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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厚礼(定稿) ...

  •   九溟返回海底时,人间入夜。少神殿外,九溟站在殿门口,头皮发麻、裹足不前。
      “少神,您怎么不进去?”身后一个声音脆脆地问。
      九溟一回身,就看见自己的侍女——海千莺。

      海千莺出自昆布一族,是昆布族族长海远藻的女儿。昆布族战力低微,在海族没什么地位,只能干些跑腿传话的杂活。
      海远藻得了海千莺这么一个女儿,爱若珍宝,便想给她挣个好前程。

      原本,他也是舍不得让女儿到九溟殿前侍候的。但九溟毕竟是弱水少神,若论尊贵,就是凝华上神也要稍逊一筹。
      是以,海远藻咬咬牙,就将女儿派了过来。人虽然是过来了,海族长也并不放心。他千叮咛万嘱咐,只怕自家女儿遭遇危险。

      故此,海千莺也机灵得很。平时随叫随到,若有危险,那溜得比谁都快。
      为了表彰她的灵活,九溟专门赐号——人间忠仆。

      见她出现,九溟略微松了口气。她指指殿中,问:“太古神仪还在不在?”
      海千莺认真道:“不知道。太古大人一看就很危险,小的没敢进去看。”
      ……人间忠仆。

      九溟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走进去。
      然后,她发现殿中已经换了面貌。原本前殿搁得最多的,是九溟即将展示的货品,还有三王呈递的账薄。九溟不爱核算账目,这些账册难免就堆积了许多。
      所以,除了海妖们取影成像那一角之外,她这少神殿着实算不上整齐。

      可现在,殿中新添了两个展示架。她所有的货品被整整齐齐地陈列其上。原本堆积如山的账薄也已经核算完毕,水晶几案上摆着一册总账。
      ……短短一日,能核算如此之多的账目吗?

      九溟足尖着地,作贼似地进到内殿。她绕过绘着雨雪冰霜的落地屏风,就见她的寝殿也焕然一新。太古神仪将她的衣裙、鞋袜全部分门别类地规置得整整齐齐。她的首饰、香粉也用盒子好生做了收纳。
      此时,太古大人正在墙边,清点着灵晶匣里的灵晶。

      不是……你这样礼貌吗?
      九溟拉出抽屉,发现自己赤色鸳鸯的肚兜都被折叠整齐的时候,更是整个人都不好了。

      “圣器!”她犹犹豫豫地问,“您这是……”
      太古神仪一身黑袍,领口太低,露出了整个健硕的胸膛。他蹲在墙角,面前堆放着一地灵晶。满地绿光盈盈。

      听见声音,他并不回头,只是道:“本座今日清点了你所有私产,你确实非常富有。汝虽麻烦,又不会做账,但是美貌、富裕、弱小,本座非常满意。”
      ……不是,你满意个什么劲儿啊?这和你有关系吗?

      九溟真是大惑不解,她纠结着问:“圣器,您好歹也是天生神器,不比灵长之物耽于情爱世俗。为何偏想要寻找伴侣呢?”
      太古神仪冷哼一声,道:“本座得天道启示,需要领悟‘悲欢离合’四重真法,方能证得大道,化器为人。”

      “悲欢离合?”九溟皱眉。
      太古神仪提到这个,总算严肃了许多。他来到九溟面前,抽出凤羽笔,在光可鉴人的宫砖上写下四个大字。

      ——悲欢离合。
      奇怪的是,他写旁的字,都是金光法谕。惟独这四个字,笔划纵横,黯淡无光。

      太古神仪盯着这入木三分的笔划,道:“两千年来,本座研读过整座沧海碑林的典籍。对这四重真法,却未能领悟分毫。”
      “这世上竟然有人不识悲欢离合。命运何其参差。”九溟喃喃地叹,复又摇头,“领悟这四个字,单靠读书是不行的。”

      “正是。”太古神仪对此深表赞同,道,“本座从书中得知,灵长类一生,最喜嫁娶繁衍之事。是以,本座打算娶妻生子,以求领悟妙法。”
      这也不怎么靠谱……九溟试探着问:“就算如此,可圣器又为何选中小神呢?您知道的,小神修为低微,资质愚钝,实在难当如此重任呀。”

      太古神仪广袖一挥,道:“虽是如此。但是书中有云,灵长类娶妻,讲究贤良淑德。而你……”
      九溟面上微红,谦虚道:“圣器您这就过誉了。”

