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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23 ...

  •   这个年代,失踪不叫失踪,叫「神隐」,意指被鬼神隐藏起来。

      神隐的人有时候会彻底从世间失去踪迹,有时候则会时隔多年忽然重现于世,甚至还保持着当年失踪时的面貌,诸如此类的怪谈在各地十分普遍。

      说到时间暂停,她不清楚穿越时空的人是否也会出现相似的症状。

      她从现代带来的东西,包括手机、银行卡、令和时代的硬币等等,她全部存到了设有结界的储物盒里——包括现代女性包里必备的救急卫生巾。

      一开始,阿渡以为那只是单纯的水土不服引起的生理不调,后来却觉得事实可能并非如此。

      满打满算,她已经在平安时代停留了半年之久,在这期间,她身上的时间就像被冻结了一样。

      阿渡不知道平安时代的女性是怎么应付每月的葵水的,但是谢天谢地,她一点也不想要做这方面的尝试。

      更重要的是,意识到自己身上的时间可能是暂停的之后,她心里隐约升起希望:这是不是说明,她在现代那边的时间也一样停止了呢?

      如果是那样的话,她就不用再天天担心自己在现代失踪之后会引发怎样的后果了。

      想通这一点后,她也能更好地在这边的时代生存下去,然后总有一天,她会找到回家的办法。

      在那之前,她需要做的,就是好好工作,尽早在这边社会的立足。

      枯叶在脚下发出脆响,随着深入山腹,人烟逐渐稀少,这个季节的阳光本就单薄,后来几乎被茂密的杉木林完全遮挡在外,只剩下零零碎碎的光斑透过遥远的树冠落下来。

      平安京外面的世界对她来说是一片空白,阿渡拿着地图,在荒无人烟的山道上停下脚步。她看了看逐渐暗下来的天色,决定更正一下之前的说辞:不是一片空白,是一片黑暗才对。

      对于京城里那些夜夜笙箫的贵族而言,外面的世界荒凉贫瘠,是不折不扣的蛮荒之地,而平安京则是那黑暗中象征着文明的唯一亮光。

      她对于后者持保留态度,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一旦离开平安京,周围的景色便立刻荒芜起来,她步行了大半天,也只遇到了几个面色疲惫的樵夫。

      听说她在寻找某个村庄后,那几个人面露异色,也不肯回答她的话,好像生怕被秽物沾上似的,匆匆低头背着箩筐离去。

      搞得她最后只能依靠自己手里的地图。

      还有莫名其妙自己撞上来的灵异现象。

      夕阳西斜,白昼的余晖在杉树林的缝隙间闪烁着微弱的光,那些百余年的杉木生得十分高大,抬首望去时,让人的脖子都会酸起来。

      蹲在杉树边的身影看起来像个七八岁的孩子,哭泣的声音抽抽搭搭,在一片寂静中显得分外清晰。

      她合上手里的地图,走过去。

      只剩下几步之遥时,小孩子哭泣的声音忽然一止。

      无限放大的寂静中,那个恶灵转过头,脸上的笑容扭曲成黏稠的浓墨,咧嘴露出漆黑一片的嘴巴,骤然朝她的方向扑了过来。

      然后被她一刀鞘抽飞了出去。

      一声重响,她出手毫不留情,那个恶灵厉声惨叫着滚落在地,不可思议地捂脸看着她,仿佛难以置信她居然没有上当。

      阿渡:“……看什么看,快带路。”

      现代这种套路还少吗?将小孩子哭泣的声音录下来,放在独自居住的女性门外,引诱女性开门查看情况。想忽悠天天关注社会新闻的现代女性,平安时代的恶灵还是太嫩了。

      那个小孩子模样的恶灵恨恨瞪她一眼,转身跑了。

      跑了。

      她的引路鬼跑掉了。

      ……干!这下还让她怎么找路!

      “别跑!”

