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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32 ...

  •   平安时代的贵族将灾厄疫病都归咎于鬼神作怪。

      永延二年(988)五月,官居摄政、太政大臣的藤原家兼忽然病倒,将摄政之位转给长子藤原道重。

      永延二年(988)七月,藤原家兼薨逝。关于藤原家兼之死的流言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京城,光是阿渡听到的版本就不下三个。

      第一个版本将矛头对准了藤原家兼的长子藤原道重,作为这次事件最大的既得利益者,传言说他在父亲的寝殿下埋藏了诅咒的人偶,为了权力不择手段。

      第二个版本则说藤原家兼的三子藤原道家才是真正的凶手,他因为父亲将摄政之位传给了长子而怀恨在心,暗中召集方士诅咒了当时卧病在床的藤原家兼。

      第三个版本将怀疑的对象转移到了麻仓叶王身上,他是藤原家兼最后召见的人,在那之后不久,藤原家兼的病情很快恶化,但这个流言很快被宫里的那位压了下去。

      剩下的版本不是将矛头对准了藤原家兼的其他子嗣,就是怀疑藤原分家的人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一时间朝堂气氛紧绷,藤原本家的人互相怀疑,本家和分家之间又暗流涌动。

      阴阳寮紧挨中务省,位于皇宫的东南方,她最近去阴阳寮上班打卡时,总能感受到周围似有若无的打量。

      脚步微顿,阿渡转过头,身着朝服的官员们匆匆移开视线,待她继续往前走时,那些隐晦的目光又重新黏了上来。

      太阳穴突突一跳,她倏的看过去,那些人来不及收回目光,当场被她抓了个正着。

      令人窒息的沉默过后,那些拿着笏板的官员们若无其事地别开视线,身后的长裾窸窣轻响,一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长廊的拐角后。

      就像聚集在水池阴影里的鱼一样,一旦水面有什么动静,便立刻警惕四散。

      路上这么一耽搁,她抵达阴阳寮的时间就晚了些。

      难得的,麻仓叶辅并没有在她的出勤记录上记下一笔,反而非常公事公办地和她建议:“你最近可以休息一段时间。”

      两只狐狸灵在她身边窜来窜去,朝不远处偷偷往这边打量的人龇牙咧嘴,发出没有什么意义的威胁——普通人看不见这些式神。

      “还是算了吧。”

      她最近加班都忙不过来。

      夏季,随着天气变暖,疾病的传播也变得更加迅速。她最近去了几次贺茂川的河畔,腐烂的臭味在空气里萦绕不散,充满死亡气息的土壤成了孕育鬼的最佳温床。

      就算斩杀再多的鬼,下一次,她在贺茂川河畔见到的还是相同的光景。

      阿渡接过今日的任务卷轴,顺口问道:“那些人总是看我做什么?”

      闻言,麻仓叶辅抬起头:“你应该也听说了,那些关于叶王大人无中生有的流言。”

      “但是宫里的那位不是禁止众人纷议此事了吗?”

      “正是因为如此,对叶王大人的关注才变多了。天皇陛下的这份举动,昭示出了他对叶王大人的信任和对贵族们的不满。”

      停顿片刻,麻仓叶辅语气平平道:“天皇陛下最近马上就到选妃的年纪了。”

      如果能让自己的女儿入宫,哪怕不是成为中宫,只是成为天皇身边的女御,也会为自己和家族带来莫大的权势。

      因此不只是藤原家的人,其他的贵族公卿也对这件事虎视眈眈。

      “那么,”麻仓叶辅问她,“你要请假吗?”

      “……还是不了。”阿渡收起卷轴。

      她本来今天也要去贺茂川河畔,但行到半路,新的任务忽然从天而降,指名要她前往贵族的宅邸驱鬼。

      寝殿造的宅邸宽敞气派,她随着侍女来到据说有妖物作祟的房间,发现罪魁祸首不过是一只居住在花瓶里的小妖怪。

      那个花瓶年代比较久远,放置百年后,从中生出了具有自我意识的器物灵,别称付丧神。

      那只付丧神性格温顺,从不害人,只是偶尔会在花瓶里发出咚咚的声音。

      她表面上对宅邸的主人说她已经消灭了妖物,私下里说服那只付丧神换了一个居所。

      “那么,”工作完成,阿渡转身就要离开,宅邸的主人却忽然出声挽留,让她在正厅稍等片刻。

      闷热无风的天气,蝉鸣在庭院的阴影里喧嚣。她在正厅里等了没多久,侍女们捧着东西鱼贯而入。

      “……这些是?”

      宅邸的主人眯起眼睛,脸上堆着臃肿的笑容:“一点谢礼罢了。”

      阿渡慢慢抬起头,看向那位姓藤原的贵族。

      ……他是藤原北家、南家、式家、还是京家的人?

      “这些谢礼太贵重了,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而已。”

      “您太谦虚了。”宅邸的主人呵呵笑道,“寒舍简陋,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这些只是我的一点心意,还希望您能够收下。”

      阿渡忍了忍。

      就在她忍不住想要开口时,厅外匆匆跑入一名侍从。

      “左京大夫大人求见。”

      虽然说是求见,话音刚落,穿着狩衣的身影已经穿过回廊来到大厅。

      “叶……”宅邸的主人匆匆将差点脱口而出的名字咽下去,“您怎么来了?”

