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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假面舞会 ...


  •   盛大的宴会藏在幽深冬夜的风声之中。哥本哈根满城寂寥,所有的光亮和喧闹都收拢到了北方旅店长排的雕花玻璃窗后去。那里面人影攒动,看上去却更像是妖精和神祇们的聚会。一位小姐走过窗边,披肩上盛开着层层叠叠的月桂花瓣;一位绅士走过,面具将他的鼻子拉得有匹诺曹那么长。屋外的风越吹越响亮,终是有雪掺合了进来,朦朦胧胧的,将窗内的景象逐渐遮掩。
      一个裹着棉袄的年轻人匆匆穿过飞雪,走进温暖的门厅里。侍者迎上前来帮他脱下外衣,里面的黑色燕尾服朴素却整洁。他礼貌道了谢,手里捏着一本皮质的谱夹。
      “晚餐舞已经结束了,贝儿先生。您随时可以进去。”侍者毕恭毕敬道。
      年轻人点了一下头,摆正脱衣时弄歪了的领结,走进宴会厅。

      嘈杂的声响淹没了听觉里的每处角落,煤气灯明晃晃的光亮从天花板上洒下来,和墙壁上整齐排列着的烛台火苗相融。本就对一切感官极度敏感的年轻人站在门口,面对过多的服饰感到眼花缭乱。他随即站在原地放眼眺望,直到看见他要找人的人,并确认对方也看了过来。
      “贝儿先生!”
      人群背后,一位两鬓斑白的老者大声呼喊道。他看上去是个备受关注的人物,肩上披着中世纪骑士的红斗篷,身边围着一群宾客。
      “终于等到你了!要是再不来,我可如何向王子交待?”老者微笑着朝年轻人走来,撇下身后一众人。名叫“贝儿”的人腼腆地眨了两下眼。
      “抱歉,伯爵先生。街上见不到马车,我只好走路来……”他实话实说道,脸颊有点泛红。
      “难道先生这样的人物还缺一辆马车?”伯爵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见他摇了摇头,又挑起两根银白色的眉毛,“看来传言中您的谦逊实属不假,这可是比天赋还要宝贵的东西!”
      “多谢,伯爵先生,”贝儿勾了一下嘴角,把谱夹打开递给老人,“在我上场之前,还请看看这首曲子,如若觉得不合适,我可以——”
      “贝儿先生。”
      伯爵抬手打断了他,把琴谱搁在一旁摆满了高脚杯的方桌上。杯子里盛着紫红色的的勃艮第,烛光照耀下仿佛红宝石一样透亮。
      “能听到您最新的心血莫过于我们的荣幸,而您的音乐无论哪支都是好的,更何况——”伯爵瞥了一眼摊开的曲谱,爽朗一笑,“更何况我也无法判定呀!我懂画,先生,看过很多的画。可耳朵这一方面的事,原谅我向来都没能学通。”
      他从桌上举起一杯酒,向这位年轻的音乐家祝了祝。他也确实是年轻,左看右看也不过十六七的年纪,却已是这座城里一颗发光的宝石。这让伯爵想起自己也还是个小伙子的时候,只不过那时他拥有的金子都在族徽里,而不在心里……
      “过会儿见吧,先生!”伯爵颔首致意,“拜托了,先来杯酒暖暖身子,看看这外面都是什么天气。还有不少人刚从城郊回来呢,真是健壮。”
      他说完,抿了一口酒,朝着人多的方向离开。贝尔望着他因为年迈而无法挺直——却仍然平稳而庄重的身姿,心想也许有一天他也会成为这个样子,在艺术能为他封爵,剧院成为他的领土之后。谁又说那是不可能的呢?

      抱着这样的想法,年轻人转身去端属于自己的酒,却发现一个戴假面的人正注视着自己摊在桌上的琴谱。那是一首他在冬天开始时写下的D小调歌曲,充满着属于那个时候的情思和忧愁。它曾像落叶一样时刻引起他的心痛;而如今,他已将叶子藏进了时间这本厚重的古书里。
      “抱歉,我这就把它拿走……”
      估摸着是自己的东西挡了道,音乐家先生忙把谱夹从桌上拿起来。他讪讪地对旁边的人笑了一下,注意到对方披着新制的黑色披肩,头发金得没有一丝杂色,却不像仔细打理过。
      “你要演奏这个?”
      那人冷不丁地问,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贝儿抱着谱夹点了点头,想着自己也许永远也不会习惯上场前的兴奋感。即使那越来越平静、越来越柔和,像是温暖的海水,推着他去寻更大的舞台。
      “我以为这是一场庆祝……”那人放下手中的空酒杯,又端起一杯满的。他别开眼睛,望着屋子中间拥挤的地方,像是在找什么人,又没有要过去的意思,“这看起来很悲伤。”
      贝儿抱着谱架看向他,眨了眨眼。
      “你也懂音乐?”
      再没什么能比遇上可以和他谈论作品的人更叫人高兴了。这样的快乐可比酒精更能让他的身体温暖起来。更何况,他从不在表演前喝酒。然而对方却没有显示出想要继续说话的意思。恰恰相反,他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流水般的披肩垂到小腿,摆动的弧度刚好得体,恰不张扬。
      该是位有钱人或是某派皇族家的少爷。贝儿看着他的背影想。他见过许多叼着金子长大的人,而他们的举止总是和别人不一样的。这又让他想起那位肥猪似的市府参议——如果有人要用权位抢走他最爱的女孩,那么他至少得长得像个样!
      这念头在他原本明媚的心里种下恶毒的果子。这让他不禁打了个颤,慌忙去找等候着他的钢琴。

