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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5、故事背后 ...


  •   听到德拉科正式出院回家的消息,已经又是两天之后了。
      接到来自罗恩的短信,赫敏一把合上面前二十厘米厚的文件夹,抓起手机,并在接下来的两秒内离开了图书馆的椅子,边打字边向门外走去。

      「哈利知道了吗?」
      一行字顺着淡蓝色的气泡发出,没过几秒便收到了回复。
      「知道了。我爸最先告诉了他。」
      灰色气泡弹出。赫敏将手机握得更紧。
      「他怎么样?你们现在在哪?」
      「在房间。」
      罗恩回复道,过了一阵又发了一条来。
      「还是那个样子,在学习。我说什么?再这么下去,年级第一就不会是你了。」
      如果放在平常,赫敏至少该为这句话撅一撅嘴。然而现在她无心料理这个玩笑,快速又发了一句:「去休息室里,我现在给你电话。」
      接着,她便止步在图书馆外的拐角,向后靠着墙,等待半分钟后,拨通了罗恩的手机。

      “……敏,我必须得说,这实在有点吓人了。”
      “他就是愧疚,你还不了解哈利吗?他又不是马尔福!”
      赫敏叹了口气。她并不是很想再用这个比较,可这几天这个名字总绕着他们转,开口闭口顺口说出的怎么都是德拉科·马尔福。
      “马尔福夫妇怎么样?有说什么吗?妈妈说她在广播上听到了他们的名字——不是说德拉科的参与没有被公布?”
      “那和他没有关系。爸爸说是警方审查人质时查出了点其他东西,好像和他们家的财产有关。”电话那头发出了气流扑打的声响,“我就说他们那些钱不干净。要我说哈利根本就不该为此自责!那家子人哪会值得他这样……”
      “过一阵子就会好的。”赫敏握着手机,看向对面墙上挂着的学院积分表。斯莱特林今年好像又刚刚胜过格兰芬多,历来三年都是这样。
      …话虽如此,事实却是,仅凭时间的影响,赫敏并不能完全保证哈利真的会好。不提他一直以来执拗的、凡事都把错往自己身上揽的性格,就这一次,事情好像还和以往不太一样。
      哈利太沉默了,过于沉默了。无论是在休息室还是餐厅,唯一能够引起他注意力的只有马尔福的消息。他不插话,也不回避,但只要有眼有心,就能留意到他忽然僵硬的手腕或是微动的眼角。
      这不是单纯的自责。罗恩和她只能这么说也都这么理解,但细想之下,自责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单纯自责的人会懊恼,会为违背了自己的道德准则而坐立不安甚至崩溃。但这些情绪通常都是指向自己的,并不会像哈利现在这样,仿佛整个人都拴在了马尔福的风吹草动上,分不出任何心思来顾及自己,饭吃到一半就离开,学到罗恩不得不关掉他的台灯提醒他第二天还有考试。
      她想不出这是为了什么。心底某个角落,她也不太愿意去想。这也不是该她关心的事。
      作为朋友,他们能做的只不过是陪在哈利身边,传递着大人那边的信息。也就这样。

      “敏?你在听吗?”
      罗恩的声音飘回脑海当中。赫敏这才停止靠墙,问了一句:“什么?”
      “我问你有没有看今天的报纸?安防第一条。”
      “没有。是关于里德尔的吗?”
      “是……也不是,看是哪家的报道。如果去看洛夫古德家的版本,那么就是。”
      “我现在就去。”
      说完,她挂掉电话,拉开图书馆的木门。
      报纸杂志就在进门的地方。赫敏蹲身挑出压在最下方的《哇哇报》,翻到安防的专栏,第一眼就看见了「贝拉特里克斯·莱斯特兰奇」这个名字。

