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杂记》连城雪

9、听见你的声音

　　00

　　最美好的画面，是你眼底笑意。

　　最动人的声音，是你心中秘密。

　　01

　　这一年，大学毕业晚会的舞台比往年都要装饰得漂亮，飞散的彩带和同学的欢呼让刚刚退场的元媛意犹未尽，边在后台卸妆边轻声问：“你刚才有好几个小节都弹错了，怎么这么心不在焉？”

　　“有什么关系，他们又听不出来。”

　　回答者是她的男友周深，魁梧的个子却随意地蜷缩在旧沙发上，将吉他塞进包裹封尘起来，似乎再不感兴趣。

　　元媛侧头轻看，陷入沉默。

　　他们两个人因唱歌结缘，从大二便在一起表演，恋爱与合唱始终是彼此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

　　只不过兵荒马乱的毕业季，很容易就会改变此刻的人生轨迹。

　　元媛始终想唱歌，也曾和他约定始终奋斗。

　　但周身暗自有更稳妥的打算，并不是看不出来。

　　正在气氛微妙的时候，忽有个学生会的妹子探头说：“媛媛，有粉丝找你。”

　　“啊，粉丝？”元媛赶忙擦干净脸跑出去，心中对来者已有预感。

　　果然，她又在走廊的角落里看到了那个高挑又安静的男孩子，朝自己张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睫毛长到令所有异性都会心软。

　　他似乎是学校里的学生，这几年每次元媛和周深有表演，都会跑来送花。

　　元媛性格开朗，望着他怀里熟悉的粉百合便笑：“是给我的吗？”

　　男孩儿点点头，用干净修长的手递过还沾着露水的花，不好意思地弯弯嘴角，转身便要走掉。

　　“喂，你叫什么名字呀？”元媛忍不住叫住他。

　　男孩儿回头，表情微怔。

　　“送过我这么多次花，都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元媛闻到百合的香气，不施脂粉的年轻面庞充满暖意：“我要毕业了，再不告诉我，以后我很容易就忘记你啦。”

　　虽然现在交通和网络都很发达，但离别并没有因而显得轻松。

　　本以为有心就能见的人，也许离开校园就是永别。

　　男孩儿似乎有很多犹豫之情，继续愣了半晌，才从风衣兜里拿出个小小的水绿色的信封。

　　“愿意永驻此梦，永远歌唱。杨远”

　　信封里的贺卡上写着这样俊挺的字迹。

　　元媛低头读了又读，最终抬头笑：“原来你有准备……”

　　结果那个害羞的男孩子已经消失不见了。

　　“又是那小子啊？太不把我放在眼里吧”周深叼着烟从后台出来，顺其自然地揽上元媛的肩膀。

　　元媛皱眉：“你胡说什么，人家支持我唱歌而已。”

　　周深忍不住嘲笑：“你真以为自己要当明星，还有脑残粉？”

　　他是个很现实的人，这点元媛在三年的交往中已经认识的非常透彻了，虽然彼此来自同样的城市、学习同样的专业，却总好像因心之所向不同而存在隔阂。

　　但谁也没有资格去左右他人的三观，谁也没有资格指手划脚去评价他人对错。

　　故而元媛选择沉默。

　　“走，请你吃宵夜。”周深说。

　　“我以后也还想唱歌。”元媛认真道。

　　“头脑发热吧你？你妈不是给你找好工作了？”周深不出意外地满脸无语。

　　元媛平日里阳光满满的眉眼，瞬间变得有点暗淡。

　　她希望自己能得到亲近的人的支持，很害怕就连恋人也渐渐变得陌生。

　　周深放低语气：“现实点有什么不好，你就是没过过苦日子才爱异想天开，想想自己都几岁了，对于当明星而言，已经太迟了。”

　　“不是每个唱歌的人都是明星。”元媛低头皱眉。

　　周深感觉自己在同小孩儿沟通，失笑不止：“所以没出名的人都活得都不怎么样。”