      而说到权贵之士——这场舞会里真是不缺这类人!“山丘皇后”的儿子离开了,则换为“瘸腿国王”的小王子组织这样的盛事。屋里因此堆满了这位皇室少年的友伴:驻守城外的骑士、夏洛特宫住着的香商之子、从千国之地远道而来的小姐和公主们,还有各占数亩地的将军和各路亲戚。
      当然,这里也有王子平常鲜少接见的人:新港开船的渔夫和水手、剧院打杂的学徒和哑剧演员、西大街上最好的老鞋匠——他是个古板却技艺出众的南方人,身穿一套陈旧不堪的的骑士服,却为自己缝了最漂亮的一双舞靴。
      此时,他们却都不以自己的模样出现。他们或是掩着面,用白色或黑色的纸面具遮住一半的脸,或是穿着比平常厚上三倍的花边裙子,又在手袖里塞了白乎乎的棉花。有人在头上戴了狮子的鬃毛,只因他是水手区最胆小的人;有人什么也不戴,挺着胸脯装作宴会的主人——却忘了掩饰喉咙里的“嘎”和“呵”。最糟糕的还要算外交官的侄子。他头顶一个动物面具,鼻子和嘴巴处垂下许多触须,额上还有皮做的尖角。这不仅让许多小姐们看了尖叫,更是让屋子里的老人们愤怒起来——
      “快把它脱下吧!快把它脱下!那是他们的怪物!上帝——那不该在这儿出现!”
      “怪物”翻了一个白眼,消失在门外。而在他的身后,人们逐渐跳起了“萨尔塔莱洛”。半张脸的男人和抹满粉的女人牵手共同跳着——没有人为此感到奇怪,因为人们平常和这一夜的面孔并无什么差别,就如同故事里说的那样:「大家在自己的衣服下面都藏着某种秘密的东西,不愿意让别人发现。」

      “我说了吧,这世上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不愿跳舞的男人?想想看,你就想想看!”
      一个披着白纱的年轻姑娘和她的女伴站在角落里,对舞池的方向露出嫌弃的神情。她发髻上别着一串粉色的紫罗兰,胸前和腰上都坠着小粒珍珠做成的链子。
      “但他看上去是个害羞的人,可爱的那种害羞。”女伴惋惜地叹了一口气,“以及他和其他人不一样,我说不出来是什么……但就是不一样。”
      “如果你真的这样喜欢他,就去和他说话。”
      “我不能这样做!我们不能邀请男人跳舞,更不能说话,这写明在了——”
      “‘礼仪与家庭文化规则’里,是的,是的。”
      戴紫罗兰的女孩摇了摇头,挽起了同伴的手臂。
      “听着,亲爱的,我知道这是你的第一场舞会,但你真的要放松一点了。以及那些规则在这儿是不适用的——你能期待谁又把你引荐给谁呢?我们都是玛丽和约翰呀!”她安抚地说,又朝舞池边上那个黑头发的、披着披肩却不戴假面的男孩瞅了一眼。
      “再说了,如果他真的一种舞也不会跳,那么你该庆幸省下了你宝贵的时间!王子也在这群人当中,亲爱的,你就该去找找那样的人才对……”
      她一边说着,拉着同伴走出了角落。她们一个披纱,一个戴着插有羽毛的高帽,不一会儿就吸引了更多的绅士们前来邀约。

      哈利是不愿跳舞的。他不想跳,也并不会跳。
      事实上,他有点开始讨厌这个富丽堂皇的宴会了。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根本无法戴上什么面具,除非付出取下眼镜后什么都看不见的代价。这里的人太多了,又都穿着宽大而花哨的衣服,他根本就找不到德拉科在哪。
      轻快而古老的音乐在耳边旋绕跳跃,他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酒杯,里面早就一滴液体也不剩,只留着红色的印子像是伤疤一样粘在透明的杯壁上。他注视着它,想要伸手去把它擦干净,又忽然意识到自己仍然身处人群当中,随即缩了缩肩膀,向四周展开他已经持续快要半个小时的张望。
      他希望德拉科是和自己一起走进舞会的,这样他就不用花那么长的时间来找他。可他们从城外回来后就分别上楼换了衣服,之后那个男孩的影子便再也没有出现过。哈利因此游遍了整个会厅,甚至误入了一道雕有月桂树的木门——那里面空无一人,只摆放着乐器和谱架,显然是个用作后台的内厅。
      他能够找到他的。只要他确实来到这儿了,他就一定能找到他。哈利这么想着,心口泛酸。他两手捧着酒杯,分不清脉搏的混乱是酒精的效果,还是慌张与期待互相冲撞——以至于让大脑眩晕,思绪变得漂浮不定,摇摇晃晃地想在这离奇的场景中落下,又随时会被某张张开的怪物大口吞没。他想自己不能再接着喝了。他不太清楚自己的酒量,从来没有放开来试过,却知道自己比过往任何时候喝得都要多。这酒是八年以上的勃艮第,他在刚进门时听倒酒的侍者说过。他不了解酒,却知道葡萄酿的东西总容易有罗恩说过的——什么——“延迟效用”。