      ……

      校园另一头,哈利刚从宿舍出来,准备到足球场边跑步。他刚刚穿过草坪,就见卢平站在主教学楼的台阶上,向他招了招手。
      最后的阴雨天过去,英文老师终于脱下陈旧的风衣,穿着一件平整的淡黄色衬衫,向这边走来。
      “哈利,我有话要跟你讲……你这是要去哪?”他在靠近后开口直言。
      “去足球场跑步,先生……”哈利停顿了一下,看见卢平抬起一边眉毛,又改口道:“莱姆斯。”
      这次事件之后,他才终于学会把这位老师完全当作家人看。过去两个星期他总是叫他莱姆斯的,只不过学校的环境叫他一时困惑。
      “足球场?”卢平扭过头,往视线尽头的绿色草坪远望,“这倒是个好主意,雨水也都晒干了......走吧,我们散散步,边走边说,”
      他对哈利笑了一下,先行迈开了脚。后者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跟了上去。

      最近身边围了一群人,却没有人真正敞开来说话。而如果最先开口的是莱姆斯......
      哈利认真想了想,他还真的不介意。

      ……

      开阔的草坪灌足了五月末的凉风。转夏的天气向来如此,总让空气先一步升温,再由北冰洋吹来的寒冷将回暖拖到人们都已放弃期待的时候,才会蓦然松手,将温暖和明亮还给眷爱阳光的英格兰沃土。
      从小到大,哈利都生长在这个国家、这座城市。威河的清流赋予了韦布里奇平凡而又美丽的名字,他却觉得“家乡”这个词始终关于这片校园,关于小天狼星和他的两居小屋,关于韦斯莱家的陋居,关于亲人,关于朋友。
      曾经,他花过多少时间在这片草坪上奔跑,就有多珍惜关于圣戈萨赫罗的一切。现在,他却被迫记住了那个夜晚发生在同一片围墙内的灰色场景。就如同恍如隔世般的、有关于那个童话世界的一切一样。他无法从好中挑走坏的,更害怕所有回忆和热爱因此一并没落。

      走到球场边缘、无人打扰的区域后,卢平终于开了口。最先抛出的,却是一个听似随意的问题。
      “你有看到今天的新闻吗,哈利?”他边走边问,双手背在身后。
      哈利摇了摇头,语气漫不经心。
      “没有,早上都在复习……是什么?很重要?”
      “不好评价。”卢平说,“贝拉特里克斯·莱斯特兰奇死了。自杀,昨天晚上。”
      哈利停住了脚步。

      “她什么?”
      男孩难以掩盖语气中的惊讶。就在几分钟前,他还理所应当地设想,自己再也不会为任何事惊讶了。
      “里德尔的死讯传到了监狱里,估计给她的打击不小,”卢平跟着停了下来,“昨天晚饭的时候,她冲进厨房拿了厨师的刀。原本就是杀手,没有一刀是浪费的。”
      哈利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
      这确实是难以评价的事。即使他恨透了这个女人,也恨透了里德尔,他也无法拍掌叫好,在当下说出大快人心之类的话。
      “应该有所预料的……”卢平说,“这段时间要处理的事太多,金斯莱忙不及也想不起管控监狱里的信息传递。几个月前我们把里德尔的几个手下送进去,她就疯了一次,现在这样倒也不算意外。”
      他偏头看向草坪边摇曳着的几棵绿色银杏,放空眼神像是陷入了回忆。
      “她对里德尔太过痴迷。四年前唐克斯他们抓到她的时候,屋子里搜出的大半物品都是里德尔的。显然她一直在收集他的东西……”
      卢平轻轻叹了一口气,看回男孩的脸。
      “那么多年了,谁也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他望着那双涣散的绿色眼睛逐渐回神,语气变柔了一些,“我只希望它不要让你一直难过下去,哈利。”