　　话已至此，再讲半句都是多。

　　元媛立刻迈开步子，背着沉重的吉他朝宿舍迈开步子。

　　“喂，宵夜啊。”周深实在受够了她的脾气。

　　“如果你不能继续陪我走下去，我们就分手吧。”元媛回头坚定地说道：“我心意已定，并不想耽误你的人生。”

　　月光洒下来，照在他们中间的路上，泛起一片深渊似的雪白。

　　02

　　元媛和周深都来自南方的小城市，家庭条件在当地算是不错，如果听从安排回到那里，在可见的时光里，生活应当安稳无忧。

　　但人各有志这句话之所以存在，就是因为它总会成为事实。

　　虽然元媛在生活中是个从不斤斤计较的姑娘，但面对内心决定却有着谁都无法撼动的坚持。

　　几经争吵、哀求和撕心裂肺的咒骂，最终登上回家乡动车的，终究还是周深一人。

　　分别那日，北京难得艳阳天。

　　想着以后便是要各走各路了，元媛终究跑去车站送行。

　　只不过满室的离别感伤，让谁也没讲话。

　　“跟我走吧。”周深已经没精力再跟她纠结了，声音里满是无奈。

　　元媛低头沉思，然后抬头微笑：“喜欢过你，是因为喜欢和你唱歌的幸福。”

　　“不是每种爱好都可以当饭吃。”周深蹙眉。

　　“我相信的作家说过，人活着，就要把每一分每一秒用来做最想做的事，你不信，我不勉强你。”元媛侧过脑袋，看了眼车站的时钟说：“车快来了，快进站吧。”

　　“如果实在坚持不下去了……”周深仍旧留恋这姑娘的好，所以才那么掏心掏肺地想带她回家。

　　元媛似是早知道他要讲什么，酒窝更深：“我不会回去的。”

　　“你这么倔。迟早要后悔。”周深唯有托着行李箱，慢慢走近安检的闸门。

　　人都是血肉而成，绝对铜墙铁壁。

　　当故作坚强的元媛看着他消失在茫茫人群之中，深知不会再相见，难免湿了眼眶。

　　——

　　在不懂媛媛的人眼里，这个姑娘实在很作，拿着名牌大学的文凭不愿找靠谱的工作，竟然在毕业后像个北漂似的躲在酒吧唱歌，赚取仅能维持生活和简易设备的微薄钱财，那份前途未知的辛苦，实在是快要榨干青春的力量。

　　她在最初的几个月也有过数次快要崩溃的时刻，或是连水电费都没的交，或是被醉酒的客人无理欺负，可每次委屈快涌出来了，又会靠梦想强撑。

　　秋去冬来，当元媛终于告别过去、习惯了此刻的辛劳，又苦中作乐，重新变得快乐起来。

　　——

　　某日黄昏，酒吧外的暮色中飘起了雪花，却没有影响客人陆续到来的步伐。

　　已经调好弦的元媛在台上唱过两首原创曲，又开始矜矜业业地完成通俗的点歌。

　　正当暧昧的灯光要碾碎最后一丝阳光时，门外忽然走近了意外的听众。

　　元媛也是无意抬头，对视上双同样诧异的眼睛，半晌才认出那是有日子没见的杨远。

　　小伙子仍旧文质彬彬、衣着得体，被看得稍微久一点，就淡笑着露出酒窝，依然和大学时那副乖萌的样子没有区别。

　　不知道他是不是学弟，或者已经毕业。

　　——元媛边唱边想。

　　快到换班时间，酒保拿上束香气扑鼻的粉百合，又美丽又熟悉。

　　元媛高兴地接过，刚想去跟那杨远聊聊天，却发现他位子上空无一人，不由奇怪：“咦，送花的小哥呢？”

　　“刚走。”酒保指指门外。

　　元媛忙拿着吉他飞跑出去，在街客中发现他笔挺的背影，大喊了声：“杨远！”