      但他找不到他.....他找不到他了。

      哈利吸了一口气,浑身的灼热感渗入明显的——彻骨的坠痛。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难过什么。他把这怪罪于酒精,怪罪于这个荒诞的夜晚。
      在这个夜晚,他望着和马尔福一摸一样的脸——良久仍然挪不开视线。在这个夜晚,他借着酒精斥责自己一定是疯了——却一遍又一遍地抬起头来去找那个男孩,并在人群中迷失时感到那样地害怕,害怕他原本就没有来到舞会,害怕他为自己冒失中说出的、关于金苹果的话而再次离去——
      一定是疯了——是疯了!哈利不断告诫自己,劝说自己把酒杯放下,结果却是等了一分钟——又一分钟,抬起头来一次又一次。半个小时过去,戴着面具的男人女人分别都来和他搭话,他却只想把他们的头套或者面具扯掉,盼望着在那之后看到一双灰色的眼睛。然而他知道这是毫无意义也毫无必要的——他熟悉德拉科——马尔福——不管是谁,他都太熟悉了。熟悉他走路的姿势,熟悉他停顿时侧身的弧度,甚至是他的呼吸——腹部会以什么样的节奏起伏。他因此断定自己绝不需要看清任何的面貌就能找到他。这让他感到一种酸涩的安宁,却又有些自豪起来。
      因此,当他终于瞥见德拉科的影子——并在那瞬间站直了身体、险些把手里的酒杯捏破之时,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变得那样犹豫和不确定。

      他的男孩,德拉科,就站在舞池另一头,靠近门口的方向,望着舞池中旋转着的一对对人,手里也端着一个高脚杯。比起哈利,他站得更稳一些,黑色的披肩遮掩着纤瘦的身体,垂直下来仿佛一只收拢翅膀的燕子。然而这男孩戴着半张面具,姿态里的收敛和疏离让哈利感到困惑。他记得他的德拉科不是这样的。他能在海上吸引许多船舱中的姑娘,却把得逞的笑容留给自己。他会在故作清高时有意整理自己的袖口——就像他第一次见到他——第一次见到马尔福那样。
      在那间窄小的校服店里,黑压压的衣服和旁人的交谈声之间。就像现在这样。
      哈利感到眼眶有些酸涩。他放下手里的酒杯,想要向德拉科走去。下一秒,却见到对方也注意到了自己,跃过人群望了过来。
      不由自主的步伐就这样停下,隔在他们之间的喧嚣化作一片翻滚的海。所有的怀疑、所有的不安、所有的慌张与渴望——它们再次冲垮了哈利自以为稳固了的沙丘和堡垒。他不明白自己……他从来都不明白。而这让他无助地说不出一句话,只能回头抓起又一杯酒,往嘴里灌了下去。

      为什么不愿承认?究竟在怕什么?
      一片模糊的、紫红色的迷雾中,哈利眯着眼睛,靠在角落里的墙边上,默念着。他分不清自己究竟有没有念出声——那必定会在旁人看来是奇怪的——又或只是在心里问。他分不太清,也逐渐开始记不清了。德拉科在哪里,他又在哪里。赫敏和罗恩为什么不在身旁……小天狼星又去了哪里?他为什么要翻开那本童话,进到这个世界……是,他又想起来了,他在一个属于童话的世界。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让他遇到他?为什么这一切要发生?
      哈利扯下鼻梁上的眼镜,用手捂住自己的脸,呼吸变得艰难。他用手遮住宴会厅里过亮的光线——他不知道这么古老年代里的蜡烛怎么会这样亮!可那温暖的光线就是让他睁不开眼。他用力合拢手掌,想要将它堵住,却仍然能在指缝间间看到那些细小的、萤火虫般的星点飞进脑海……
      接着,一个洪亮的男声传进了耳朵里——在舞池的方向轰隆隆作响。眩晕着,哈利把手拿开,戴上眼镜,扶着墙走出角落,挣扎着把眼睛睁大,只见舞池中央多出了一架陈旧的钢琴。
      那钢琴看上去有点眼熟,他却怎么也记不清是在哪儿见过了。脚下逐渐开始不稳,他于是扶着墙走到酒水桌旁摆着的几个椅子边,疲倦地坐下。

