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大事》白露为燕

18、第 18 章

　　后来没过多久，徐邱骆开了一场告别娱乐圈的演唱会，诗禾也偷偷去听了。她不想让徐邱骆看到她，只买了一张看台的票，通过大荧幕看着徐邱骆唱歌时候的脸。

　　诗禾听到他唱“如果你抬头看见那天上飘着云，那是我们今生最美的相遇”，听到他唱“起初不经意的你，和少年不经事的我”。

　　那些滚滚红尘里的往事啊，终究都化成了过眼云烟，到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记得了。

　　诗禾看到他流着泪唱张宇的《曲终人散》。

　　他唱，你让他用戒指把你套上的时候，我察觉到你脸上复杂的笑容，那原本该是我赋予你的承诺，现在我只能隐身热闹中。他唱，我跟着所有人向你祝贺的时候，只有你知道我多喝了几杯酒。他唱，你最后一身红，残留在我眼中，我没有再依恋的借口。

　　中间他把头别过去，偌大的场地只能够听得到伴奏的声音。诗禾知道，他在哭，他在想念童书鸿。

　　最后一首歌是陈奕迅的《富士山下》，还记得童书鸿曾经问他知不知道《富士山下》的英文名是什么，他说不知道，童书鸿告诉他说，是Sorrow is Meaningless。而徐邱骆用了近半生的时间才了解了这句英文的含义，明白了为什么这首歌的名字叫富士山下。

　　你喜欢一个人，就像喜欢富士山。你可以看到它，但不能搬走它。你有什么方法可以移动一座富士山，答案是，你自己走过去。爱情也是如此，逛过就已足够。

　　“谁都只得那双手靠拥抱亦难任你拥有，要拥有必先懂失去怎接受。曾沿着雪路浪游，为何为好事泪流，谁能凭爱意将富士山私有。”

　　——书鸿姐，从前的徐邱骆是那样粘着你，每当别人说我是你的小跟屁虫时，我心里都是满满的幸福。我曾认为，我的人生最大的意义，就是遇见你。可是今天以后，我不能再看你，多一眼都是痛。

　　“我绝不罕有，往街里绕过一周，我便化乌有。”

　　徐邱骆再也没有出现在大家的视野里，没有人知道他去哪儿了，就连童书鸿也不知道。网络上早就有关于他是富家子弟的传闻，多数人猜测他是回家接管公司，或者回去当公子哥儿了。就像Louis曾经对他说的，娱乐圈是更新换代最快的行业，少了谁都照样生机勃勃。

　　童书鸿后来也没有再同他联系过，只是结婚过后没多久，她的身体就变得很差，去医院也查不出来什么原因，但中西医都说要好好调节心情。

　　接到诗禾电话的时候徐邱骆正在给绿萝浇水，赶到医院时，浓烈的消毒水味和药味呛得他止不住的咳嗽。

　　医院下了病危通知单，诗禾看着继父签字的时候颤颤巍巍地手，边流泪边小声呢喃：“救救我妈。”

　　而苏醒之后的童书鸿对此的解释是，安眠药不小心吃多了，没想自杀。

　　实际上她真的没想自杀，只是因为连着三天没睡着觉太难受了。

　　她就算死，也不想选跟金学虞一样的方式。

　　徐邱骆每天都会来陪她一会儿，她看着他，觉得很熟悉，也很陌生。

　　“邱骆，我感觉好像很久没见着你了。”

　　“你需要我我随时都会出现，书鸿姐。”

　　童书鸿闭着眼睛，一脸倦容，她觉得很累：“你说，网上那些每天都在咒我死的人会不会很遗憾我没死。估计又觉得我在卖惨。”

　　“才不要去听那些屁话。”徐邱骆握住她的手，想给她一些生的希望，“书鸿姐，你要活着，以后你要来参加我的婚礼。”

　　“真的？”童书鸿睁开眼睛，目光里有了神采。

　　徐邱骆点点头：“真的。”

　　“邱骆，快忘了我吧。”

　　“我都答应你。”

　　出院之后，她几乎整个人就长期缠绵病榻了，人病了，脑子也跟着糊涂了起来，她不喜欢光，窗帘一拉，过得不知白天黑夜，也不知人间地狱。
　　“诗禾，我看着你，总是想起来你爸爸。”

　　诗禾握着她的手，她已经不再是那个什么也不懂的小丫头了，她有了男朋友，知道了什么是爱，和爱情。

　　“妈，你知道我爸为什么给我取名叫诗禾吗？”

　　童书鸿闭上眼睛，睫毛局促地颤抖着：“你不要再给我希望。”

　　“妈，我相信，他从来都没有忘记过你。”

　　诗禾的发音，首字母，正是SH，跟书鸿是一样的。如果连起来读，读的快一点，听起来都跟书鸿是差不多的。

　　他把SH给了她，却把最后的爱情留给了苏静宜。

　　“我错过了他，整整一辈子。”

