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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5 ...

  •   小时候,她特别害怕在超市跟妈妈走丢。

      也许是盯着货架的时间太长了,也许是盯着电风扇吹动的纸条发了一会儿呆,她是特别喜欢东张西望的个性,盯着公园土坑里的蚂蚁搬家都能盯一下午,在超市走丢是家常便饭。

      转过身时,如果没有在过道周围看见熟悉的身影,一股莫大的恐慌便会涌上心头。

      小孩子对于被母亲抛弃的恐惧,成年人很难理解,可能因为小孩子的世界是如此狭窄,空白的地图上只有家、幼儿园、超市、常去的公园,以及零零散散的几个地点,其他都是充斥着未知的陌生水域,可怕如同黑夜的床底。

      很长一段时间,她都觉得小孩子和成年人之间的区别,在于能否记住自己家庭的地址和电话号码。

      当然,家庭电话后来被智能手机取代,每个家庭都拥有座机的年代很快一去不复返,但这种幼稚的认知却留了下来,成了只属于她一个人的童年回忆。

      在超市走丢后,她是不会哭的类型。

      她会强忍慌张,沿着过道一条条寻找下去,直到在众多大人的身影中看见妈妈的背影,这才赶紧若无其事地跟上去,好像偷偷经历了一场冒险归来的勇者,一边暗暗觉得自己真了不起,一边又忍不住心有余悸地长舒一口气。

      那个时候,超市里的什么东西都很便宜,她最喜欢那种叫小布丁的牛奶雪糕,在幼儿园对面的小卖部里只要五毛钱一根。

      每当妈妈下班晚了,急匆匆地踩着满地的夕阳来接她时,作为补偿,她们就会去对面的小卖部里买一根雪糕。

      回家的路上,她可以坐在妈妈自行车的后座上,一边吃雪糕一边告诉妈妈今天幼儿园的事情,比如她今天又拿到了几张贴纸,她今天在手工课上画的大白猫得到了老师的表扬,比如那些笑话她没有爸爸的男孩子,如何被她揍得鬼哭狼嚎。

      自行车的车轮嘎吱嘎吱,路过她们身边的汽车卷起闷热的尾气,漫天的夕阳仿佛永不落幕,恒久地散发着温暖的余晖。

      她出生在沿海的城市,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遮去了畅快的海风,夏季总是衬衫被汗水湿透的味道,响亮的蝉鸣和电风扇嗡嗡的震动声混杂在一起,早上起床永远都是一场艰苦卓绝的战斗。

      “阿渡。”

      妈妈的声音隐约在耳边响起。

      “阿渡,快起床。”

      “你要迟到了。”

      那道声音渐渐变得模糊。

      “……阿渡小姐。”

      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天还暗着。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还躺在家里的床上,条件反射地伸手就要去按掉手机的闹铃——毫不意外地摸了个空。

      唤作麻女的式神微微低头看着她,光线昏暗的屋里点着烛光,外面的天色蒙蒙亮,估计才不到五点。

      对于现代人,特别是现代的大学生来说,这么早起床和酷刑无异,她记得麻仓叶王答应了今天会带她进宫,本来还有些迷糊的意识顿时清醒,她几乎是一个鲤鱼打挺从硬邦邦的床榻上蹦了起来。

      麻女帮她换上复杂的衣袴,她一个箭步冲进大厅,发现古代人确实可怕,清晨五点就已经穿戴整齐甚至吃完早饭了。

      “不用着急。”麻仓叶王似乎轻轻笑了一声,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半分不耐,“我们还有时间。”

      她在心底痛苦地闭上眼睛扭过头。

      她居然睡过头了。

      虽然昨天发生了一大堆事,她确实累得够呛,但在这么重要的早上她居、然、睡、过、头、了。

      昨晚和对方坦白了自己的来历之后,应该说宫廷的阴阳师就是见多识广吗,麻仓叶王甚至都没有怀疑她一下就相信了她所说的天方夜谭。

      穿越时空这种事不管怎么听都十分鬼扯,但也许是对方教养良好,不想让她感到难堪,当时听完她明显缺乏逻辑的叙事后,对方不仅相信了她口中的话,还开始帮她思考如何回去的办法。