      洪亮男声的源头是个披着红斗篷的白发老人。他站在钢琴旁,翻开琴盖——里侧的木板上竟有一副保存完好的风景画。人们看见了它,纷纷赞叹起来。
      “现在,就让我们请上今夜的贵宾——首都最年轻的天才艺术家,贝儿先生!”
      掌声雷动,一个长相稚嫩却无疑漂亮的男孩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带着柔和的微笑,坐到了琴凳上。他抬起眼来,望着琴盖上绘着的、独属于意大利南部的河流和拱形小山丘。温柔的光芒在他眼里一闪而过,又在双手抚上琴键时被肃穆的、乃至于悲凉的情绪取代。
      他是一个好的音乐家,也是一个好的演员。

      开场第一首曲子,是音乐家自创的吟唱歌曲。
      它听起来是那么地悲伤,让每个人——连同老伯爵在内都露出了讶异的神色;却又那么迷人而动听,以至于没有一个人再舞蹈,或者是交谈。

      “一切都会像风儿一样吹走,这里没有什么会永恒不变。
      脸上的玫瑰色也不会久留,微笑和泪珠也会很快不见。
      那么你为什么要感到悲哀?愁思和痛苦不久就会逝去;
      像树叶一样什么都会枯萎,人和时间,谁也无法留住!
      一切东西都会消逝——消逝,青春,希望,和你的朋友。
      一切都会像风儿一样奔驰,再也没有一个回来的时候……”

      歌声如同飞过荒原的候鸟,孤独和高远得令人心碎,又带出许多天的寒冷大雨。听到最后,人群中的不少小姐已经开始抹泪,就连伯爵本人都红了眼眶。而哈利在最忧伤的小调旋律中不住向之前看见德拉科的方向望去,却发现那里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
      悲伤的音符于是跌进他的心里去。跌得那么深,撞出丁零当啷的空谷回音。

      他应该感到高兴的。爱上一个人——这怎么都该是件令人高兴的事。
      开场曲结束后,贝儿换上了优美的四四拍音乐,人们随之投入到了舞蹈中去。他们擦干眼泪,抵着彼此的手绽开微笑;他们随着音乐伸腿、屈膝,望进彼此的双眼,好像那是浮夸的服装和客套话语后唯一真实的领域。
      哈利再次取下眼镜,扶着额头坐在那儿,闭眼后的黑暗中只有心跳声异常响亮。他觉得自己应该离开,回到房间中休息,却感到有个人窸窸窣窣坐到了身边。他猛然睁开眼睛——扭头去看是否是自己盼望看到——又害怕看到的那个人。然而华丽的珍珠项链和洁白的披纱很快否定了他的这个猜想,将疯狂跳跃的心捏死在掌心之中。
      “我以为你至少会懂小步舞曲吧,没想到连这都不行。”陌生的女孩懒懒说道,一手扶正发辫上插着的紫罗兰,一手端起桌上的酒。
      “什么……?”
      哈利又开始感到眩晕——甚至是更晕了。短时间内的情绪落差让他仿佛撞上了红色的墙壁,而这头晕目眩的程度就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将所有的酸楚、悲伤——和那点原本微不足道,却又十分亮眼的幸福感全都吸了进去,翻搅之后吐出一种昏昏沉沉的、飘在空气中的感受。
      “你不跳舞,我和我的表妹已经观察你很久了。当然,她不会承认自己干了件这么不‘小姐’的事,更不会容许我来告诉你。但是,如果你想看上去至少体面,你真的得邀请某位姑娘跳舞。”
      哈利不明白她说的话,他不觉得自己现在能明白任何事。
      “我不……我不想邀请……我想……”
      他完全不知道怎么说了,只能迷茫地看着眼前这个挂满了一团白色的人,还有那朵粉色的紫罗兰。他想起德拉科曾经也给过自己一片这样的花瓣,在夕阳的时候,嘴唇就贴在自己的颈边……
      “请您一定要来!并且完全相信——我这么说是诚挚而难得的!”
      一个坚硬的男声在这时成为了新的焦点。他说的声音实在是太大了,且拔得比自己正常声调要高上许多,似是故意引人来听的。而紫罗兰女孩也心甘情愿上了钩——她是个想要知道所有事的人,也对那男人对面的、刚刚揭开面具的绅士产生了兴趣。
      “将军能否把这次邀请重说一次呢?”那位绅士不慌不忙地问,把面具扣在了胸前。在他对面,那位大声说话的男人退后两步,又向前迈回一步,面部肌肉一下绷得紧紧的。
      “这就有趣了。”
      戴花的女孩挑眉一笑,将没喝完的酒塞进了哈利手里——好像他是某个仆人一样。再然后,她又理了一下头上的花枝,起身向对峙着的两人优雅走去。