      期盼中带着祝福和信任的意味,也只有莱姆斯·卢平永远能够掌握好这个度。哈利不禁想起唐克斯,想起他们以后也许会有的孩子。
      那一定会是个十分幸福的孩子。
      “我知道的……莱姆斯,”哈利低下头,整理了一会儿自己的心情。他知道自己的状态不对劲,知道他最好尽快调整,否则身边人只会更加担心。但是他要怎么做到?要怎么掩饰?危机已经过去,风波已经落定,原本因为后怕和恐惧不断颠簸的心跳日渐平缓。他却无法忽略胸中那股近似于失去的哀伤,那份说不出口的挣扎与迷茫。
      他不清楚自己究竟在为谁难过。为自己?还是为德拉科?又或是为了小天狼星?为了十五年后终于获得公正的爸爸妈妈?为了迷茫本身?
      ——因为得不到的答案而撕扯,因为困惑而无力。
      事情明明已经结束了,他却觉得卡在了某段漫长征程的半途。这明明不该这么复杂的。
      “哈利……哈利。”
      卢平叫醒了他。哈利于是抬起头来,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平静,“你就是要和我说这个?”
      他不觉得对方说完了。否则他们也不会还站在这里,听银杏树摇晃的声响。果不其然,卢平把手从背后放开,浅棕色的眼睛变得专注。
      “你也许不需要从我这里听到……但是哈利,你的教父在意你,非常在意你。”

      他就知道是这事。
      哈利别过头去,无比后悔自己在韦斯莱家说出了那样的话。他当然知道小天狼星对自己的好,那样说只会让卢平和唐克斯产生误解。
      他不是真的那样想的。他是他,父亲是父亲,小天狼星对自己的感情当然和父亲没有关系……

      ……但你真的相信吗?
      沉默中,一个微小的声音蹿了出来。哈利为此感到罪恶,想要把它压下,却只有在搏斗中把它听得更加清楚。
      如果你完全没有质疑过,又怎会说出那样的话?
      那句话的用词是糟糕了些。但就在那一刻,他难道真的不是真的恐惧——不是愤怒于小天狼星将要为了给父亲报仇,丢下自己,让他重新回到一个人,回到德思礼那家人身边去?
      明明知道自己不能够失去他,却还要去送命。而卢平,作为从头到尾见证了一切的人,比谁都了解这一点。
      “小天狼星不会让我告诉你这个,今天之后我会和他说明……”卢平停顿了一下,“但他需要里德尔归案,不仅仅是为了你父亲。”
      哈利把头扭了回来,眉心微动。
      “你看,哈利……当年里德尔不但夺走了你的父亲母亲,还夺走了小天狼星的弟弟。”

      耳边的风随着轻薄的话语吹过。足球场的另一端,遥远的哨声激起了一阵欢呼。
      哈利望着莱姆斯,没明白他说了什么。

      “小天狼星什么时候有个弟弟?”他甚至开始怀疑对方是在胡编乱造。反正现在他们瞒住自己的事情太多,也许就放弃了坦诚,所幸用个谎言搪塞住他发泄和委屈的窗口。
      “他叫雷古勒斯·布莱克,比你父母亲走得还要早。别说是你,就连我们也不会在小天狼星面前多提这个人……他也是里德尔的受害者。”
      卢平观察着男孩的反应,见后者露出明显不相信的神情时,又换了种说法。
      “你记得在你发现詹姆那本日记后,小天狼星同你讲的事吗?关于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记得。”
      怎么可能会忘?哈利心想。
      ——十六年前冲动间掉落的陷阱,布莱克老宅中堆积的死尸和那三个张口乱咬人的俘虏小孩。
      因为那天,小天狼星缺席了自己的生活十二年。而这一次,他不计后果的计划又有多大区别?
      “那天他一意孤行独自前往布莱克老宅,部分就是因为,他刚刚听到了雷古勒斯的死讯……”卢平说,“凶手是莱斯特兰奇,但我们都知道是谁下的命令。”
      他看着男孩脸上的神情从质疑变为不解,接着讲了下去。

