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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30 ...

  •   她已经习惯了见到门后的景色。

      每隔一个月,她都会来到熟悉的门前,每一次,当她将手放到门框上时,血液加速流动,心脏砰砰跳动,寂静的时间变得无比缓慢,周围的世界在拉开门扉的瞬间静止——

      每一次,她看到的都是相同的房间。

      加速的血液还未沸腾便已冷却,手指嵌入门框的凹槽,厚重的木门又冷又硬,指尖用力到泛起缺血的白色。

      希望和失望密不可分,如同开出不同花朵的植物在地底缠绕着相同的根,随着胸腔里砰砰跳动的希望逐渐微弱下来,开门的瞬间,那如呼啸的冷风一般透体而过的失望也渐渐失去了尖锐的棱角。

      阿渡已经习惯了失望,正如她已经习惯了每个月的等待。

      大部分时候她不会刻意去想起满月,作为阴阳师的生活足够忙碌,她没有太多时间去思考奇迹再次发生的可能。

      但只要来到熟悉的门前,这段时间无意识间积累起来的思念便会如涨潮的海水,无言地没过所有堤坝。

      家是一个遥远的词汇,是她目前回不去的地方。

      阿渡站在门边,看着房间内空空的景色。

      她很想家。

      每到满月,想家的念头便在心口翻涌,涨得她胸口发疼,眼眶发热。

      但是这次,她张开口,终于找到声音。

      “……我在这边过得很好。”

      妈妈。

      “不用担心,不管在哪里,我都会过得很好。”

      妈妈。

      喉咙被莫名的感情堵住了,积压许久的话语涌到口中,她按紧门框,明明知道声音这种东西无法跨越时空,但在思念面前人好像变回了小孩子,抛去思维理性,只剩下最单纯诚实的情绪。

      她对着虚空说:“我会回来的。”

      所以再等等我。

      “在那之前,我会在这边好好活下去。”

      “……”

      “下个月我还会来的。”

      暮色四合,白昼的余晖坠入群山背后,墨蓝色的苍穹只剩下一丝薄薄的微光,像火堆的余烬一般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日落后,阴影拉长的皇宫显得空空荡荡,晚春的空气沁入薄雾般的寒意,远处,换班的武侍燃起火把,倏然跃起的火光驱散了渐浓的黑暗。

      她一个人穿过长廊,走下台阶。宫门外,垂着御帘的牛车静静等在原地。

      傍晚是十分危险的时间,原因和昼夜交替的逢魔时刻无关,不管是宫里的人,还是外面街道上的平民百姓,就连掠过天空的飞鸟,在暮色降临的时分都有归去的地方。

      想回家是一种本能,和一个人今年几岁身处何方都没有关系,而这种本能会在傍晚变得格外强烈。

      阿渡奔过去。

      迈开步伐的那一瞬,能够听见他人心声的大阴阳师,短暂露出了讶异的神色。

      那点惊讶很快融化,变得温柔下来。

      她张开手,一把扑入大阴阳师的怀抱。

      “叶王。”

      她原本以为他会被撞得往后踉跄一步,但他站得极稳,穿着狩衣的身影在她扑过来的瞬间抬手将她拢入怀中,好像两人早就说好了一样。

      每个月,他都会等在宫门外。

      虽然没有口头约定,但不论阴晴雨雪,每个月她失望而归时,总会有人等在外面,接她回去。

      被这个人抱住的瞬间,心里因为寂寞而隐隐作痛的地方忽然就被抚平了。

      好像漏风的缺口忽然就被堵上了一样,要填平无边无际的寂寞,原来只需要一个人就可以了。

      “叶王。”阿渡抓住他的袖子,将脸埋进他的怀里。

      大阴阳师将她的心声听得一清二楚,但还是温和地出声回应:“怎么了?”

      “……”

      她想家了。

      一定是因为思念这种情绪会传染,听到麻仓叶王提起自己的母亲后,她也忽然变得难过起来。这个月的失落感来得尤其深刻,她本来觉得还尚且可以忍受,现在却发现自己的眼眶隐约泛起了湿意。

      “我没想让你也变得难过。”

      麻仓叶王慢慢摸着她的头发,好像她是忽然落到怀里的雀鸟一般,手指小心温柔地抚过她的发间。

      “你在哭吗,阿渡?”

      这句话非常有用,她揪紧他的袖子,抬起头:“……没有。”

      “哭也没关系的。”

      “这句话你会对自己说吗?”

      “……”

      “你看。”阿渡说,“骗人。”

      麻仓叶王抬起手指,揩去她眼角的湿意。

      她下意识地眯了一下眼睛,轻柔的触感擦过眼尾,隐约残留着对方指尖的余温。

      “你现在想回去吗?”他问她,“还是你想继续待一会儿?”

      拿着火把的侍从熟练地移开视线,周围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街道上门户紧闭,只有一轮月亮高高地挂在空中。

      百鬼夜行的时代,偌大的平安京在入夜之后恍如一座空城。

      宽大的狩衣柔软暖和,阿渡低低应了一声。

      “……再一会儿。”

      她靠着大阴阳师的肩膀,寒冷和寂寞都被一个简单的怀抱隔绝在外,她一时留恋那份温暖,舍不得起身离开。

      麻仓叶王微微侧头。

      火光随脚步声渐渐走远,那两名侍从无声地退下去,消失在平安京的夜色之中。

      “……没有人赶车怎么办?”