　　善良的大男孩停步回头，呆呆地看着她。

　　元媛跑过去笑：“你喜欢来酒吧呀，没想到会遇见我吧？”

　　杨远颔首，也随着她微笑。

　　“咱俩一届的？”元媛想跟他交个朋友，结果还没等到回答，就被酒吧的工作人员呼喊着去做事，只得无奈地摆摆手：“今天还得忙，记得再来啊，我请你喝酒！”

　　03

　　大学里总是热热闹闹的生活，在毕业后变得烟消云散。

　　所以元媛能够遇到曾经特别支持自己的校友，还是挺开心的。

　　可惜接下来等了几天，她都没再看到杨远的身影。

　　小姑娘有些不甘心，在社交网络上搜了搜，才发现这位同学真是神秘，全然不知来路。

　　谁晓得就要放弃寻找的时候，杨远才又姗姗来迟地到访，照例买了百合花给送给唱歌表演的她。

　　这次元媛比较从容，走过去说：“你好喜欢这种花啊，但你知道花蕊上的粉有毒吗，一定要记得去掉，再摆进家里。”

　　杨远安安静静地回视，半晌之后点点头。

　　虽然曾经没什么交流，但好赖见过几次面了，元媛从来没有听到过杨远说话，她不禁有点疑惑，故意拿出手机问：“毕业了还能遇见不容易，可以用微信加你好友吗？”

　　杨远的反应很迟疑，半晌才把手插进兜里。

　　“你号多少？”元媛又问。

　　杨远似乎不太用这种年轻人习以为常的事物，低头笨拙地搞了半天也没找到答案。

　　“你是不会讲话吗？”元媛忽地把头凑到他面前，露出酒窝，并没有半丝鄙视与嫌弃。

　　反倒是杨远瞬间坐立不安起来，但他不出所料地发不出一点声音。

　　“好可惜……不过上帝是公平的呀，你看着你长得这么帅，性格又讨喜，不可能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你一个人，所以就有个小小的缺点啦。”元媛耐心地帮他找到软件，边添加好友边说：“其实打字聊天也很方便的。”

　　杨远的确是个哑巴，见这姑娘竟然没有对自己的残疾产生排斥，这才微微放心，认真地给她发了第一条消息：“你的歌声很好听，唱歌的样子也很美丽，我很感动。”

　　“嘻嘻。”元媛快乐而笑，低头又变得微微黯然。

　　杨远满眼关心之色。

　　“哎，为了唱歌跟男朋友分手了，爸妈也不原谅我的选择。”元媛摸着吉他说：“可是从小就喜欢，当初被他们逼着考上其他专业，却仍旧骗不了自己呀……”

　　“为什么要骗自己，人要相信自己。”杨远再次发了条微信。

　　“当然相信，但是相信也很寂寞……”元媛叹息，看看时间道：“休息好啦，该去表演了，你早点回家吧，以后有空再来。”

　　杨远安静点头。

　　但他这天并没有仓皇逃走，竟然等到最后散场，还坚持送了元媛回家。

　　小姑娘从车上走下去，隔着玻璃对他挥手：“谢谢，麻烦啦！”

　　杨远也学着她的模样抬起胳膊摇了摇，迷人的眼睛里，全是雪月和星光。

　　虽然面对面交流的杨远很腼腆，但是隔着网络他却比想象中风趣幽默。

　　自从那夜后，这个大男生每天早晚都会通过微信与她问好，有时元媛稍微闲了，便会自然而然地聊起来。

　　没想到他虽然面嫩，却是传播系的学长，早她一年毕业，离开学校后，还是会特意赶去支持元媛和周深在节庆上表演的节目，难怪从前不曾相识。

　　亲密会冲淡顾忌。

　　有次元媛忍不住开玩笑：“你总是送我花，是不是暗恋我呀？”