      光线幽暗的山林地形复杂得如同迷宫,她根本就追不上那只恶灵,等她回过神来时,她已经偏离那条窄得几乎不存在的山路,来时的方向也变得无处可寻了。

      天色越来越暗,秋季本来就天黑得早,随着光线消失,空气里的寒意蔓延上来,阿渡转头看了一圈,在身侧最近的杉树上用刀刻了个记号。

      她凭直觉选了个方向,正要往前——

      “不是那边。”

      一声轻响,白色的符纸无风自燃,烛火般的光芒照亮了周围的黑暗,她转过身,此时本应该留在平安京的大阴阳师微笑着道:

      “怎么了?”

      “……我只是在想,应该没有哪个恶灵有胆子装成你的模样来骗人。”

      “正确的判断。”麻仓叶王微微抬手,更多火光接连跃起,日落后的黑暗如海水在林间弥漫,只有他们周围保持着温暖的亮光,形成某种结界般的弧光。

      “你不是应该在那什么大臣的府邸里进行驱鬼仪式吗?”

      “是左大臣的府邸。”麻仓叶王纠正道,“普通的驱鬼仪式,有我的式神足以。”

      阿渡扬起眉毛:“你是说,你用你的式神糊弄了那位左大臣。”

      “你想这么理解也可以。”

      麻仓叶王继续微笑:“以在场之人的水平,不会有人发现在场的只是我的式神,所以倒也不能说是糊弄。”

      ……用非常温柔和煦的表情说出了非常嘲讽的话啊这个人。

      “你知道那个山村怎么走吗?”

      “如果不知道的话,我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你出现的可真及时,感激不尽。”

      “不必言谢,我们现在如果想回头,估计也出不去了。”

      “?”

      “在解决此处的诅咒之前,我们最好还是继续往前走。”

      黑暗的尽头是个人口稀少的山村,破败的房屋参差不齐,即将进入村子周边时,麻仓叶王熄灭了燃烧的符纸,慢慢从黑暗中显出身形。

      “你们是谁?”开门的村民露出似惊讶似警惕的表情,那是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男人,门缝后的脸爬满岁月留下的痕迹,粗糙如皱起的牛皮纸。

      他将门后的景色用身体堵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半张脸。

      “我们是从京城那边来的旅人,不小心在附近迷了路,不知可否在你这里借宿一晚?”

      那个村民眼神微动,看了麻仓叶王一眼,又看了旁边的她一眼,这次视线停留得稍久一些。

      “你们去找村长吧。”那个男人不耐烦地扔下这么一句,砰地一声关上门。

      和阿渡想象中的白发苍苍的模样截然不同,村长是一个意外年轻的男人,和之前的村民不同,他热情地将两人迎进家里,甚至还摆上了简陋的饭食。

      “不用担心,”村长笑呵呵地说,“明天一早,我会让人给你们带路。这附近的地形比较复杂,经常有人迷路。”

      阿渡:“是吗?经常有人迷路。”

      “可不是吗。”对方眼睛眯成一条缝,脸上的皱纹都挤在一起,弯出微笑的弧度,“但在我们的帮助下,迷路的人都能找到回去的方向。”

      “你们什么都不用担心,今晚吃饱喝足好好睡一觉,明天就能从这里出去了。”

      说完这些话后,衣衫褴褛的男人保持着微笑,撑着膝盖站起身,离开房间时没有忘记细心地替他们拉上门。

      “……”她面无表情地看向面前的粗粮饭。

      “别吃。”

      “就算你不那么说,我也不会碰这个东西的。”

      她循着麻仓叶王的视线看过去,发现他的目光落在房间角落里的神龛上。

      “那是什么?”

      “这里的村民祭拜的山神。”

      “我今晚是应该装睡,还是直接醒着?”