      麻仓叶王微笑道:“不用担心,这件事本来也不需要人类。”

      阿渡从他怀里抬起头,越过他的肩膀往旁边一看。

      噗的一声,火把再次燃起,照亮了牛车附近的碎石地面。燃烧的火光飘在半空,华丽的御帘被式神掀起,注意到她的视线,那个纸片般的身影无声地朝她低头行了一礼。

      “……”她收回目光。

      阿渡憋了憋,但还是没忍住:“不用式神是为了不吓到普通人吗?”

      麻仓叶王:“这个平安京的怪谈已经够多了。”

      想想看,夜深人静的街道上出现了一辆无人驾驶的牛车,牛车旁边还浮动着火光。如果第二天接到百姓报官,大水冲了龙王庙就不好了,那多尴尬啊。

      阿渡:“融入普通人的社会还挺不容易。”

      麻仓叶王:“谁不是呢?”

      就算是普通人,也在努力地融入所谓的社会。

      说到底,普通这个概念,本来就是相对的。

      在普通人占据压倒性多数的世界,能够看见鬼的人是少数。

      如果这个世界全部都是通灵人,那现在的普通人就会变成异常。

      因为有所谓的普通,所以才能界定非常规的事物。如果要定义何为正常,就一定得先区分什么是不正常的东西。

      “如果使用式神的话,周围的心声会变得很吵。”麻仓叶王语气温和,“人类不擅长接受超出他们认知的事物。”

      越有能力的人就越是辛苦。

      这叫什么来着?

      啊对了。

      “向下兼容。”

      麻仓叶王看向她。

      “意思就是有能力的人体贴没有那么有能力的人。”

      阿渡的思维发散开去,甚至出现了《蜘〇侠》电影里的名台词:with great power comes great responsibility——能力越强,责任越大。

      然后乱七八糟的电影画面一闪而过,穿着红蓝相间战衣的超级英雄在纽约的高楼大厦间荡来荡去……打住。

      “那是谁?”

      阿渡捂住耳朵,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第一反应是捂住耳朵:“别看,拜托了。”

      她的脑内小剧场必须停一停了。

      轻笑声传来,麻仓叶王低下头:“你觉得好些了吗?”

      “……好多了。”

      难过的情绪和寂寞的感觉不知何时都消失不见了。

      在暮色西沉的时分,见到宫里的近卫侍女,看见街道上匆匆赶路的行人,不管是见到再多的人,哪怕置身人群,内心空洞的寂寞也不会减轻分毫。

      但其实只要有一个人——只要有一个正确的人就足够了。

      人的寂寞和孤单,就是这么复杂又简单的东西。

      “那我们回去吧。”

      他说回去。

      确实没有比这更合适的词了。

      御帘垂下,现在的季节不算太寒冷,车厢内部比外面温暖很多,她后来才知道改变空气的温度是既困难又相当消耗灵力的一件事。

      身为大阴阳师的麻仓叶王在平安京重要的各角设置了御灵神,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分昼夜,消耗的全部是他自身的灵力。如果是普通的阴阳师的话早就被掏空……不是,被抽干了。

      “我不冷。”

      在没有暖气的南方也能熬过寒冬,这么多年她早就练出来了。

      除了穿到平安京的第一天,那时候她是因为穿了不符合季节的衣物才会冻得发抖。

      阿渡不确定是不是这件事给麻仓叶王留下了错误的印象,毕竟第一印象总是比较深刻。

      车轮碾过地面上的碎石,车厢颠簸的瞬间,她非常熟练地撑住了车壁。

      虽然不能和坐得四平八稳的麻仓叶王相比,但就她个人而言,这个进步已经很大了。

      “……别笑。”

      “抱歉。”

      “道歉的时候好歹把你脸上的笑容收起来。”

      “……”

      “这不是还在吗!”

      嘎吱一声,牛车在宅邸门外停了下来。

      阿渡跳下车,麻仓叶王抬起御帘,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

      玄关亮起灯火,房门自动打开,麻女的身影出现在门边,股宗挤开门缝,尾巴竖得高高地跑过来,在她脚边绕了几圈,然后又跑到麻仓叶王那儿反复来回地绕。

      麻女微笑着问她:“东西需要我搬过去吗?”

      这句话她每天都会重复一遍。

      阿渡:“不用,我觉得我现在的房间挺好的。”

      麻女看了麻仓叶王一眼。

      “叶王大人是不是又打趣阿渡小姐了?”麻女一脸严肃,“这样下去,叶王大人永远都不会得偿所愿的。”

      她脚下一滑,撑住了旁边的门框。

      “……麻女?”

      “麻女。”麻仓叶王语气平和地说,“永远这个词也太严重了。”

      阿渡嗖的一下看向他,脸上明晃晃地写着:重点是这个??

      人和式神都收住了脚步,股宗也跟着停了下来。

      阿渡看了一眼股宗,觉得小猫咪不能听这种话题,她正打算将股宗捞到怀里,带着小猫咪离开现场,大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急促的敲门声十分突兀,麻仓叶王敛起笑意。

      “……是谁?”

      都这个时间了。

      “姑且算是宫里的人。”他对她说,“你待在这里就好。”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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