      那张脸上再次堆起笑容,但笑容的褶皱里这次多出了些许不安,颊边的肌肉微微颤动着。

      “我听说此处有妖物作祟。”麻仓叶王眼神微凉,“正巧顺路,就过来看看了。”

      宅邸的主人努力维持着僵硬的笑容:“这点小事,怎敢劳您大驾。”

      “既然是小事,想必并不需要这些谢礼。”

      “这……”

      “守护京城治安是阴阳师的职责。”麻仓叶王平淡地说,“既然妖物已除,我就先带人回去了。”

      阿渡跟上去,离开大厅时,背后蓦的传来一声:“请留步……!”

      宅邸的主人似乎还想说些什么,走在她前面的麻仓叶王微微侧首,非常普通地看了对方一眼。

      那个声音仿佛被掐住喉咙一般,骤然断开。

      离开寂静的宅邸后,两人沿着平安京的街道走了很远。

      阿渡觉得她有义务象征性地问一下:“你不回去吗?”

      回宫里。

      太阳倾洒着光芒,虫鸣在空气里回荡,麻仓叶王看向远方,连绵起伏的山脉将盆地圈在中间,淡如天空一般的蓝色。

      他没有立刻回答她的话,反而谈起另一个话题。

      “你曾经说过,比起待在这里,我更适合离开京城。”麻仓叶王声音微顿,“这个想法,你现在也没有改变吗?”

      阿渡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忽然提起这件事。

      “……是的。”

      拥有读心能力的人,比起待在这个尔虞我诈、充斥着权力斗争的京城,不如远离这些尘世纷扰,提前退休。

      直到现在,她也是这么想的。

      阿渡:“发生什么了吗?”

      麻仓叶王停下脚步,片刻后,他朝她看来。

      “明年,我会被任命为出云国的国守。”

      每一年,朝廷都会进行地方官员的人事调动。

      地方官员被称为国司,职位从高到低分为守、介、掾、目,一国之守是朝廷任命的最高级别的地方官,一般由公卿级别的官员担任,每几年会进行变动。

      阿渡十分诧异:“在这个节骨眼上?”

      更重要的是,麻仓叶王如果不在了,谁来守护平安京的治安?

      “在权力面前,有些东西是次要的。”麻仓叶王平静道,“有些人不希望这段时间我留在京城。”

      被任命为出云守,从明面上来说不能算是贬职。由于只需要向朝廷交付固定的税收,这个时代的贵族经常通过担任地方的国司进行敛财。

      离开京城时,国司可以带上随行的家属。

      但是……

      短则一年,长则十几年,国司和其家属都要在远离京城的地方生活。

      夜深人静的时分,月亮高高挂在空中。

      夜风卷起狩衣宽大的衣角,从五重塔的塔顶望下去,可以将平安京如棋局纵横的街道尽收眼底。

      地面的事物变得渺小,视野变得开阔,这个能让人放松心情的好地方,一开始还是麻仓叶王告诉她的。

      到了春天樱花盛开的时节,可以抱着猫在五重塔上赏樱。平时若是心情不佳,也可以到塔顶吹风赏月。

      “……”

      ——麻仓叶王没有问她愿不愿意和他一起去出云。

      他知道她每个月都在等什么,也知道满月对于她的意义。

      每一次拉开门,每一次面对失望,她心里都有个隐秘的角落,怀着微弱却不曾死去的希望,想着也许下一次奇迹就会发生。

      只要她足够坚持,永不放弃,固执地横亘在眼前的现实总有会被她撼动的一天。

      好像只要重复下去,总有一天,拉开门时,她会看到不同的景色。

      但如果离开京城,她就做不到这些事了。

      夜风拂过脸颊,遥远的地面上,街道和房屋沉睡在静谧的黑暗里。

      那个晚上,她在五重塔上待了许久。

      待到四肢发麻,脸快要被夜风吹得失去知觉,她才从塔上跳了下来。

      回到宅邸时,玄关前灯火未熄。

      她穿过空空荡荡的长廊,路过无数空无一人的房间,银白的月光像海水一样,柔软地漫过庭院前的空地。

      麻仓叶王坐在廊檐下,端着酒杯似在赏月。

      阿渡伸出手,拿过他手里的酒杯,在麻仓叶王诧异的注视下,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我也会去。”

      随着一声清响,她放下酒杯。

      “我会和你离开京城。”

      去出云,那个她根本不知道在哪里的地方。

      她吹了一整晚的风,看了一整夜的月亮,翻来覆去思考了那么久,最后还是发现——异地恋,她做不到。

      “……”麻仓叶王看了她许久,“现在离开京城,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我知道。”

      阿渡没想过她会说出这句话:“但是现在比起思考回家的事,我还是更想和你一起走。”

      为了鼓足说出下句话的勇气,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所以——”

      她深吸一口气,对麻仓叶王说:

      “我们结婚吧。”

  • 作者有话要说:  刀肯定会有的,这个躲不掉,但现在可以先度个蜜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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