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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26 ...

  •   混沌的世界朦胧而柔软,阿渡从昏沉的梦中醒过来时,注意到的第一件事是窗外的雪停了。

      模糊的景色逐渐变得清晰,白茫茫的积雪铺满庭院,空气里沉淀着木炭灰烬的气息,她从床榻上坐起来,宿醉的头痛随着流动的血液忽然上涌,她忍不住轻轻嘶了一声。

      “阿渡小姐,你终于醒了。”

      最轻微的动静引来了屋外的式神,白色的纸片人跟在麻女身后鱼贯而入。

      阿渡按住不断跳动的太阳穴,她上一次宿醉得这么厉害似乎还是大学时期,她当时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想的,和室友聚集在校外的烧烤摊上喝到半夜,第二天头痛欲裂还得继续爬起来上课。

      说到上课,如果她没记错的话……

      阿渡倏然僵住。

      今天宫里要举行叙位仪式。

      「叙位」和年终评审差不多,升职加薪,啊不是,加官进爵的授予仪式都集中在正月的第五日,也就是今日进行。

      想到这里,她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强作镇定地问麻女:“现在是几时了?”

      麻女微笑着,将黑乎乎的汤药端到她面前。

      “已经是巳时了。”

      阿渡:“……巳时?是临近中午的那个巳时吗?”

      麻女:“是的。”

      ……这已经不是迟到的程度了,她现在进宫叙位仪式都已经结束了啊!早就已经结束了啊!

      为什么平安时代的人什么事情都要安排到大清早!放过她这个可怜的现代人吧。

      阿渡觉得自己的头更痛了。

      “不用担心。”麻女仿佛看穿了她在想什么,笑眯眯地开口,“叶王大人已经帮你请假了。”

      麻女今天的笑容灿烂得有些过分,那些手舞足蹈给她捧上热毛巾的纸片人也不太对劲,喜气洋洋的氛围好像今天才是正月迎新春的第一日一般。

      “叶王?”

      阿渡想起来了,她昨天在太政大臣的筵席上和人拼酒,喝到最后她都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回来了,只记得自己非常光荣地喝倒了四个挑战者。

      ……不对,现在不是为此自豪的时候。

      她有耍酒疯吗?天啊,千万不要告诉她在众人面前耍了酒疯。

      最后不会是麻仓叶王力挽狂澜阻止了她耍酒疯把她带回来的吧?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新年刚开始就要社死一回吗?

      阿渡痛苦地捂住脸。

      “阿渡小姐?”麻女关切的声音在身旁响起,“你还好吗,阿渡小姐?”

      “……”

      深吸一口气,她从指间抬起头,小声道:“我昨晚是不是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

      现在想想,她之所以会掉以轻心,一部分是不熟悉这个时代的清酒,而另一部分……可能是因为她潜意识里觉得只要有麻仓叶王在场就不会出问题。

      她擅自这样相信别人,果然对别人造成了负担吧?

      麻女脸上的笑容好像顿住了。

      踮着脚将热毛巾往她脸上贴的纸片人也停住了。

      周围的景色仿佛按下暂停键,好半晌,屋檐上的积雪落入庭院,扑出一声钝响,总算打破了莫名其妙陷入凝固状态的气氛。

      “……你不记得了?”

      “记得什么?”

      麻女:“你昨晚是怎么回来的,路上又发生了什么。”

      阿渡空白的表情逐渐变得惊恐:“难道……我做了什么可怕的事吗?”

      “……”

      麻女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她现在的表情,就好像到手的鸭子飞走了一般,好像整条桂川的香鱼本来都被她兜在网里,现在那些香鱼纷纷插上莫名其妙的翅膀,眼睁睁地从她的网里飞走了,飞远了,再也回不来了。

      “……叶王大人!!”麻女恨铁不成钢,周围的纸片人面面相觑,仿佛下一刻就要躲到屏风后去开个临时会议。

      哎,不是,这又关麻仓叶王什么事?