      “你知道布莱克家族从前是以煤业发家的,这是他们最早的资产来源途径,”卢平见男孩点了点头,便知这是后者早已知晓的部分,“你也知道,小天狼星一直很想当警察,因此从来不愿触碰生意上的事……但这不是他离开家族的全部原因。”
      哈利屏息听着。
      “1984那年,境内爆发了一场矿工起义。那时候我还小,但是也有所耳闻……是件挺大的事,”卢平说,“那次起义波及到了布莱克家的产业。突然之间,他们失去了太多劳工,因此不得不走偏门,从海上,也就是偷渡来的游民中,寻找廉价劳工。老布莱克夫妇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接触非法市生意的。”
      卢平微微低头,目光向左瞥去。
      “……比起你教父,雷古勒斯从来都和老布莱克夫妇更为亲近,理所应当继承了家业。小天狼星曾和我说过,他从小就和弟弟无法交流,那之后更是大吵一架,从此再也没有回过家。”
      “成年前他住在你的祖父母那里,成年后,就第一个离开学校去当警察。直到几年之后,里德尔的案子落在了他和你父亲这里,他才知道雷古勒斯不仅继承了家里的工厂,还延续着和偷渡团伙的联系。那个时候,里德尔便是他们合作最多的人……我到现在还记得,小天狼星那时的反应有多糟。”
      哈利低下了头,沉默中抿紧双唇。
      “但是雷古勒斯……他变了。”
      卢平放低了声音,语气微妙一转。”
      “1991年的冬天,很多人于偷渡途中死在了轮船和车厢里。雷古勒斯亲眼看着所有事发生,年末的时候忽然联系上了他的哥哥,主动要求成为一名卧底。那一年我也还和你父亲和小天狼星住着,看着他们往来通信,关系似乎有那么点好转。但那只持续了一年,再然后,雷古勒斯便消失了。”
      卢平停顿了一下。
      “小天狼星认定他再次见风使舵,回到了里德尔那边……直到九六年,我们才在调查莱斯特兰奇的任务中得知,雷古勒斯早就已经遇害。”
      “没人会在那样的事之后主动提起这个人,哈利。小天狼星不会,我们也不会。这不是隐瞒与否的事情。“

      低沉的语气逐渐变得严肃。结尾的时候,卢平已然望进了哈利的眼睛,认真望着,试图用眼神将讲述这些的确切用意传递给他。他亲眼看着男孩在两次知道真相后失控,也就深切地明白他在此事上的敏感和脆弱。
      然而这一次,哈利只是静默无声地听完这一切,接着向前迈步,沿着草坪的弧形边缘,在这个无止尽的环形上慢行。

      “……我没有怪小天狼星,莱姆斯。”
      走出几步路,哈利冷不丁地回过头来。
      “我也没有怪你们任何一个人。我想知道……想要你们告诉我,之前那些,还有刚才你说的这些,”他停了一下,感到四肢被一种无形而突兀的疲倦捆绑住,“但我怪的是其他事。”

      是自己的无力。
      明明什么事情都摆在眼前,就是不知如何去做,能做什么。对于真相是这样,对于德拉科也是这样。
      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样愚钝过。想了千百遍过去和现在,能做的还是只有按着自己复习、做试卷、考试,盼望着答案能够自动出现。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莱姆斯?”他双手插兜站在草地上,眼见卢平点了点头。
      “你们为什么要放了马尔福?”
      隐约中,他似乎明白长辈们的同意,却又像是掉进了一团浓度过高的云雾,就算打灯上去也是模糊的,明亮的和昏暗的雾没有任何区别。
      卢平凝望了他一眼,然后迈开步伐,向他走近。
      “……德拉科不是那样的人。”
      “哪样?”
      那团云雾越来越浓。
      谜团越解越少,哈利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感到困惑。他看见卢平微微歪着头,眼睛瞟开像是在思考如何确切形容自己的意思。
      “我不该说这样的话,介于我是他的老师,”卢平犹豫了一下,“但我知道,他确实像极了一个坏孩子。说实话,我一直不喜欢他那样对你。”
      问问题的人没有说话。
      “但他和汤姆·里德尔,还有那天你见到的那些人……他们不是一种坏人……如果一定要用这个词的话,”卢平又想了想,“他并不是个一无所有的人。”
      那团云雾忽然破开一个口,光芒就从那里穿过。
      哈利轻轻震了一下。
      “里德尔能用马尔福夫妇要挟到他,是有原因的。”卢平摇了摇头,“折磨孩子,用家人做要挟,把痛苦当戏看……自从里德尔杀了他的亲生父亲,他就不再完整了。之后再重演什么悲剧,也都正常。”
      他自言自语般说完,看回眼神涣散着的男孩。
      “德拉科还小,要是作为同谋抓起来,关不了几年也就会被放出。但这样的话,他的一生也就毁了。”卢平最后说,“牢狱生涯会改变人的很多东西,你的教父比任何人都要明白这一点。我想这也是为什么他默许了我的缘故。”
      不过是个只在课上打过交道的老师,都能对他有这么大的信心。
      哈利胸口鼓胀着,这才意识到没有什么比这更不愿意让他接受——
      为什么他就不用脑子想想?想想一个同自己一般大的人为什么莫名其妙就要去杀人?再听听心底的声音——他难道真的相信德拉科下得去手?
      站在那样的位置上,自己又会怎么去做?