      哈利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手里不属于自己的酒杯,更迷茫了。他晃了晃杯里的酒,刚要忍不住伸鼻子去闻,一只手就从旁边伸了过来,抓住杯口将它一把夺走。
      也许是直觉,也许是看清了那只手的骨节——或是闻到熟悉的、永远只属于特定某个人的味道,总之哈利立刻抬起了头,又在对上那双浅灰色的眼眸后,更快地站了起来。
      “德拉科——”
      发眩的大脑控制不住肢体,他摇晃着就要跌倒——又被拿走酒杯的同样一只手托住。
      “坐下——坐着,别站起来。”那手推着他的肩膀,要让他回到椅子上去。然而哈利使出全部毅力把脚站稳了,扶着旁边桌子的边角,不依不饶地站在那儿,盯着眼前的戴面具的人。

      他不觉得这是德拉科。他刚才是这么叫来着,但他这会儿又不觉得他是了。
      他的德拉科不长这样。他的德拉科脸上总是白白净净的,白得像是美术教室里的陶瓷一样。他的德拉科脸上不会有块黑漆漆的、形状古怪的东西。他长得那样好看——讨厌,但是仍算好看,所以不会需要这样的东西把他遮住——他不能被遮住,他不能在自己面前被遮住。
      哈利看着这个被遮住一半的人,眨了眨眼睛——视线有些模糊,于是又眨了眨。
      “你是谁?”他嗓音沙哑地问,即使那在他自己听起来无比清亮。

      对方愣住了。即使隔着一层面具,哈利也能看清那后面的微小变动。他怎么会看不清呢?他不用看就能看得见,不用凑近就能感觉得到他,他又怎么会看不清呢?
      可他这下确实是看不清了。世界在眼中摇摇晃晃——那些烛光,煤气灯,五彩斑斓的人——它们都在他的眼中摇摇晃晃,模糊成虚幻的影子,不时又放大、旋转,伴随着揉成一团的声响——
      他得清醒过来。他是清醒的——他可以清醒。
      于是他清醒了。清醒地看着德拉科面具后的眼睛,清醒地想要上前去、触碰那半张露出的脸、薄到透出淡淡青筋的皮肤——
      “说说吧——你怎么看那首曲子?”
      忽然,一个声音闯入了他清醒的世界,将它打得一团乱。哈利扭过头去,迷蒙中看见一个英俊的男孩微笑着走到德拉科跟前,停下之际瞥了一眼盯着他的哈利,轻轻点了下头。
      如果他的记忆还能运作的话,哈利便能记起这是自己不过十分钟前才注目观看过的人。然而迟来的、猛烈的灼热感就是那样不讲道理,恍恍一瞬便将所有绚烂的、美丽的、深沉和悲伤的景象烧了个干净,连同那些犹豫的、惶恐的——分不清真实或是虚假的感觉。他只感到一个生人靠近了自己——并在那刻从头到脚变得警惕。他突然地、用力地抓住了德拉科的手,将它紧紧握住,好像那就是他唯一残存的理智——唯独剩下的清醒。
      这举动显然给对面的陌生人带来了不小的惊吓,且让德拉科不知所措。
      “这是、这是我朋友……他喝多了……”
      哈利听见德拉科这样解释,浑身的灼烧感被一种更加浓烈和痛苦的情绪所取代。四肢百骸仿佛就要碎裂,骨髓中却灌流着滚烫的、不可抵挡的冲动——
      “那首歌很好,我觉得它——”
      德拉科没能说完他的话——因为哈利已经拉着他跑开,穿过形形色色的宾客,冲进那扇雕有月桂树的角落木门里——猛地打开,“砰”地关上。

      “哈利——”
      德拉科被哈利拽着,想要说什么话。然而后者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反而用力地——极其粗暴地将他按在了紧闭的木门上,手肘压在他的胸前——
      “为什么要说我们是朋友?”
      他盯着面具孔洞后的那双眼睛,见证它的瞳孔因为震撼而微微发大。对于一个“清醒极了”的人来说,飞快说出这句话是极不容易的——就好像刚才那场极速短跑一样。但这似乎已经耗光了哈利所有的神智和爆发力,因为他手臂上的力度很快变软——专注的、乃至于威胁的眼神也逐渐变得涣散。
      “我没有……你……”
      德拉科扫视了一眼这个房间,确认没人后肩膀松弛下来,这才看回近在咫尺的哈利。后者注视着他,眼睛一下没眨,因此把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对方如何流露出疑惑,眼中那片月影般的颜色又如何与自己的目光逐渐交叠,直至完全相连——融汇在一起。
      “我和他……”
      哈利喃喃自语道,手上的力度越来越小。不一会儿,他便再也不是那般威逼的架势,而是像只受了伤的幼鸟一样,匐在德拉科的胸前,两只手仍然握在他的肩膀上,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也许你不是他……”
      他轻声说着,酸涩从心脏的位置开始,硫磺般浇过他的全身。他觉得自己几乎就要流泪——可他从不流泪。他从来都要勇敢,要坚强。
      “他不会这么说的……我和他……我们是……是……”
      一种无形的绝望从胸中升起,随之而来的还有足以夺去呼吸的惶恐不安。它并不能够被这样的对视给消除或阻止。事实上,这只有让一切变得更加难以忍受。
      “哈利……”
      德拉科又念了他的名字,这次声音轻了许多,却很沉重,仿佛一声隐忍已久的叹息。
      哈利才知道,他是多么喜欢这把声音念出他的名字。那像是一个小小的魔咒,在咒语书上写着“定心”的作用,后面跟着五颗星的难度。而这个魔咒是关于自己的,也只属于自己,却只有德拉科·马尔福这个人能够执行。
      这个想法让他内心的悲伤消去不少——有幸福的暖意从某处升起来。他似是应答,又像是为证明自己的声音还存在一样,微弱地“嗯”了一生,然后望着德拉科的眼睛,伸手摸到了黑色面具的边缘。