      她第一次发现,原来麻女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时,会这么生气地大喊麻仓叶王的名字。

      麻女在房间里走了几圈,看得她眼花之前,她忽然一下子坐了回来,将黑漆漆的汤碗往她面前一递。

      “这是醒酒汤。”麻女一字一顿道,“喝下去后阿渡小姐说不定就能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

      她昨晚做过的所有尴尬事吗?

      阿渡看向那碗醒酒汤,在麻女目光炯炯的注视下,她顿了顿,乖乖端起汤碗将苦涩的汤汁喝了下去。

      ……苦是真的苦,不负这碗醒酒汤黑漆漆的颜色,但有效也是真的有效,喝完汤后,她很快觉得自己头痛的状态减轻了一些,太阳穴不再一跳一跳地疼。

      “谢谢。”

      麻女朝她凑近过来:“阿渡小姐想起来了吗?”

      面对那满怀希望的目光,阿渡忍不住轻咳一声,微微别开视线:“……还好。”

      “还好是想起来了?还是没想起来?”

      “……是在想的意思。”

      “麻女能帮助阿渡小姐想起来吗?”

      尾巴,并不存在的尾巴又出现了,而且越摇越快。

      忽然被对方可爱到,阿渡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推开麻女软乎乎凑上来的脸颊。

      “我有点饿了。”她决定声东击西。

      侍女模样的式神无法拒绝这个要求,麻女几乎是立刻便站了起来。

      离开之前,她闪身回到屋前:

      “筵席上的饭好吃,还是这里的饭好吃?”

      阿渡露出微笑:“当然是麻女做的饭最好吃。”

      式神心满意足地走了。

      她长舒一口气。

      股宗衔着它的专属坐垫走进来,它非常聪明地避开了麻女的拷问环节,待一切风平浪静后,才不紧不慢地走到她的床榻边,舒舒服服地给它自己做了个窝。

      黄褐色的虎斑猫收起前爪,将前爪藏到毛茸茸的肚腹下,蹲下来的样子看起来真的好像一块面包。

      “你是专门来看我的吗?”阿渡伸出手,摸了摸股宗的下巴。

      “我已经感觉好多了。”

      股宗眯了眯眼睛。

      吃完饭,窗外再次零零碎碎地飘起小雪,这几日似乎一直在下雪,厚厚的积雪埋葬了所有声音,灰白的世界寂静而柔软,天空堆满棉絮般的云层。

      阿渡摸着猫,蹲在垫子上眯眼假寐的虎斑猫,看起来的确就像一块方方正正的吐司面包。

      就连颜色都十分相似,白白的肚子,褐色的外皮。

      好想将脸埋到白色的猫肚子上吸一口。

      “股宗。”她摸摸猫脑袋,“你知道你很像一块面包吗?”

      “你是说那种用小麦做成的食物吗?”

      阿渡转过头,发现麻仓叶王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

      平安时代的人们不吃面包,这种食物要等到16世纪,才会由葡萄牙的传教士带到这个国家。

      “……是的。”她在脑海里想象出面包的样子,然后在旁边摆上股宗做对比。

      “你不觉得很像吗?”

      猫和面包。

      “的确有些相似。”

      股宗抬起头,看向坐下来的麻仓叶王。

      他解释道:“是夸奖你的话。”

      股宗慢慢眨了一下眼睛。

      屋里烧着暖和的木炭,麻仓叶王的衣袖上带着外面新雪的气息,他语气温和地开口:“你感觉好些了吗?”

      阿渡点了点头,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披着外衣坐在床榻上好像不太妥,但具体是哪里不太妥又说不上来。

      “麻女告诉我,你似乎不太记得昨晚的事了。”

      来了。

      她心里顿时一凛,下意识就坐直了点:“我昨晚做了什么奇怪的事吗?”

      “不。”麻仓叶王微笑道,“你没有做任何奇怪的事。”

      这句话怎么听都不太对劲。

      “……你可以直接告诉我的。”阿渡视死如归地闭了闭眼,“不管是什么,我都会负起责任。”

      麻仓叶王露出意味不明的眼神,表情似乎在微笑,但那含笑的神情似乎又多出了一些别的意味。

      “真的?”