      霎时翻倒的酸涩搅起胸中热流,又叫嚣着要往喉咙上蹿。哈利及时止住了自己再想下去的趋势,抬头看着卢平,冲他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
      “你总是看人这么好的,先生。”他有意用回了尊称。
      对方花了一阵明白过来他的语境,在这之后又回以了温和的浅笑。
      “这点你妈妈做得要比我好太多。你也和她一样,总知道怎样让善良成为自己的选择。偶尔,我还是会担心自己过于软弱……”
      说话间,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表。
      “天啊——我得回去了!唐克斯今晚在家,我还得帮着做饭,她那手一时半会儿可抬不动锅。”

      这样生活化的句子像是过于遥远的梦,叫哈利恍惚了一下。他知趣地与卢平道了别,刚刚转身,就听见背后又来了一句:“对了!哈利!”
      转过身,男人平站在草坪上,风吹过时脸上绽开了更为柔和的、温暖到融入阳光的笑容。
      “唐克斯和我商量了一下,趁着下个月有空,我们打算把婚礼办了。等你考试结束——”
      “我一定会来。”
      哈利一口答应下,格外认真地点了点头。
      草地上的光斑缓慢移动,风将银杏吹得沙沙作响。他看着卢平走远,嘴角的弧度慢慢消散。
      天空中只悬着一丝单薄的云。男孩抬头望向它,终是望见那份遥远的、无法降落的惦记。
      它浅浅颤动,失散蔚蓝之中。

      ……

      夜晚都要怎么度过?

      过去二十天,哈利没有一天不问自己这个问题。
      五月十八号之前,所有的忧心和焦躁都绑在了小天狼星和特案组其他人身上;五月十八号之后,却只有无尽的落空和迷蒙。逐渐真实的安稳之中,失眠仍然没有好转,反而变本加厉,让他在身体不适之余,甚至对夜晚本身感到害怕。
      没有那场梦之前,他都是怎么睡着的?哈利不太记得了。过去大半年,他早已习惯到点便被童话世界牵引般的睡意带走;闭眼之后,那个男孩的身影也总会在脑海中一晃而过,仿佛接壤而至所有梦境的序曲。再小的时候,在德思礼家的碗柜里,他时常会抱着达力扔到花园里又被他捡回来的玩具兔,或是一本《海的女儿》,望着鸡蛋那么大的头顶灯泡,幻想有一天,生命里的某一天,会有个人来把自己接走,走出这个狭窄的、暗无天日的角落。
      他的愿望实现了。从小天狼星出现在门口那天开始,像是个异世界的奇迹。
      从那之后,他再也不觉得自己会有什么害怕的事。除了失去。无力控制的失去。