　　没想到杨远半点不懂得跟妹子调情似的，老实回答：“高山流水遇知音，没有目的。”

　　“哈哈哈，说得这么高雅，我可是个俗人呢。”元媛独自躺在出租屋里，禁不住对着天花板叹息。

　　杨远一字一句地回答：“你写的歌很好听，哪里俗？”

　　“只会谱曲呀，而且每首都往唱片公司寄，每首都没音讯，大概天赋不够吧？”元媛渐渐觉得这个人很可靠，什么烦恼都讲得出口。

　　“你都告诉我现在网络很发达，所以可以把作品放上去给大家听，不一定要唱片公司的肯定才叫好歌。”杨远非常耐心：“只要听过你的声音，每个人都会喜欢你的。”

　　元媛拿着手机露出酒窝，慢慢打字：“那你喜欢我吗？”

　　但她并没有发出去。

　　或许是因为周深的影子仍在心里，或许是因为杨远果真纯洁的如同俞伯牙对钟子期，再习惯开玩笑的小姑娘，也不可能以调戏他人感情为乐趣。

　　04

　　在这个社会上孤独地奋斗着，很少有一帆风顺的事情。

　　元媛所创作的歌曲终究没有唱片公司赏识，失望的等待太久了，叫她几乎渐渐不抱希望。

　　但那日杨远的话未尝不是好主意，也许网络真的能给她另外一条道路也说不定。

　　在酒吧打工之余，元媛开始试着把从前的创作传上社交软件，竟也得到了些不冷不热的转载，逐步积累起素未谋面的听众。

　　加油吧，世上没有一蹴而就的成功。

　　——她不由地这样安慰自己。

　　临近春节时，北京的外乡人渐渐地少了很多。

　　但元媛还没有处理好与父母的矛盾，也不知该以怎样的姿态回到家乡，索性就留在这里独自过年，酒吧停业的时间，她又去餐厅伴唱打工，只想再赚点生活费长久度日。

　　某个寒冷的深夜，当小姑娘呼着白气从出租匆匆跑下，奔到公寓楼里时，忽然被物业的大爷叫住：“姑娘，有你的快递。”

　　“啊，我没买东西呀。”元媛疑惑接过，在电梯里好奇地打开，才发现是封神秘的粉丝来信，信里讲了在酒吧听到她的歌曲如何欣赏，最近常常不见，便辗转打听到她的住处，根据她的一首曲子附赠自己的词作云云。

　　从前只在校园被追捧，从来没受过如此殊荣的小姑娘非常激动，呆呆地读过半晌那阙歌词，竟发现言语精妙、朗朗上口而又异常感人，比自己的原作不知高超到哪里去，不由地胡乱激动起来，背着吉他飞跑进家门，连衣服都来不及脱，便坐到沙发边试唱起来。

　　正在这时，杨远风雨无阻的问候忽然通过微信响起：“到家了吗，早点休息。”

　　元媛换了个姿势，拨通语音连接，一被接起就兴奋地说：“我今天好开心，我有粉丝了，粉丝还给我的歌填了词，写的特别好，我唱给你听。”

　　话毕，她又弹响吉他，用清甜的声音哼出动人的旋律。

　　杨远没有回答，也不能回答。

　　只是在语音结束后，发了个心型的表情。

　　元媛笑着倒在沙发上，问他：“以后会有很多人喜欢我吗？”

　　杨远发来的字非常笃定：“会。”

　　屋里的暖气不足，空气有些寒冷，但元媛的心却是暖的。

　　她忽然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也不再害怕朝着迷雾般的未来继续前行。

　　不知道是不是时来运转，之后的元媛不仅因为那首新词而在网上人气飙升、频上热门，而且还迎来了她之前想都不敢想的意外来客。

　　由于春节时打工的餐厅是家小清新的店，忽然闯进来位留着胡子的彪形大汉，当然异常非常瞩目。

　　正在员工和客人目瞪口呆的时刻，大喜过望的元媛却飞跑过去说：“请问是二十四桥乐队的阿雷吗，可不可以给我签名？”

