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毋相忘》顾海北

87、结局（二）

　　“我来，送送文光。”

　　白瑾瑶和孟娘起身迎接。

　　老人迟缓的脚步因看到庭院内被捆绑着的人而变得更加沉重，转瞬之间就明白了白瑾瑶等人是怎么拿回这座宅子的。他接过白瑾瑶递过来的三支高香，好一阵恍惚，他不知道是白远的死讯和面前之人的变化哪一个更让他难以接受。

　　“瑾瑶，”他的声音苍老但仍旧有力，“切勿太过执着。”他看透了世间的繁华与虚荣，见证了各种悲欢离合，白瑾瑶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无限的包容与抚慰。

　　她嘴里有一阵血腥味，轻轻躲开了他的视线，回了一礼，“杨老有心。”随后将人引到灵堂前。

　　杨孝悌知道多说无益，望着黑漆棺材长叹一口气，留下两行清泪，为他的弟子，为自己的无力，为这天下的苍生。

　　出殡之后，已是日落时分。

　　梦娘捧着食盒在书房外等着，遇见了心事重重的梁伯。

　　“得哭出来。”梁伯指了指屋子里的人，“不然会把人憋坏的。”

　　梦娘何尝不知道？自从将老爷接回白府，她就没看到白瑾瑶掉一滴泪，她侧耳听见屋内六韬的说话声。

　　“回宫的队伍和流民起冲突了，和我们预料的一样，孟洵不忍对百姓下杀手，挡着百官的面请辞了。跟着他走的，还有好几名将领。”

　　“我晓得，”梦娘双眼微红，即使她也还未从悲痛中恢复过来，但是老爷走了，这世上她在乎的人就只剩下白家姐弟了，白瑾瑶身上的担子已经够重了，梦娘不想再让她担心自己。

　　“女郎，今晚仍在城南发粮吗？”

　　白瑾瑶动用夏白两家力量，已经在京城各地几日免费赠粮。

　　“继续，但是从今天起，随粮食一同发的，还有兵器。”

　　梦娘之道两人的谈话结束了，和梁伯点头示意，敲了敲门。

　　白瑾瑶仍穿着一身丧衣，脸色如常，正在翻看着情报。

　　“女郎，喝口汤吧。”

　　“好，先放着。”

　　默了一会儿，白瑾瑶抬头，看到梦娘站在边上淡淡笑着，“这个山水砚台老爷最喜欢了，没想到还在这。”

　　烛光下的砚台晕染了一层珠光，白瑾瑶下笔的速度也慢了下来。何止是砚台，放眼望去，整座书房与过去一般无异，这点要归功于詹平，要不是他附庸风雅，将书房当做战利品，她也无缘见到父亲从前用过的这一切。

　　“女郎，”梦娘不知道什么来到白瑾瑶跟前，蹲下身来，动情说道，“女郎，您歇会吧。”

　　“很快了，马上就忙完了。”白瑾瑶心里说，不能歇，现在是关键时刻，她要尽快将皇宫的防卫攻破，在其余诸侯国力量赶到之前控制朝廷，而后派援军南下......她多一刻耽搁，夺权的风险就多一分，夏嘉年的危险就多一分......她绝对不能停，就是因为她前面耽搁了时间，所以才，所以才......

　　“女郎，女郎！”焦急的呼唤将她拉回现实，梦娘的声音由焦急变得无比心痛，泪水接连滚落，紧紧握住白瑾瑶的手，“女郎，你哭出来，哭出来！我求你了！”

　　白瑾瑶站了起来，哭？她深吸了一口气，镜子里倒映出她毫无表情的脸——像一只冷冰冰的木偶人。她麻木地摇摇头，现在绝不是哭的时候，她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不哭反笑，要哭，也是叫别人哭。

　　深夜，皇宫中。

　　几名宫人踏着夜色匆匆赶路。

　　一个骂道：“真是晦气！”

　　另一个道：“谁说不是呢？”说话间一阵风吹过来，虽已如春，但宫城的风总是那样阴凉，几人被吹得一个哆嗦。

　　“快别说了！快把这玩意处理好！”又一个宫人说道，望着身后一个被包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包裹，嫌恶地加快了脚步。

　　“你好意思说！还说跟着荼夫人能够荣华富贵！谁知道竟被派了这么一个差事！”

　　“我还不是，还要硬把我拉来！”

　　忽地其中一人停下脚步来，“你们听，那是什么声音！”

　　其余两人提心吊胆，“快别吓人了！”说虽如此，却也竖起了耳朵。

　　“是谁！”

　　“我就说这事邪门，邪门！”

　　不知道是哪个起了头，几人一个接一个鬼叫着跑了，那个包裹咕噜咕噜地滚到了宫墙下。

　　紧接着一个身影扑到了包裹前，“孩子，我的孩子！”她不明白，自己的腹中怎么就成了畸儿，怎么又成了死胎，她不相信，这一定是有人陷害她！一定是！她抱着从她身上掉下来的骨肉，踉踉跄跄地走回自己的寝殿。

　　她感到自己的裙摆再次开始濡湿，下腹又开始坠痛，她捂着肚子倒在了花坛边上。

　　“来人，来人......”她的呼叫声弱得像蚊蝇鸣叫，恍惚中她看到有人站在自己身前，“把本宫扶起来。”

　　“本宫？”来人似乎觉得很好笑，“您真是贵人多忘事，才晌午的事就忘了。”

　　晌午？痛苦的回忆袭上心头，祭坛突然倒塌，流民的袭击，皇帝的勃然大怒，无数道质疑又避讳的目光就像利剑，将她的尊严与伪装撕碎。

　　荼夫人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只捕捉到来人的某几个字眼，“长公主......报应......”