　　所以后来，与其说是童书鸿不见了，不如说没有人忍心去打扰她。她们知道，她在的。不在别的地方，就在那个属于她跟金学虞的家里。

　　徐邱骆来了。童书鸿把密码锁改了，徐邱骆试了很多次，从金学虞的生日，到他跟童书鸿在一起的纪念日，甚至是他们分手的日子。在尝试了千百次之后，终于定格在了1228，金学虞跟苏静宜举行婚礼的日子。

　　在浴室里，她听到他的声音。他迈着沉重而又艰难的步伐，一步一步向前走着，最终在听到哗啦啦水生的浴室门口停下了脚步。

　　“书鸿姐。”

　　他喊她，他想念她。

　　“邱骆。”

　　“我在。”他蹲在地上，轻轻说。

　　“我好累。”

　　“我知道。”

　　“邱骆，我们说说话吧。”

　　徐邱骆把泪水吞下去，克制住自己发抖的身体，说：“好啊。”

　　“长大了才发现，有的人一旦擦肩，这辈子就再也见不着了。在金学虞走了之后，我时常觉得我的人生用一句话来形容就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如同鸡肋。”

　　“嗯。”他擦了擦鼻涕，应声，表示自己在听。

　　“有些人死了，可是她死在了最爱的人怀里。而有些人还活着，却只是苟延残喘。邱骆，这样的日子，我过了太久了，多一天，我也不想再过了。”她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流过她的嘴角，融进浴缸里，随着滚烫的液体合并成一朵鲜红的曼陀罗。

　　“可我不敢死，因为我还有很多牵挂着的人和事，还有很多不得不肩负起的责任，这些年来，责任感和罪孽感裹挟着我，让我连死都不敢。”

　　“死了之后，我还能见到他吗。之前的那一晚，我想的是，百年之后，我跟他，在天上团聚。可是看样子，我可能要去地狱了。”

　　“也许现在，是时候了，我终于能够如愿以偿了。”

　　他坐在门外，头倚在门框上，手紧紧抓着自己的头发，鼻涕和眼泪交织在一起，他好痛。

　　“邱骆，你怎么不进来呢？”

　　他捂住自己的眼睛，狠狠掐着自己的手掌心，终于，他深吸了一口气，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放肆嚎啕了起来：“书鸿姐，你走吧，你走吧。”——我不想再留你了，我是那么地爱你，你叫我怎么看你这样痛苦而又绝望地度过在人世间的一天又一天。

　　“邱骆。如果有来生，不管我会遇见谁，我都会好好爱你。”

　　“如果，我变成一朵花，那我就作被你摘去的那一朵，如果我变成一棵树，我就屹立在你的背后，为你遮风挡雨，如果我变成一片云，我就浮动在你的身影之上，让你一抬头就能看得见我。如果我还是童书鸿，无论你还爱不爱我，我都会爱你一生一世。”

　　“邱骆，如果有来生，早点来找我吧。不管我会遇到多少人，我都只会紧紧地，紧紧地抓住你的手。”

　　“可是这一辈子，我只想做金学虞的老婆。”

　　他没再听到她的声音了。
　　他再也不会听到她的声音了。

　　她走的并不漂亮，可是足够体面。她身上穿着那件同金学虞告别时候的婚纱，浴缸里的血水把白色的纱裙浸泡的鲜红而浓郁。她给自己盘了头发，涂了口红，还戴了钻石项链，那是金学虞送她的第一副首饰。

　　她留下了很多东西，除了财产和好的电影作品之外，还包括一封信和一首歌。

　　诗禾觉得，与其说这是遗书，不如说是她对这一生最后的交代。

　　信是写给金学虞的。

　　金学虞：

　　你好，我是童书鸿。

　　终于，我有勇气给你写下这封信，因为我的心里再无任何的负担和牵挂。终于能够心无旁骛地去怀念你。

　　在我生病之前，我把我们曾经走过的地方又走了一遍，仿佛处处都是你存在的痕迹。我时常觉得，你一直都在我的身边，从未离开。我不曾刻意地去想念你，只因我生命的意义，就是想念你。

　　后来，我又独自去了那一家，当你还在我身边的时候，我们常常去吃的那家肠粉店好几次。老板娘的手艺依然精湛，但是我再也没办法吃完了。我所享受的，似乎从来都不是美食和美景，而是你在我身边的那份惬意和安全感。

　　我用了很多年的时间，把我打造成了我心目中最完美的童书鸿，她光鲜亮丽，有着精湛绝伦的演技，她被横跨几个年龄层的粉丝所喜爱着、崇拜着。

　　我终于站在我从记事起就渴望站在的云巅之上了，而当我终于有资格也有权利，轻而易举地只要低下头就能俯视所有人的时候，我才知道，如果这份我自以为的成功和风光，没有你与我共享，那么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我享受傲世尘寰的优越感，可是骄傲如我，多想你能低下头，俯视我一眼。