      阿渡感到了一丝危机,虽然这股危机感很微弱,但存在感却异常鲜明。

      麻女走近的瞬间,被包围的危机感无形淡去,麻仓叶王收回视线,看向兴高采烈捧着什么东西的式神。

      “怎么了?”

      麻女朝她的方向看过来,笑眯眯地说:

      “叶王大人会吹笛子。”

      “……?”

      阿渡还没反应过来,麻女已经催促般地将东西往麻仓叶王手里一塞。

      难得的,大阴阳师好像顿了顿,似乎也没料到自己的式神会是这个反应。

      他不语片刻,微微叹了口气:“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不如将信纸和梅枝一起拿过来。”

      阿渡后知后觉地,非常迟疑地反应过来。

      “现在这是要作和歌吗?”

      麻女:“可是现在梅花还没有开。”

      意识到这个严重的问题后,麻女的反应就好像她恨不能现在跑去庭院里摘枝梅花回来,或者她自己变出一朵梅花来也行。

      她用谴责的目光看着麻仓叶王,仿佛在问他为什么要选在这个季节。

      选在这个季节做什么?

      吟唱和歌吗?

      阿渡越来越迷惑:“那个,我也得作一首和歌吗?”

      糟糕,让她作和歌,还不如让她去背莎士比亚。

      她试探性地开口:“我可以跳过这个环节吗?”

      麻女和麻仓叶王一起看了过来。

      ……好心虚,真的好心虚,这种感觉就像被抽上讲台做数学题一样,但她真的不会啊!

      “如果是理想的情况的话,是的。”麻仓叶王笑道,“但如果你不擅长的话,那就没关系。”

      说着,他拿起手中的笛子。

      平安时代的贵族,吟咏和歌和弹奏乐器都是必修课,随便在宫廷里伸手一抓,抓到的几乎就没有不会这两项技能的人。

      可是她记得她第一次在宫里见到他的时候,大阴阳师好像是从和歌会上溜出来的,她原本以为他讨厌歌乐,现在看来他只是讨厌那种场合。

      细雪从天空飘落,悠扬的笛声在寂静的雪中响起。

      远方好像吹来了一阵风,相同的风吹落春日的樱花,吹入映着阳光的门廊,温润的凉意掠过面颊,撩起了她耳畔的碎发。

      风中送来乐声,当时似乎是龙笛,又仿佛是筚篥,古朴悠久的声音萦绕不散,仿佛云缭雾绕的画卷在眼前徐徐打开。

      随即画卷融化,金漆剥落,落雪的夜空从记忆里浮现而出,指甲印般的月亮在狩衣的宽袖后若隐若现,美得让人不自觉屏住呼吸。

      「……我好像有些明白了。」

      温热的呼吸微微离开唇畔,抬着袖子的大阴阳师低笑一声,微垂眼睑。

      「你为什么喝了这么多酒。」

      「……什么?」

      她还未反应过来。

      「因为确实……」吻再次落下来,这次不是融化的雪片,对方的呼吸含着笑意,轻声道,「令人想要回味。」

      抿了一口后,只会让人意犹未尽地想要继续品尝。

      从一开始的蜻蜓点水,到后面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

      捧着她脸颊的手指很温暖,呼吸交融的感觉也好温柔,细密的战栗感爬上脊椎,舒服得令人思维发麻。

      她终于在第三次时反应过来。

      她伸出手,抓住红底白衣的狩衣,在对方有些惊讶的眼神中,拽住他的衣领将他扯了下来——

      笛声停止了。

      雪花飘过屋檐,在白茫茫的背景里簌簌而落,穿着狩衣的大阴阳师停下动作,抬起眼帘。

      “……”

      读心这种能力太可怕了。

      现在让她钻地缝还来得及吗?

      麻仓叶王慢慢放下笛子,微笑着说:“很遗憾,可能来不及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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