　　丫鬟碧荷紧张兮兮地躲在韩秋烟身后，搓了搓神觉得更冷了，“翁主，她看上去好像快不行了！”

　　韩秋烟踩在血泊外，与荼夫人耳语道：“知道么？我已经派人去叫皇上了，可是他说，不祥之物，死了才干净。”

　　荼夫人不信，她对着地面的水迹来回照了照，“我这样的好颜色，皇帝早晚会回心转意的。”

　　“一定会的，会的......”她蜷缩起身体，神志慢慢飘离。

　　一阵风吹过，她从迷茫中睡醒，五指张开，她感到了风的热度，“春天来了！”她开始笑起来，她不怕冷了，一片混乱中，她感觉自己好像跑起来了，又好像飞起来了。

　　翌日一早，荼夫人赤身裸体的尸体在城楼下被发现，全城哗然。就在宫人们着急忙慌地准备将此事上奏时，他们发现了一个更可怕的事实——皇帝不见了！

　　宣室殿内，文武百官等了又等，却始终等不到皇帝。

　　“戴大人，这下可怎么办？”等着上朝的大臣们群龙无首，戴晨颇为头疼，他知道皇宫戒备深严，要将一个大活人带走不可能不走漏一点风声，所以最有可能的便是——皇帝是自己偷偷出宫了。

　　“别走漏了风声，派御林军将皇上身边的宫人好好查一查，看看知不知道皇上去了哪儿。”戴晨道，“至于荼——去通知她的家人吧。”

　　另一头，清婉放下淡墨色的车帘，隔绝了城门外的喧闹声，大胆如她，见了荼夫人的死状也不由得骇然。但相比之下，枕边人的冷血更让她遍体生寒。

　　“皇上，我们到了。”皇帝一醒来，就看到一张淡笑的温柔眼眸。马车在山路上颠簸了几个时辰，但皇帝却出奇地睡着了。

　　下马车的时候，他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对着太阳露出了灿烂的微笑。有怀放下马鞭，将水囊递了过来。清婉拿出一个小药匣，取出一颗棕色的药丸。

　　皇帝“咕噜”一声将药吃了去，牵起清婉的手，“走！带你去看好东西！”

　　有怀看了一眼身后的侍卫，侍卫们会意颔首，慢慢将脚步放慢。

　　“朕来洛阳之前，就已经知晓了当年山庐居士预备设坛做法事的地点，”皇帝点燃火折子，依次将洞穴两侧的灯盏点亮。荧荧火光将洞穴照亮，清婉得以看清洞壁上的画像，画像的精美让她不由得暗暗赞叹。

　　皇帝很满意她的反应，以主人家的身份开始介绍，“那夜明珠，足足有婴儿拳头那么大，流光溢彩；还有各色的琉璃，足有小山那么高，你见了一定喜欢......”

　　皇帝拉着雀跃的清婉，旋开洞门的开关，回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洞穴中宝藏时喜极而泣，她呢？会不会欢喜得跳起来？

　　当洞内的景象被完全展示出来时，他看到清婉的神情由期待变成疑惑，继而是害怕与恐惧。

　　他转身一看，他派来看管宝物的侍卫已经全部倒在地上！而面前只是一片宽阔的、空荡荡的贫瘠地面！只有地面上留下的深深桌印让皇帝知道他曾看到的一切不是梦。

　　“是谁！是谁！”皇帝在空地上盲目地跑了几圈，抓起一个倒在地上的侍卫，“回答我！”鲜血从那名侍卫的眼角渗出，流过他灰白的脸。皇帝颓然地松开手。

　　“皇上！皇上！”清婉惊恐地跑到皇帝身边，“你听！”

　　隐隐约约，洞穴深处似乎有轻轻的吟唱声。

　　皇帝撑起身子，拾起侍卫身旁的长戟，不顾清婉劝阻快步朝声音处走去。

　　“嘘——”一个身影站在阶梯之上轻轻拍打着怀中的襁褓，对不速之客说道，“别吵，他才刚刚睡着。”

　　皇帝眯长眼睛，打量着眼前的身影，只觉得有几分熟悉，“就是你？皇家的宝物去哪儿了！快说，朕可以给你个痛快！”

　　“皇家的宝库？”女子的声音听上去带了笑，“既然是取之于民，那便要用之于民了。”女子慢慢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睨着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