      “都不必。”麻仓叶王掏出两张符纸,松开手,那两张符纸飘到空中,竖直停顿片刻,随即悠悠落向铺好的草席。

      “你可以睡一会儿。”他对她说,“到时间了我会叫你。”

      子时,房门无声滑开。

      燃烧的火把勾勒出村民们的身影,同时也在那一张张面无表情的脸上投下深重的阴影。

      那些人拿出绳子,将贴着人形符纸的草席卷起,紧紧绑住,一行人动作利落分工有序,很快便离开房屋,朝山里的黑暗走去。

      队伍前列的村民手执杨桐枝,火把的光芒在黑暗中缓慢游曳,随后朝着山道下方蜿蜒,下沉,不断坠向黑暗深处,终于在一处洞窟前停了下来。

      “好了。”村长低声道,“快扔进去。”

      村民们面面相觑,后来不知是谁一咬牙,将草席往洞窟里一扔。

      沉重的闷响传来,洞窟的开口再次合上了。

      暗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洞内,火光微微一跳,旋即骤然沿着符纸擦燃。

      “我之前似乎忘了问你,为什么忽然抛下京城的职务来到这种地方。”

      阿渡看向被火光照亮的空间。

      “现在看来,我倒是不必问你这个问题了。”

      之前在村里的时候,她就隐约觉得十分奇怪,为什么村子里出现的都是正值壮年的男性。

      因为剩下的人,那些老弱病残,现在全部都在这里了。

      她接受任务时,被告知失踪的人口数是六人。

      洞窟里空气窒闷,腐烂的气息浓郁得几乎要化为实质。

      爬满青苔的神祠矗立在洞窟深处,神祠前的地面上,堆满人类的白骨和尚未完全腐烂的肢体,粗略估计至少有几十具。

      “是活人祭祀。”麻仓叶王的声音十分平淡,仿佛早从一开始他就知道是这个结果,“很多村子都有这个传统。”

      “但是这个数量……”

      然后她想起来了。

      “因为今年的灾情。”

      先是洪灾,再是旱情,陷入绝望的村民选择了最愚昧可怕的做法。

      但是还有哪里不对。

      乌云平移,惨淡的月光从洞窟上方的缺口漏下来,一道人影坐在神祠的台阶前,低垂的头颅几乎折到胸口。

      阿渡倏然停下脚步,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窜上脊背。

      地面上的骸骨震动起来,洞窟发出阴森的回响,一时间仿佛有无数风声在耳边凄厉咆哮,早已死去的身影往前一个踉跄,被无形的丝线操纵着,从台阶上站了起来。

      然后抬起头。

      漆黑的污血从眼眶口鼻流下,苏醒的怨灵汇集而来,以那个尸体为中心,密密麻麻疯狂缠绕在一起,堆积筑成一具巨大的骸骨。

      白森森的骨骼被漆黑扭曲的怨气包围,那个怨灵的集合体没有脸,只有无数线团在脑袋的部位扭动挣扎,仿佛随时都会化作浓稠的黑暗滴落下来。

      ……好恨。

      那只巨大的鬼张开嘴,下颌从关节掉落,露出森森獠牙后漆黑的喉咙。

      好恨好恨好恨好恨好恨好恨好恨好恨好恨好恨好恨好恨好恨好恨好恨。

      那些声音重叠在一起,语速越来越快,声调越来越尖锐,好像坏掉的收音机一样,最后收束成一句:

      ——为什么偏偏是我。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尘土飞扬,坍塌的洞窟露出夜空的残月,她在那个瞬间想都没想,捞起麻仓叶王就跃了出去。

      风声在耳边陡急呼啸,恶鬼的嚎叫凄厉得让人血液逆流,她跃出去极远,这才想起自己还带了一个人,赶紧一个急刹车回身将对方放下来。

      “你没事吧?”

      “……什么?”麻仓叶王似乎没回过神。

      夜风吹乱了两人的长发,狩衣在风中翻飞,远处,怨念堆积而成的恶鬼正移平地形朝这边而来,树木折断的声音不断响起,隆隆震动的大地仿佛随时会向两侧裂开,露出藏在腹中的无数冤魂尸体。

      她不确定「灵视」这能力的范围有多广。

      阿渡一下子就急了。

      她按住他的脸,可能本来是想捂住他的耳朵,但动作做到一半才想起这举动的无用,麻仓叶王讶异地看着她,他估计已经听到了她的心声,但她还是关切道:

      “你还听得见吗?”

      咚的一声,大地再次传来震动。

      ——你现在还听得见吗?

      那些被憎恨吞噬的扭曲心声。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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