      指腹触到了质感粗糙——却也足够光滑的表面。再下一秒,面具就被轻轻揭了下来。
      哈利凝望着眼前完完整整、脸上没有一丝遮挡的德拉科,在这瞬间仿佛一个新生儿或是失忆了的人那样,脑海中没有任何的声音或图片。他看见德拉科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而他也只是看着——就这样看着:从眉窝下的阴影,到挺立着的鼻梁,然后是有些泛白的、因为偏薄而有些苛刻的嘴唇……
      “咣当”一声,黑色面具掉落在地。哈利托住德拉科的下颚,闭眼吻了上去。
      门外隐隐约约渗进悠扬的舞曲和欢笑,他却陷在一片漆黑的静谧之中,只听得见对方——还有自己——倏然收紧的呼吸。

      这是他们除夕后的第一个吻。事实上,哈利觉得也许这才能被称之为一个吻。
      沾着酒渍的唇瓣贴合在一起,柔软像得要融化——融化,然后淌入彼此的腹地。德拉科没有太主动地回吻,却也在哈利深进一步时顺服地把嘴张开,任两人的舌头交缠。这对哈利来说也已经足够了——远远多过了足够。他把双手收回,放在德拉科胸前,深吻的同时不住吸着气。勃艮第带有酸味的甜香在湿润的交织中变得愈加浓烈,很快,哈利再次感到眩晕起来——灼热的巨浪撞击着他的胸腔,让他感到一阵强烈的不适。他于是不得不放开德拉科的嘴唇,却在看见对方迷离的、掺带退却的眼神后感到脚下更站不稳了。
      哈利于是转过身去,揉揉眼睛想要看清这个空无一人的房间,却因为没戴眼镜而只能看到一团橘黄色的光亮和墙纸上的色块。除此之外,便是摆在房间中央的,一架比外面那架平凡多了的黑色钢琴。

      “……你会弹吗?”
      哈利一边走向那张巨大的乐器,一边回过头问。他的步伐歪歪倒倒,脑子里的想法也歪歪倒倒。
      他想试一试这个人,就试一试。或许他会弹,或许他不会。或许他会弹自己听过的曲子——或许他会弹那首曲子。但这些都不重要——哈利突然又决定,自己只是想把琴盖翻开,摸一摸琴键而已。他可从来没有弹过钢琴。
      这个想法让他来了兴趣。他于是加快了步伐,踉踉跄跄地几乎是扑到了那架钢琴上。而令他感到高兴的是,这让身后的男孩立即追了上来。为了感谢他——哈利想——为了感谢他,他总得回头给他一个微笑。于是他就回头冲德拉科笑了笑,这令对方一下子又站住了脚,不敢再向前。
      无所谓——哈利想——怎么样都无所谓。他摸索着掀开了琴盖,又扶着凳子坐下,最后若有其事地坐正在凳子上,一本正经地按下一个凸出的黑键。
      “铛——”
      一个清亮的高音被敲响。哈利动了动嘴角,又把右手挪到更远的地方去——
      “铛——”
      音调变得更高了,听起来像月下吟唱的小山精。
      “铛——”
      这回是低沉的。
      “铛——”
      更低沉的。
      “铛——”
      又高了。
      “铛——”