　　大汉颔首，瞧着她说：“我就是来找你的。”

　　“诶……”元媛呆滞。

　　“你有没有兴趣加入乐队？”阿雷问。

　　二十四桥是她刚来北京时就喜欢上的独立乐队，无论哪里有他们的演出都会忠心追随，只可惜这几个月女主唱怀孕退团了，变得音讯全无，对乐队歌曲如数家珍的元媛，完全想不出队长兼鼓手的阿雷会挑中渺小的自己。

　　他插着兜找地方坐下，解释说：“我们虽然收入不算固定，但会有很多演出机会，而且跟你的风格很搭，所以在网上听到你的歌，才想着来联系你试一试。”

　　还活在梦里的元媛眼圈变得通红，瞧着他根本说不出话来。

　　别看阿雷瞅着凶，对女孩子却很小心，立刻慌张起来问道：“你、你怎么了，你别哭啊！”

　　“我喜欢你们乐队很久了……”元媛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边掉眼泪边鞠躬：“请多多指教！”

　　——

　　长久等待之后的好消息，必定要和支持自己的人分享。

　　杨远得知元媛加入乐队后，果然非常替她高兴，还特意跑去餐厅捧场，又给她送上粉色的百合花束。

　　已经跟这个萌萌的大男孩很熟悉了，元媛讲话也不再拘束：“别买这些东西浪费钱啦，你能来我就很高兴。”

　　杨远依旧朝着她温柔微笑，暖得像是冬日小太阳。

　　很多时候，元媛能看出他眼神里的喜欢，可每当想要靠近时，他又会率先变得躲躲闪闪起来。

　　这次也果不其然。

　　“我攒了点钱，想买个新吉他去乐队排练，你陪我到琴行挑好吗？”小姑娘主动问道。

　　杨远抬起水亮的眸子，摇了摇头。

　　他对她充满耐心，永远鼓励，却从来不愿在生活中发生更多的接触。

　　就好像努力在两个人中间画了条泾渭分明的界限，绝不会再约粉丝和歌者的雷池一步。

　　元媛鼓起嘴巴：“你是不是不愿意和我做朋友？”

　　杨远的神情变得很无奈。

　　“……不愿意就算了，以后也不会再烦你。”元媛比较爱激动，这话随便说出来，再看到杨远受伤的样子，就已经后悔了，可想到这小子奇怪的态度，又有些愤愤不平，便赌气地抛下他，躲去了餐厅的后厨。

　　05

　　二十四桥是个非常老牌的乐队，成员在各自的领域都有些名气，也都是成家立业的大人了，所以经验几乎为零的元媛与他们相处起来非常谨慎、特别努力，恨不得把自己的心血全都花在上面，甚至为了增加练习时间而辞了工作，让生活费都变得微微紧张。

　　她的所作所为阿雷全看在眼里，某日训练后特意把小姑娘留下来，安慰道：“你表现的很好。”

　　笑容在元媛脸上像朵花似的绽放出来：“真、真的吗？”

　　阿雷点点头，说道：“开春后有酒吧向我们约时间，曲目我发给你，你好好准备下，练习好了就可以表演了。”

　　虽然乐队主唱已换，但是它的名头还是会吸引来很多老粉。

　　元媛不想叫大家失望，不想让人觉得自己和原来的主唱姐姐相差的十万八千里，所以不由地握紧吉他，郑重点头。

　　阿雷笑了：“别这么紧张，再多的激情都会有平缓的一天，常常绷着自己，你会坚持不下去的，记住自己喜欢唱歌的心情就可以了。”