      所以当夜晚的空白再也无法被另一个世界的色彩填满,焦灼和噩梦散去之后,哈利越来越多感到一股钻心的疼痛,随着离开那本书的时间增长,越来越明显,越钻越深。
      他开始觉得扔掉那本书是个错误的决定。
      金苹果的事怎么办?那个世界是否就会这样消失?那么那个男孩呢?他——
      哈利不敢细想这一点。这是他唯独不敢细想和面对的一点。
      那个没有温度的触碰还在嘴角时常徘徊,像是幻觉一般的风,要他不得不频频记起那天都发生了什么。对此,他找不出其他的任何答案——不然德拉科·马尔福为什么会要靠近他?他不是在打他吗?他们之间有什么交集以至于让他做出那样的举动——让自己在那个时候其实也想那样做?
      除非自己那天的猜想是对的。除非这二十天、过去大半年来,他从未把心放在第二个人身上过。这是最合理也是最自然的解释。然而几乎把他逼疯的是,是他亲手把马尔福送进医院的。直到今天,他才出院,且显然没有痊愈到可以回到学校的程度。
      他没想他真的有事的。
      不……那时候是想的。愤怒这种原罪有多可怕,哈利直到这时才略知一二。
      如果马尔福就是那个人,就是在夜晚陪了自己整整九个月的人……
      哈利不知道要怎样原谅自己。这比原谅小天狼星,或者马尔福,或者任何人,都要难上太多。

      所以是的。他害怕失去。
      然而现在,他就失去了一个人,还有一整个、曾让夜晚变得美满的梦境世界。
      那早已是他生命的另外一部分。他早该明白的。

      哈利想到这儿,终于放下手里写字的笔,垂下双眼,合上面前的复习册。
      这一天,他终于没要罗恩关掉他的台灯,反而早早收拾好了书桌,躺进床里裹上被子,闭紧双眼试图让自己睡着。但他终于还是失败了,在黑暗与不安面前束手无策。
      罗恩和纳威还醒着,小声讨论着当天考完的物理实验卷。
      “……但是也许我们并不需要把数字写出来……”
      “我不知道,纳威,我不知道……操,那出的是什么题?”
      “等等……该死!我想起来了!我没有写那块布的体积……你写了吗?”
      “应该吧?我不太记得了……”
      “洗衣机那题呢?是10.5A吗?”
      “我写的10.45A,但一位小数应该也可以……”

      耳朵捂在被子里,对话声却无法被隔绝,反而变成了更为扰人的、嗡嗡嗡的杂响。
      十分钟后,哈利放弃了抵抗,抱着被子坐起来,空空地望着眼前。

      两盏台灯的光在红色墙纸上交叠,错开处的颜色要暗上许多。注意到室友的动静,罗恩和纳威都把声音放轻了,哈利却不觉得这会有任何帮助。
      他不愿睡去。部分也害怕着自己会在梦里见到什么。过去几天,他是会梦到德拉科,却不是和之前相连的场景,而是更为随机的,通常以对方倒在地上躯体冰凉为结束,或是夹杂了哭声的梦。
      橙黄色的灯光刚刚碰到床头一角,借着这光,哈利往床头柜上的那扇小门看去。那上面的银锁早就被他连书一起扔掉了。
      游离中,他又将视线往上偏移几度,瞥见小门上方敞开的扁平抽屉,借着便记起那里面还有一本不同的、妈妈留下的《安徒生童话》。

      一个没来由的想法渐渐浮现。停顿片刻,哈利从床上翻起来,伸手摸到抽屉里那本薄上许多的童话书,又靠回到了枕头上。
      他注视着封面上的「Andersen’s Fairy Tales」一行字,轻咬了一下嘴唇,接着把它翻开。

      「For our little Harry,
      Wish you good dreams every night.
      ——Mom and Dad.」

      莉莉温柔的字体出现在扉页上。上一次看见这三行字,哈利记得,自己的心并不像这样刺痛。
      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抬手将泛黄的书页向后翻。

      第一篇,意料之中的,是《卖火柴的小女孩》。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35章 故事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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