      德拉科终于走上前来,覆住他的手。

      冰凉的掌心贴在发烫的手背上,叫哈利微微打了个颤。他仰起头来望着德拉科,又在他坐下在身边后眨了眨眼,目光仍然系在他的身上。
      安静而缓慢地,德拉科伸出右手,在中音区敲下几个连贯、简单,听起来却有些耳熟的音符。
      “这是什么?”
      哈利注视着他的手指,咕哝着问。他想要把德拉科落指的地方看清楚,然而视线此刻模糊得厉害——他就连两个白键之间的分界线在哪里都找不到。
      “刚才那个人弹的……第一段主旋律。”
      德拉科回答道,声音听起来也有些朦胧。哀伤的旋律就这样凝结成最纯净的一条线,伴随着一个又一个的音符,从他的指尖流出。
      哈利盯着他手腕的动作,茫然中感到眼眶和喉咙一并发涩。他偏头看向德拉科低垂的双眼——那比琴键要好看清多了。而事实就像他想的一样,他不需要看清。
      他不需要看清,也不需要知道这首歌是什么。他熟悉这个男孩弹琴的样子——他在学校的音乐会上已经见过了太多次。他知道他总是以什么角度低头,又会把手提到什么高度。他想告诉自己这是因为自己看不清,视野晕得像是万花筒一样。
      但他无法这样做。他无法再告诫自己——他听不清自己的声音,只有耳边的脉搏响亮异常。紧接着,在他德拉科按响下一个音符之前,他就又伸出手去,扳过德拉科的脸,再次吻住了他。

      哈利想自己一定是已经睡着了,否则他怎会感到这样温暖、这样安稳?
      但这感觉很快就不见了——因为德拉科即刻从琴凳上站了起来,慌慌张张躲开这个吻,嘴里说着“等等”,像是受了什么惊吓或是逼迫一样,连连往后退。
      哈利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感到有些好笑。他不知道德拉科这是在干什么。他知道德拉科是喜欢他的,他舔舔嘴唇从对方留下的酒味中都能知道,他是爱他的。但他现在视力实在是不好了,而德拉科越退越远,眼看就要退进那片橘黄色的模糊光晕中去了——这可不行,他不能让他再次跑掉。
      哈利于是也站了起来,跌跌撞撞上前几步,最后索性撞进了德拉科的怀里——扑在他身上,环住他单薄的腰背,将下巴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放在了高度刚刚合适的肩窝里。

      像是真空中忽然吸入了氧气,冬眠后触碰到的第一缕阳光。没人能够说清,他们之间是谁更需要这个拥抱。手臂发软却努力收紧,心跳隔着胸腔重叠律动。哈利把脸埋进德拉科的肩膀,用力吸进他总是似有若无带着的、那股森林般的味道。它在此刻夹杂着浓郁的酒气,好像所有的树木根茎和枝叶都被酿进了紫红色的晚霞里。
      门外的音乐又换了一种——朦朦胧胧的,比上一首还要慢一些。稳健而优雅的四三拍,是最常规的华尔兹舞曲。
      “德拉科……”
      哈利稍稍抬起头来,贴着德拉科的脖子,轻声唤道。对方模糊地应了一声,将他整个人圈紧在怀里,不留一点空隙。
      哈利嘴角上扬,微微笑了起来。
      “想跳舞……和你……只想和你。”
      声带沙哑干涩,脑中形成不出完整的句子。然而幸福的、炽热的光芒就这样照进他的世界,让他在遥远如另一个岛屿的乐声中飘飘然然,几乎就要向太阳、向所有最明亮的地方飞去——
      他牵起德拉科的手,和他跳舞。至少在他看来,他们是在跳舞。即使双腿软得一步也迈不大,前后左右分不清楚,只能毫无规律地、混乱地退退进进。但哈利却感到十分快乐——快乐极了。
      他在又一次踩了德拉科的脚、险些致使两人双双绊倒后,终于停了下来。再然后,他抬眼望向德拉科——那个讨厌的,温柔的,悲伤的,蛮横的——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一个人。
      即是独一无二的,又怎么会有另外的人。

      哈利这样想着,体内一股热流奔涌而过,像是终于决堤了的洪水,冲破他放置在眼里、心里、手臂、双腿——所有地方的堤坝和堡垒。他踮起脚尖,双手环住德拉科的脖子,贴上他的嘴唇。
      世界就在那刻变得完全寂静,又在之后的下一秒——无数秒中疯狂地、势不可挡地喧闹起来。所有的梦境、所有的想念奔涌而出,在胸中翻起一片沸腾的、浪花温暖的大海。
      ——也许有一天,他会化作日出的泡沫;也许有一天,这片深海终将使人溺亡。他却仍愿追逐着转瞬即逝的流星,即使那注定会以太快的速度刺透他的心脏,像过去几个世纪般的漫长煎熬一般。此刻,他却都不在乎了。
      哈利吻着德拉科,像是从来没有吻过他似的。梦境的面具在碎裂后跌落,而无论背后的人曾经是谁、现在是谁,都与他紧密相连,融化在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他爱着他,一如最初那样。

      ……

      哈利喝醉了。醉得很明显,醉得一塌糊涂。
      德拉科原本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此刻却不得不努力清醒过来。七八杯的勃艮第下肚,让这个本来酒量就不好的傻瓜愣是坚持了半个钟头,才被舞会的迷醉气氛所折服。他庆幸他们已经来到了这间内厅,因为这人醉起来根本不带顾及场合的,像是被灌了某种迷魂剂般——比那还要疯狂。
      哈利咬着他的嘴唇,力度忽轻忽重,仿佛吻到一半睡意朦胧,又迷迷糊糊地重新贴上来。他浑身散发着酒气,整个挂在了德拉科的身上,嘴里不时呢喃着他的名字,越喊越上瘾,好像灌醉他的并不是红酒,而是某种名为“Draco”的毒药一样。