      吃完早饭的股宗开始洗脸,像所有猫咪会做的那样,它开始给自己舔毛。

      两人的视线同时一低,猫和人类不一样,不会在意旁人的眼光,它悠悠哉在,同时又异常严肃认真地给自己舔完毛,好像确认已经将自己收拾干净了,爪子前伸,脊背拱起,伸完懒腰后跟上麻仓叶王起身的动作。

      华丽的牛车等在门外,这栋宅邸的侍所是空置的,人类的侍从似乎另有居所,到了早上便会准时出现在既定的地点。

      股宗跟在麻仓叶王脚边,一路跟到门口。

      “我没有办法带你进宫。”

      听到麻仓叶王这么说后,股宗原本高高竖起的尾巴垂了下去。

      它抬头盯着麻仓叶王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过头,看向她的位置。

      说实话,她觉得在场的两人一猫想的都是同一件事:如果宫里能带猫就好了。

      麻仓叶王微微叹了口气:“她不一样。”

      股宗盯着她,此时天边的浓雾散去了一点,黎明的光线落入清晨寒冷的空气,猫咪的瞳孔白天比夜晚显得更细长——当然了,不管是白天黑夜都一样可爱。

      “今天我要帮她回家。”

      这是两人昨晚达成的协议。

      虽然说是协议,对方冒着危险将她这个来路不明的人带进宫,单方面受益的明显只有她一人。

      御帘垂下,牛车的轮子碾过地面的碎石,她检查了一下袖子,确定东西都在。

      古代人不需要背包果然是有原因的,这么大的袖口,给人一种什么东西都能藏的感觉,不要说是一叠符纸了,都能掏出一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砸到敌人脸上。

      ……啊,这也许就是所谓的出其不意吧。

      穿着这种衣服,没有人知道你袖子里藏着什么,可不给人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

      “进宫之后你能找到路吗?”

      低沉温缓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现实。

      麻仓叶王靠着车壁,他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眼尾微微上挑,狭长的轮廓并不锐利,古典中带着几分别致的美感,在微亮的晨光中恍如笼罩着薄雾的湖泊。

      “我还有其他工作,到时候没有办法陪你一起前去。”

      “……”她试探着道,“有办法吗?”

      短短的一天之内,对方已经给她留下了一种十分神通广大的印象。

      在她的注视下,麻仓叶王探向怀里——他究竟是怎么做到在颠簸的牛车中坐得这么四平八稳的——拿出了一张很眼熟的白纸。

      “这个会告诉你方向。”

      她双手捧过那张怀纸。

      如果事情一切顺利的话,她今天就能回家了。

      想到这里,她心里涌上既忐忑又害怕的情绪,那种害怕期望落空的紧张感让她忘记了周围流逝的时间,回过神来时,牛车嘎吱一声,车厢忽然前倾——停下来了。

      她跟在麻仓叶王身后下了车,外面的空气凉意沁脾,世界泛着介于浅灰和雾蓝之间的颜色。

      远处,浓墨般的群山背后隐约探出太阳的轮廓,缀着金箔般的光片。

      下车之后还要走一段路,狩衣的袖子又长又重,脚上的木屐她也穿得不太习惯,偏偏地面铺满碎石,走起路来十分别扭。

      面前的人好像放慢了脚步,也有可能是她的错觉。

      因为没多久后,她听到陌生的声音招呼道:

      “哎呀,这不是左京大夫阁下吗。”

      ……啥?