      太古神仪接着道:“你既符合本座对配偶的一切要求,又不贤、不良、不淑,无德。本座若娶你为妻,必能领悟人间大‘悲’。”
      “……”你可真是该死啊。九溟冷笑连连。

      太古神仪浑然不觉,兀自道:“待到成亲之后,你尽管欺骗、背叛、伤害本座。待本座领悟大道,少不了你的好处。如若不然,哼哼。”他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九溟站起身来,柔情款款地道:“能够帮助圣器,乃是小神累世修来的福气。圣器放心,小神定会……狠狠地欺骗您、背叛您、伤害您。”
      她一字一字,表面温柔,暗藏杀心:“以帮助圣器领悟‘人间大悲’。”

      “甚好。”太古神仪脑后光轮轻转,显得十分愉悦,“那么,你我何日成亲?”
      “圣器有所不知,灵长类成亲讲究情投意合。”九溟耐心地安抚他,“若是我与圣器毫无情愫,即便成亲,来自我的欺骗、背叛、伤害,也并不能让圣器感到悲伤。”

      太古神仪暴躁,骂道:“你们灵长类真是麻烦!”骂完,他又想到什么,说,“书中有云,赠送礼物也有助于增进感情。本座已经向你展示过强健的体魄,也已经说过甜蜜情话。现在,本座就赠你一份厚礼。”

      九溟一听,又勾起了几分贪心。她久浸红尘,本也不是什么淡泊寡欲的人。而太古神仪的“厚礼”,必非凡物。
      “这……”九溟怒气稍霁,含羞带怯、半推半就地道:“小神竟有如此荣幸吗?”
      太古神仪肯定道:“你值得。”说完,他抓起九溟的手腕,右手抬笔,凌空疾书。

      九溟都没回头看,就知道内容——破碎虚空嘛。果然,眼前又是一阵火光四溅、万物轮换,很快,耳边尖锐的爆鸣声停止,九溟视线恢复清晰。

      这是一处奇怪的所在。
      入目所见,乃一片大火。九溟细看之下,发现此地种满怪树。这树半边燃烧,半边翠绿。它烧得极慢,火焰却盛烈。火海滔滔,令人生畏。

      九溟跟在太古神仪身后,走得小心翼翼。
      ——不是,总觉得哪里不对。

      二人前行不多时,便见一灵壁拦路。灵壁呈半球状,覆盖了半个苍穹。其上阵纹流转,色如彩虹。整座火山被它映衬,华彩灿然。
      太古神仪来到灵壁前,径直将右臂伸了进去,也不见如何用力,已将其撕开一道口子。
      “来。”他从裂口跨入,还不忘招呼九溟跟上。

      “……”九溟不敢上前——这显然不像是正常开启结界的方式。可她不过略微迟疑,太古神仪已经骂道:“发什么呆?还不进来!”

      九溟只得跟进去,灵壁之中没了这火焰树,只有一片焦土。
      这是?九溟狐疑地抓起一把碎土,果然焦黑如碳,甚至隐隐带着热气。

      “跟上。”太古神仪在前领路,二人畅通无阻,很快来到一座铸台。
      铸台八面台阶,灵气流水似地凝结于台上,深绿如蜡。台中央,一座炼器炉耸立如巨人。器炉刻纹繁复,外观古拙,内中却带异光。不必赘述,也知是天生神物。

      太古神仪上前,指着那方方正正的铸器炉,道:“此炉名‘天工’,乃宇宙第一铸器炉。少仓帝的神兵太初有无,就由此炉炼铸而成。本座思来想去,也惟有此宝,才配得上本座爱侣。现在,本座将它赠你。”
      ……九溟不敢吱声。她总觉得哪里不对。

      太古神仪见她不动,骂道:“愣着作甚?速速带走!此后,它就是你的了。”
      九溟再一看周围,满地阵纹如火焰,在焦土上飞扬涌动。穹窿之顶,漫天符文流转,令人眼缭乱。九溟不仅没有上前取宝,反而一步一步,缓缓后退。
      ……不是,它是不是我的不重要,关键是它是不是你的!!