　　我并不完美，却眼高于顶，盛气凌人，我常对你说，我的自尊心是我永远都不能丢弃的东西，没有什么比它更重要。但即便是这样的我，也愿意卑躬屈膝，像个小狗一样冲你摇尾乞怜。为了能让你再回头看我一眼，我这份自尊心，其实早就一文不值了。

　　金学虞，纵然我再怎么神通广大，在娱乐圈里是如何的叱咤风云，我却没有办法让你回心转意，没有办法，去挽留住一个对我早就已经死了心的你。

　　在你结婚的前一天，我问你，为什么从来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跟你走，愿不愿意放下一切跟你走。但是其实我知道，你问过我。我佯装醉的不省人事的样子把这个问题跳了过去，我以为，为了我你会选择留下。我以为，我在哪里你就会在哪里。

　　我知道我错过了你，可是我没有想到，当时我错误的选择，竟让我遗憾了整整一辈子。
　　我以为不论如何，你都不会走的。

　　我经常想起那个身影。苏州清晨的瓢泼大雨天，我急着赶飞机回广州，被困在酒店里，酒店里没有伞，你淋着雨去附近的小区借伞，撑着伞把我送到地铁站，然后出去还伞，在回来的时候，你全身都湿透了，连睫毛都在跟着下雨。

　　当然还有那个暴雨肆虐的雨季。那段时间阴雨连绵，后来严重到居民限行。某一个夜里你应酬回来，我说我有点饿了，想吃好吃的，但是家里没有我想吃的东西。醉醺醺的你又毫不犹豫走着出去附近的超市买了蔬菜和排骨，为我煮了一碗排骨面。

　　你好像一直都没什么变化。

　　午饭过后，会顶着广州可怕的烈日出门给我买牛奶。在我懒得自己洗贴身衣服又说过一次嫌用洗衣机不干净不卫生的之后，无论多忙，你都会抽时间帮我洗干净晾好。

　　我永远都记得，当我还是一个十八线小演员的时候，有一天晚上你在外面喝酒应酬，帮我争取一个杂志内页机会，我给你打了个电话，说我肚子好疼，身上发冷。你赶了回来，打了一盆热水，蹲在地上给我洗脚。

　　那时的我一无所有，但其实什么都有了。

　　原来我们之间有过这么多美好的记忆，我总以为，总有人能够把这份我自以为的美好打破。可是时间没有让我忘记你，反而让我更频繁地想起你，更不受控制地想起曾经深深爱着你，和被你深爱着的感觉。

　　我怎么能预料的到呢，即使再让我回到那个时候，我也不可能想到，这样爱我的你，居然离开了我。

　　原来——

　　海鸟跟鱼相爱，真得只是一场意外。

　　学虞，我对不起你。你那么那么地爱我，可是当时的我，心里却只有我自己。我牵挂着我的前途，我的未来，我的所有的一切，可偏偏就是遗漏了那么爱我的你。

　　每一天，我都在为我们之间这份无疾而终的爱情感到遗憾、懊悔。可我并不是因为你能陪我走完后半生而惋惜，而是为我曾经没有用同等的真心去爱你而追悔。

　　你走之后，其实每一天我都过得失魂落魄。但是我知道，无论如何也要撑下去。因为还有诗禾需要我抚养，她跟你长得很像，继承了你聪明正直的基因。我本来以为我会讨厌她，但是每当我看到她那双跟你一样既淡泊名利又对这个世界充满善意和热情的眼睛时，我总觉得你一直都在我的身边。

　　我很感谢静宜给了我一个弥补遗憾的机会，我知道，那是她施舍给我的。

　　而为了这一晚，我心甘情愿付出我的一生。我能给她最好的报答，就是把她跟你的孩子抚养成人，让诗禾能够走出那个偏僻的小村庄，让她能够昂首挺胸看人。这是我给你们许下的诺言，也是我给我自己定下的目标。我嫁了一个不错的男人，因为我看得出来，他虽然不喜欢我，但是喜欢孩子，他有一颗善良又慈爱的心，即使我不在了，他也一定会善待诗禾，对诗禾视如己出。因此，哪怕这个世界上没有了我，诗禾也不会没有依靠。

　　学虞，静宜。我终于实现了我对你们的承诺。我终于可以功成身退了。

　　学虞，这个世界上唯一深爱过和深爱着的男人，我是如此的自私与怯懦，我多怕别人看穿我的胆小和畏惧，看穿我是这么的不堪一击。而现在，我要承认，我说我恨你，只是因为我怨恨为什么我不能再去爱你。

　　下辈子也好，下下辈子也好，一直到世界毁灭，人类灭亡。我们都不要再见了。这辈子抓不住你的痛，再不想承担多一分、一秒了。

　　金学虞，今生今世，我深爱你，天地可证，日月可鉴。
　　我恨这一生太长，长到我现在才能够放下一切去找你。
　　我恨这一生太短，短到漫长的人生岁月里竟只有几年的时光里你我是相知相伴相爱相许的。

　　金学虞，我来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