,越哭声音越大。

      夜里风凉,夏天身上病号服单薄,肩胛骨线条明显。温意身后传来动静,她回头,看见顾连洲起身,一件黑色的冲锋衣披到夏天的身上。

      顾连洲弯着腰,拍了拍夏天的肩:“很晚了,带你妈妈回去吧。”
      “还有,”他顿了顿:“男人怕什么手术,别让你妈妈担心。”

      顾连洲的口气轻描淡写,他身上自有一种见惯生死的沉稳,仿佛一切事都不算事,睡一觉明天太阳升起都会烟消云散。

      温意在手术室多年,这样的事也见多了,没钱做手术的重病症人太多太多。那是一种无能为力的痛苦,而且是无法因为安慰而减轻的困境。

      顾连洲不会看不出来,但他选择了一种体面的,轻松的安慰方式,将夏天妈妈方才跳楼的事,揭过去。

      温意微微侧眸,脱掉外套后,他身上只余一件黑色T恤,抄兜站着,被风勾勒出宽肩窄腰的身材线条。

      夏天肩膀抖动了一下,扶着妈妈起来,低声又对二人说声谢谢,慢慢向楼梯口走去。

      温意松一口气,也往回走,身后跟上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她边走边拨电话,通知保卫处来把通往天台的铁门上锁,挂断电话转身:“跟着我干什么?”

      顾连洲左袖挽至小臂,伤口触目惊心,看着就疼,他神色淡然:“麻烦温医生,帮我处理一下。”

      温意瞥一眼,抿唇,撂下一句:“跟我来。”

      -

      十点多,医院走廊渐渐安静,偶尔传来几声咳嗽和聊天声。

      温意端着托盘,关上值班室的门,一边撕针管袋一边说:“袖子捋上去。”
      顾连洲坐在椅子上,声音在白亮的灯光下略显沙哑:“这是什么?”

      “破伤风针。”温意走进,才看到他黑而长的睫毛下,眸中布满了红血丝,眉间略显疲惫。

      她用酒精棉球在他上臂的三角肌消毒,声音闷在口罩后面,多问了一句:“你等到现在是为了提审下午那个犯人吗?”

      药液随着针管缓慢推进去,顾连洲揉了揉额心,有片刻的迟疑,嗯了一声。

      温意抬眸,看了他一眼。

      她的眼睛清而亮,黑瞳仁占比面积大,上扬的眼尾勾人,蓝色医用口罩上方露出的肌肤雪白细腻,清冷又泄出几分成年女子的风情。

      顾连洲有片刻的失神,随之收回目光,靠着椅背。

      药液推完,温意拔出针头,给他消毒拆线。

      皮肉翻开,酒精擦上去,想必痛得钻心。重新开始缝合之前,她抬头看他,男人不知何时半阖上眼,眼下皮肤淡淡阴影,鼻梁高挺,优越骨相一览无遗。

      值班室的墙面上挂着时钟,秒针在夜里安安静静地走着。她一动不动,盯着他看了几秒,才出声提醒:“我要开始缝合了。”

      “嗯。”顾连洲睁开眼,喉间逸出一声。
      他说着身体坐直,目光落到她手上。

      温意捏着细细的针,一时有些说不上的紧张。

      其实就是很简单的缝合而已,她大学在学校里,缝合技术全专业第一,漂亮得被当做样本传阅教学。

      但现在,对面是顾连洲。
      难怪老师们都说,医生一般不给自己的亲人爱人做手术。

      温意收回胡思乱想的想法,低头专注于眼前的伤口。

      她的动作很标准,手指细长白皙,带着针穿梭于皮肉间,脸上神情冷静又认真,有种别样的美感。

      从前怯懦的小姑娘,如今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

      “温意,”顾连洲突然问她:“什么时候回来的?”

      温意头也不抬:“回来挺久的了。”
      “怎么不联系我?”

      事到如今,温意也懒得跟他装那副不认识的样子,索性道:“为什么要联系你。”
      她说话语气不善,拿起剪刀,干脆利落地剪线。

      顾连洲轻笑一声:“长大了,连哥哥也不认了。”

      温意面无表情继续手上消毒的动作:“顾警官,您能别老和我攀亲戚吗?我都说了我是独生女,没什么哥哥。”

      最后一下消毒,她恶劣地加重了力道,如愿看到顾连洲皱起了眉头。

      温意端着托盘转身,把废弃用品一股脑丢进垃圾桶,唇角不自觉勾起弧度。

      “咚咚咚”,门外响起几声敲门声,护士开门道,“温医生,6床的夏天说他胸闷。”
      “稍等我几分钟。”

      “好。”护士说着关上了门,温意坐到桌前,提笔唰唰写了一张单子,头也不抬道:“你的伤口不能再碰水了,如果再有二次恶化留疤会更严重的,我给你开点消炎药,明天来医院换一次纱布。”

      没得到回应,她抬头,见顾连洲盯着门,她又喊了他一声:“顾连洲?”

      男人回神,接过单子,看着她懒懒地道:“换药也来找温医生吗?”

      温意别开目光:“我没那闲工夫,换药去普外。”

      顾连洲笑了笑,收起单子,弯腰从椅子上捞起衣服,转身离开之前顿了顿,停住脚步:“温意。”

      她抬眸。

      他忽然正色,眸色变得很沉静:“刚才天台那个男孩子,是叫夏天吗?”
      “是,怎么了?”温意奇怪。

      顾连洲顿了顿,摇头:“没事,他得了什么病?”
      “肿瘤。”

      侧袋的电话突然响起,护士在催,温意来不及再细究顾连洲的神情,语速很快再叮嘱一遍,“我还有事,你一定记得来换药,伤口不要碰水,忌烟酒海鲜。”

      -

      顾连洲走后,温意忙着去看夏天的情况,他说自己胸闷,她用听诊器检查了一遍,好在并无大碍,只是他的情况日益严重,需要尽快手术。

      摘下听诊器,温意看向坐在一旁的夏天妈妈,她脸上的泪痕已经洗净,头发重新盘过,有些紧张地等着结果。

      “夏天暂时没什么问题,只是手术还是尽快为好。”温意想了想说,“我们医院设有慈善救助基金会,您可以试着申请一下。”

      “真的吗?”夏天妈妈灰暗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攥紧手:“我们可以申请到钱吗?”