      这不应该的……不应该是这样的……
      应接不暇间,德拉科满心酸涩地想。他无法把哈利推开,却也不敢踏进这潭深不见底的水域。但凡半个月前遇到这样情景,他早该欣喜若狂地抱着这个男孩一吻到底——这完全是他梦寐以求的事,在这个世界,在这个隐蔽的梦中,就像这样,像他现在感觉到的这样的,放肆地把哈利囚在怀里……
      但是这太痛了,实在是太痛了。每一下的吻都像是渗入骨髓的烈火,燃烧着将他的身体撕裂。他在焚烧的痛苦中想要呐喊,却被另外一个人的气息完全堵住,致使他只能下咽——咽下所有的绝望,还有渴望,还有所有所有——一切让他难以割舍的、属于这场梦的东西。它们像是一座绚丽的囚牢,真挚而无情地将他软禁在内。而他身上已经背了千斤重的枷锁,又要怎样找到力气,继续留下……
      “德拉科……德拉科……”
      哈利又在唤他,柔和的声音像是梦魇一样叫他无法逃脱。他闭眼承受着一个又一个的吻,感受那些破碎的、属于他的音节在彼此的唇齿间震荡开。慢慢地,他开始有些忍不住了。哈利的手正从他的披肩下钻过去,在他的背上乱动,而就在他没能意识到的时候,自己的手也伸进了哈利的衬衫里去。
      他们胡乱地、本能地扒拉着对方的衣服,直到将整整齐齐的、崭新定制的黑色礼服弄得满是褶皱。再然后,哈利扯开他的领口,将吻落在了他的脖子上——
      “啪”地一声,有什么东西断开了。而德拉科分不清是真实还是错觉——抑或是理智断弦的声音。猛然间,他抬起哈利的下巴,用力吻了回去,双手扯开两人碍事的披肩,在对方能够阻止前便抱住了他的背和臀部,拥紧着他向前推去——
      德拉科用尽全力吮吸着哈利的嘴唇,仿佛极度缺氧的溺水者、拼命夺取里面残存的空气。胸前很热,背后却很凉,他紧紧贴着哈利,像是在极光下的寒冬、审判后的刑场里——一个即将冻死的人。他不停抚摸着他的身体,像是要把所有隔开他们的东西都磨烂——纽扣、衣服、骨骼、皮肤……
      这吻实在太狠,以至于无意中让哈利向后跌倒,重重坐在了仍然敞开的钢琴上——

      “——铛!!!”

      尖锐的高音刺耳地炸开,像一把剑,刺破了模糊的意识。德拉科瞬间停了下来,在震耳欲聋的声响中后仰了一下,瞳孔涣散着,眨了两下眼睛。
      “嘶……”
      正是迷茫时,哈利吸了一口气,低头去看手里握着的一个锋利的小东西。那是一枚小小的、银色的领针,尾端还镶嵌着一小颗圆形的绿翡翠。
      这就是许多个月前,他在小城中送给心上人的那一枚。只是它现在已经被原先送礼的人扯坏了,银针断成两截,其中半截已然不知去向。
      黑发男孩抬起手来,眼神迷离地望着指腹上被刺出的小红点,搓搓手指,想要把血擦掉。随后,他仰头看向德拉科,却没收获到任何的关心或安慰,反而在后者的脸上看到了某种低落的神情。
      “你把它弄坏了。”德拉科一字一句地说,仿佛这是极为重要的事。他看着那枚领针的尸体躺在哈利的手心里,一股莫名的绝望就这样从胸口升起,扑灭方才的烈焰。
      然而哈利却完全没被这事影响。他把领针随意扔掉,牵起德拉科的双手,面对着面,让他们手指扣在了一起。
      他扬起头来,一双碧绿的眼睛闪烁着某种异常明亮的光芒,像是游离到了极点后终于找到了可以依靠的地方。
      “Take me, Draco."
      他轻轻地说,脸颊微微泛起粉色;不知是为了血液里的勃艮第,还是这句亲口说出的话。
      德拉科睁大双眼,盯着他醉醺醺中若无其事的模样,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你说什么?”他听见自己的心跳猛烈加快,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几乎就要将他冲倒。
      哈利和他对视了一会儿,然后咧嘴笑了。
      他直起腰,双手圈着德拉科的脖子,像只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身上,从琴键上站起来一点。再然后,男孩凑得更近,带着浓烈的酒味,将呢喃的话语贴在德拉科的唇边:“Take me now……please."
      温热的呼吸带着声音的颤动,缠绵交织。再然后,哈利稍稍偏头,收拢了他们之间的最后缝隙。

      德拉科意识一黑,亲吻中闭上双眼。
      世界仿佛天旋地转。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28章 假面舞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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