      “天工”当然不是太古神仪的。九溟都来不及发问,就听见远处传来暴喝:“有人破坏了天工铸台的法阵,快去禀告灵尊!”
      随之而来的,还有各种法宝出鞘的声音。

      太古神仪负手而立,一脸傲然。九溟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把抓住他,跳进了方方正正的“天工”器炉之中!
      “何故慌张?”太古神仪对于这般冒失之举十分不悦。

      九溟几乎是哀求他:“嘘……先藏好,等他们搜完之后,我们悄悄走。”
      太古神仪不以为然:“何必如此?区区离焰天,你付给本座十亿灵铢,不,八亿。本座让他们……唔唔唔……”
      九溟一把捂住他的嘴,用只剩口形的声音对他道:“求求你,求求你了!”

      外面人声接近,脚步声沉闷如鼓,一步一步,震动着铸台焦土。
      太古神仪拨开九溟的手,在铸炉中坐下。见他总算没了出手的打算,九溟也也略松一口气。外面人声杂乱,她小心翼翼地坐在太古神仪身边。

      “天工”没有开启,但里面却闷热无比。九万年来,此炉铸炼的神兵不计其数。这些神兵残留的气息足够让九溟呼吸困难。不一会儿,她已经开始出汗。
      可炉外人声不仅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法阵被破坏,闯入的狂徒不见踪迹。焚业灵尊岂会善罢甘休?总要查个清楚的。

      炉中,九溟仅坐了一会儿,已经头晕眼花。她蜷起身子,很有些凡人中暑的症状。
      太古神仪发现了,他一手将她捞过来,放在自己腿上,还顺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九溟冷不丁到了他怀里,却只怕惊动离焰天众神,忙连连摆手。

      太古神仪解开黑袍,将她揣进怀里。九溟微微一怔,已经贴上了太古神仪的胸膛。
      她坐在他腿上,又贴着他胸口,这姿态实在暧昧。但九溟并无多少羞涩,太古神仪这几日的行径,九溟真的很难将他视为一个“男人”。

      异族鸿沟,如隔山海。
      九溟只当是贴着一卷竹简,而她很快就发现,纵然炉内高温,太古神仪周身温度却毫无变化。反而是她的体温像是找到流失的缺口,纷纷向他胸膛传递。
      九溟贴完左脸,又换右脸。最后,她整个人都贪婪地依偎了过去。

      太古神仪对她的贴近并不反感,任由她用自己降温。甚至,他还贴着她红红的耳廓,说了句:“说起来,你也是很好的铸材。”
      九溟周身一凛,她当然是很好的铸材。当年那些人取她之血,本也就是为了铸器炼丹。她抬起头,只见“天工”四壁漆墨,炉底凝结着也不知是哪件宝物留下的刻痕。

      此炉本是方方正正的,然自下向上望,炉口却并不大。只能隐隐约约瞥见巴掌大的一片天。
      里面气味也难闻,一团一团,尽是烈火烧炼的肃杀。单是吸一口气,都割得人喉头干痛。九溟索性将头也埋进太古神仪胸前的衣襟里。这时候,他的味道便十分好闻。
      ——一股淡淡的青竹香气。

      “本座亦是绝佳的铸材。”太古神仪抚弄着她的耳垂,忽地又轻声补了一句。
      九溟微怔,不由向他看去。他举了举他的右臂,又指了指炉底的刻痕:“上次淬炼右臂,少仓帝应当以你为辅材才对。”

      这话他说得无甚感情,九溟却小声问:“你的右臂……”她做了一个挥砍断臂的姿势。
      太古神仪唔了一声:“少仓帝认为本座战力不足,便断吾一臂,再以星月髓熔铸之。专门破一些霸体功法。”

      他言语之间,轻描淡写。九溟却只觉不可理喻。
      ——就这样斩断一臂,然后在这幽深器炉里,重新熔铸一条手臂?

      她不敢出声,只能比划着问他——会很痛吗?
      这比划,太古神仪显然没有看懂。九溟也不再问。怎么可能不痛呢?
      当烈焰在这釜底升起,温度攀升,断臂和铸材被熔炼在一起。她光是想想,都汗出如浆。汗流得多了,头脑混沌,就连思绪都开始浑浑噩噩。
      她把脚也缩进了太古神仪的衣袍里,埋着头哪里也不看。

      太古神仪手臂收紧,让她跟自己贴得更近些。她埋首之际,香颈上的汗珠沾湿了碎发。太古神仪用指腹点了点,感觉到强大的净化之力。
      “你这么弱,却有如此强大的净化之力。”他轻轻摩挲着九溟修长的颈项,唇瓣贴着她的耳朵,声音轻到暧昧,“本座很喜欢。”

      九溟眼前一阵又一阵地发黑,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外面脚步声骤然停止,一时之间再无动静。九溟头脑早已昏沉,她小声问:“我们是不是可以出去了?”
      太古神仪抬起头,微笑着注视炉口那巴掌大的一片天,蓦地他右手握住凤羽笔,当空疾书。而就在同时,一臂握拳,直入器炉!