      她眨了下眼睛,下意识地想要抬起头看清来者是谁,但想起自己现在扮演的角色,又赶紧将头低了下去,做出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

      麻仓叶王身上的气息冷下去,这变化十分细微,也许是因为她就跟在他身后的缘故,所以才感觉特别明显,好像一瞬间从春日步入数九隆冬。

      “中纳言大人。”他停在原地,算是回应了对方的话,语气客套又疏远,落在她耳中的声音短暂地失去了辨识度,隐去原有的情绪轮廓,变得冷淡又官方。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那几人垂下的袖角和衣袴的颜色。

      臃肿的朝服说了些什么,好像提到了昨日在宫中举办的歌会,朝服后面的衣角窸窣着发出似紧张似窃笑般的声音,但很快便冻结在了原地。

      “还请恕我昨日提前离席。”麻仓叶王的声音听不出波澜,“我身体不太舒服,就先打道回府了,希望没有扫了诸位的雅兴。”

      那些人干巴巴地说了几句“岂敢”,又跟着说了一些讨好服软的话。

      “京城的治安全靠左京大夫阁下,还请您务必注意自己的身体。”

      话说到这里,她才隐约明白过来,左京大夫是麻仓叶王的另一头衔,从这些人的话中可以得知,这好像是某种守卫京城的官职。

      ……也就是说,他不只是宫里的阴阳师,还有其他官位吗?

      感觉好辛苦,不知道是不是拿着一份工资干着两份的工作。

      离开前,以中纳言为首的几个人似乎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但那些人没有敢问麻仓叶王她是谁,匆匆收回视线便走了。

      既然害怕的话,为什么还要凑上来呢,真是搞不懂。

      她叹了口气,直起身,那些人离开后,麻仓叶王身上那种冷肃的感觉散去不少,他微微侧头,看向她说:

      “接下来的路你可以自己走吗?”

      总有种一语双关的感觉。

      她差点鼓起脸颊:“当然可以。”

      随即,她放松肩膀,经过刚才那一段小小的插曲,群山背后的太阳已经出来了,薄金的光线照亮了宽广的碎石地,将世界一分为二,切割成光和影的长方块。

      “谢谢你。”她郑重道。

      真到了需要的时候,语言这种东西总是显得过分轻飘。

      她不知道如何才能表达出心里的这份感谢,但对面的人却忽然缓和了气息,露出了她看见他抱着猫时,眼中会浮现的温和笑意。

      “快去吧。”麻仓叶王对她说。

      他的语气,神态,仿佛在告诉她,她心里的谢意他已经清楚完整地收到了。

      “祝你好运。”

      ……

      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啊。

      白色的纸片脱离她的指尖,无风飘到空中,随即像展翅的白鹤一样,朝着宫中的一角飞了过去。

      她跟着那张纸,发现自己来到了宫里东南角的雅乐寮。

      当时匆匆一瞥的地形她并未记住,只是墙角边的樱花有几分眼熟,朦朦胧胧的花雨随风散落,和白色的怀纸一起,悠悠然地飘到光滑如镜的长廊上。

      白色的纸片停在一道门前,没有再被风吹动,尽忠职守地贴在原地为她指明方向。

      她来到那道木门前,心脏在胸腔里跳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拜托了。

      拜托了,请一定要让她回家。

      她碰到门框和墙壁之间的罅隙,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她握住门框,毫不犹豫往旁边一拉——

      灼热的空气扑面而来。

      非同寻常的高温掀起气浪,她下意识地往后退出一步,还未来得及看清楚眼前的景象,朝堂院的方向传来巨大的声响,不知是谁惊叫了一声“着火了!!”宁静的早晨瞬间碎裂。

      她愣愣地转过头,看向被赤红烈火汹涌包围的建筑群。

      那好像是……麻仓叶王他们刚才过去的方向。

  • 作者有话要说:  阿渡,日语念作わたる,wataru
    这个故事里名字的确是有特殊能力的
    ……
    以及,阿渡当然没有那么容易回去,咳,不然谈什么恋爱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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