      温意略迟疑地点头:“尝试总比没机会的好。”

      医院的贫困基金申请的人太多,比夏天更惨的孩子也有太多,她没有把握夏天一定能申请到,但总归是给这对母子一个希望。

      “好。”夏天妈妈说着眼泪又要掉下来,“谢谢您温医生,真的非常感谢您。”

      温意又宽慰了她几句,临走之前,夏天从床上下来,抱着一件衣服递给她。

      “温医生,这是今天那个警官在天台借我的,我不认识他,可以麻烦你帮我还给他吗?”

      一件黑色的冲锋衣,左胸前印着简单的logo,温意犹豫了一下,接过来。
      衣服上残留着淡淡的烟草清苦气,更浓重的是血腥气。

      “好。”她答应,走之前又不放心嘱咐:“好好休息,照顾好你自己。”

      夏天的手垂在腿边,低着头:“谢谢您。”

      忙了一天,温意精疲力尽,叮嘱值班护士注意这母子二人的动向,回到值班室沙发上倒头睡过去。

      幸而后半夜没什么大事,温意睡了几个小时,和来上班的医生交班后,在科室洗了把脸,拎包回家。

      仁民医院在陵江老城区,附近房价很高,温意租住在雨花区,从医院回家,要坐四十分钟的地铁。

      早高峰的地铁人潮汹涌,温意被挤来挤去,困意彻底消磨殆尽。

      回家之后,她先给自己煮了杯咖啡,端着杯子去阳台。

      白色马克杯中升腾起袅袅雾气,漫过正在高速旋转着的洗衣机,泡沫混着黑色布料不断从视线中滑过。

      温意发了一会儿呆,咖啡凉下来,洗衣机也停止工作。

      她放下杯子,把衣服从洗衣机中取出来,抖开,挂到阳台晾衣杆。

      浸水的衣服被衣架撑出平直线条,上午时分,阳光很高,金灿灿地照进阳台,空气中漂浮着青柠洗衣粉的味道。

      温意退后两步,靠在推拉玻璃门上,仰头盯着那件透着光的衣服。

      上午的阳光原本该是很刺眼的,然而它穿不透黑色布料,光感隐约,朦胧像黄昏的质感。

      像她正式认识顾连洲的那个黄昏。

      温意从小成绩就好,上小学时跳了一级,中考之后被本市最优秀的高中录取。
      高二文理分科之后,她选择理科,认识了南熹。

      因为内向话不多的原因,温意和周围同学一直不太聊得来,那会儿在青春期女生中流行封面模特很好看的杂志,里面爱情故事个个虐心摧肝,女生们上课偷偷看,然后埋在胳膊里哭。

      温意递过去纸巾,女生们哭完,极力向她推荐,她不好推辞,接过来翻阅了两篇。

      “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很感动?”
      “写得挺好的。”说实话,温意没什么触动,只能这样夸。

      女生撇撇嘴:“你也太没有共情力了。”

      这样的事一来二去,加上她年纪小,渐渐也就融入不进同班女生的圈子。

      直到南熹的到来。
      南熹话多,但是人活泼可爱,不会因为温意的内向就疏远她。
      二人成为同桌之后,自然而然成为了好朋友。

      高三开学,学习骤然紧张起来。南熹因为试卷上的分数越来越苦恼,恳求温意为她补课。

      温意答应了,放学跟她一起回家。

      进入南熹家住的小区,温意第一次知道,原来筒子楼外的世界,有这样干净明亮的别墅。
      亮堂得和她从自家吱呀吱呀破旧窗户里望见的一样。

      她低头看自己脚上洗到发黄的旧球鞋,南熹打开鞋柜,里面一整面整洁漂亮的拖鞋。

      南熹拿出一双新的给她,自己飞快换上,叽叽喳喳说着让她先坐,她去楼上拿东西。

      温意换上粉色的拖鞋,犹豫了一下,把自己那双沾满泥土和油污的鞋子放到门外。

      南熹家的客厅很大,家具都是红木的,沙发上铺着一层柔软的外罩,中式装修,地板和窗户擦得几乎能反光。

      她无措地站在门口,仔细观察了几秒后,在沙发一角坐下,双手交叠放在腿上。

      书包不知放在哪里,便搁到了脚边地上,紧紧倚着小腿和自己一起适应这从未见过的环境。

      就在这时,与二楼相连的楼梯上忽然传来脚步声,是和南熹蹦蹦跳跳走路完全不同的声音。

      温意紧张地抬头,远远看见檀色楼梯上,有个穿着一身黑的男人走了下来。

      他的黑色短袖随意垂下,一角因为主人的不精心卷起,头发湿漉漉的,一只手拿着毛巾正在擦拭。

      温意吓了一跳,拖鞋顺带着摩擦过地面。

      原本低头看手机的男人听见动静,停下动作,还没干的黑发垂在额前,漆黑狭长的眸向她看过来。

      他有着出色到具有攻击性的五官,不笑时冷淡傲慢。

      那时已经是第三次见面,温意知道他的名字叫顾连洲。

      他将手机关掉,就势靠在楼梯旁边的扶手上,弯起唇角,冷意瞬间退却,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道:“温同学,又见面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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