      电光火石之间,太古神仪已经接连写下十六道法谕。他右臂张合,一把将十六道法谕抓握在手,指缝间皆是湛湛金光。只听轰然一声,炉外拳风已至!双拳相击,太古神仪星月髓所铸的右臂灿若星辰。

      炉内嗡鸣不已,碎屑迸溅,如同火花。九溟周身一麻,眼前光影凌乱,耳际嗡嗡余声,回响无穷。她紧紧抓握着太古神仪,却再难维持人形,倏忽之间,化为一片冰蓝色薄纱。
      而当先出拳的人在一击之后已经退散开去。太古神仪手握一片冰蓝“薄纱”,站在“天工”炉口,脚踏炉沿,袍袖翻飞。

      方才出拳的人一身赤红如火焰,毫无疑问,他就是离焰天的焚业灵尊。此时,他退后几步,蓦地就地盘坐。他右边半身法衣被绞碎,露出半个胸膛——方才炉内四散的赤红碎屑,正是他的法衣。

      现在,他坚实的臂膀如蛋壳一般层层碎裂,裂痕延绵至右胸。随着皮肤剥落,他半边身体露出腥红跳动的筋肉。条条鼓起的筋肉之中,有无形真气似刀锋,无状地切割着仙人圣体。
      及至此时,鲜血才反应过来,层层外涌。

      “焚业灵尊,哼,这是你偷袭本座的代价。”太古神仪手握薄纱,一脸狂傲。
      好吧。九溟至此,终于知道此人是谁。

      “恶贼放肆!”离焰天的众神披甲执锐,意图围攻。焚业灵尊双目紧闭,身躯几颤,仍不能开口说话。远处,一个声音突然道:“退开。”
      离焰天的部众一怔,顿时左右分散,让出一条道来。道路尽头,同样身着赤焰衣的神君快步行来。

      他足踏焦土,不着痕迹地护在焚业灵尊身前。
      “燃犀拜见圣器。”他向太古神仪施了一礼。
      ——好吧,离焰天的燃犀神君。

      燃犀神君黑发红衣,周身火焰法纹涌动,他拜过太古神仪,立刻质问:“九溟少神。离焰天与弱水共同尊奉画疆圣主,彼此之间,素无私怨。少神想要前来离焰天,哪怕是观摩‘天工炉’,离焰天上下也自当欢迎。但少神如此行径,本君着实不解。”
      “……”九溟满腹苦水——你不理解你问他呀,问我干什么?我也很不理解好吗?!

      可是想是这么想,说却是不敢说的。回头惹怒太古神仪,她同样讨不了好。
      幸好她现在如一片冰纱,别无表情。她干笑着道:“燃犀神君教训得是。晚辈回去之后,定然反省思过!如今情势,非是理论之时。还请神君先为焚业灵尊疗伤。”

      燃犀神君看了一眼盘坐疗伤的焚业灵尊,其半身皮肤剥落,血流不止,如同身披血色袈衣。燃犀神君眸光沉了沉,道:“少神今日之举,离焰天暂且记下。他日再行理论。”说完,他再次向太古神仪拜道:“离焰天恭送圣器。”
      ……“欺软怕硬”四个字,从来没有如此具象化过。九溟叹气。

      可太古神仪毫不在意,不仅不在意,他甚至指了指“天工炉”,说:“此炉……”
      “不要!”九溟薄纱似的身形扭曲了一下,斩钉截铁地道。
      “又弱又麻烦,还挑剔!如此宝物都入不得眼,你想要什么?”太古神仪一走往外走,一边骂,“难道你喜欢蓬莱的《长生药典》?对了,昆仑的九天矿母也是一件奇物,能将凡间矿脉点化为……”
      “不、要!!你这都什么礼物!”

      “放肆!你就说本座这礼送没送、厚不厚吧?”
      “……神经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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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厚礼(定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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