　　比起乐队的顺利发展，与杨远的关系，又成为叫元媛闹心的事情。

　　或许是因为这个不会讲话的男孩子陪她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光，或许是他的鼓励和肯定从来比谁都多，自从因为赌气而断了联系后，小姑娘心里面便空落落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感情上的事，越想便越会觉得在意，有时候烦到睡不着觉，就更加的辗转反侧而难免。

　　在个寂静的清晨，元媛黑着眼圈从床上爬起来，随便洗漱后便背着吉他去练唱。

　　因为距离约定的训练时间还早，又主动去买了早餐给大家吃。

　　她到训练室时还空无一人，就躲到小小的更衣间去换了件稍微方便行动的体恤，打算一会儿认真弹琴唱歌。

　　没想到正在整理长发时，却听外面一阵步履之声。

　　转而便是阿雷在讲话：”哎妈，喝得我脑袋仁儿疼，好久没这么干了。”

　　而后便是鼓手小伍的嬉笑：”那杨老师不是更惨，最后都吐成什么样儿？”

　　“哈哈哈哈，那是杨远欠我的。”阿雷很得意。

　　听到自己开始心心念念的名字，元媛不禁推门质问：”你们认识杨远？！”

　　阿雷和小伍没料到这个迟到大王会在训练室，顿时满脸尴尬、面面相觑。

　　“我都听到了，杨远也是我的朋友，既然认识，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他来听表演的时候，你们互相都没有打招呼！”元媛莫名气愤，而后又有种不详的预感：”难道”

　　“媛媛，你别急嘛。”小伍嬉皮笑脸地安抚她：”杨远和阿雷是哥们儿，当时我们二十四桥找女主唱时，他的确推荐了你，那也是因为你合适我们才会找你的。”

　　“确实如此，我相信杨老师的眼光，更相信自己的耳朵。”阿雷觉得这不是大事儿：”当时也去偷听了几次你的现场，之后才下的决定，他就是怕你这样不自信地乱想，才不让我们说的。”

　　元媛仍旧懵懵的：”为什么要叫他杨老师啊”

　　阿雷和小伍莫名其妙地对视一眼：”因为他是远山，给我们写过歌的，有什么不对吗？”

　　远山，这两年歌坛最引人注目的创作者，曲风细腻，词风更是动人，很得年轻观众的喜欢，短时间内便为很多知名歌手提供过大热的作品。

　　他从不在媒体上露面，恐怕谁也想不到能写出那种美丽的音乐的作者竟然是个哑巴，而一直被蒙在鼓里的元媛也不会想到，这个人竟然就是那个羞涩腼腆的杨远学长。

　　此刻再想想，什么粉丝创作的歌词，什么加入乐队的机会。

　　恐怕都是他一手安排。

　　可惜那两个说漏嘴的家伙很快将失态告知了本尊，之后元媛再怎么给他发微信拨语音，都再也得不到反馈。

　　下了夜班回家的小姑娘很郁闷，走在路上顶着冷风给他留言：”别装不在，气的我胃疼！”

　　这回杨远终于有了反应，回复道：”对不起，我不想故意瞒你，我就喜欢听你的歌，不想你被埋没而已，胃疼就看看医生吧”

　　“不看，疼死拉倒。”元媛被他特别官方的语气搞得更郁闷，到了小区就坐在物业兼保安室外的台阶上：”我有话要当面问你，不知道你住哪儿，等你来我楼下吧。”

　　“别闹了，天气很冷。”杨远无奈。

　　“你不来我就化成雪人。”元媛鼓起嘴巴，发送完这条消息，皱着眉头关了机。

　　向来心疼元媛的杨远并没有让她等太久，被逼无奈之后，果然还是开着车急匆匆地赶来。

　　只是从车边走到她身边的距离，显得举步维艰。

　　元媛借着昏黄的夜灯抬头，不太相信这个小天使似的大男孩儿，竟然是那么厉害的大神，也猜不透他是以什么心情，帮了自己那么多。

　　“之前的歌词，是你送给我的吧？”元媛小声问：”写的暗恋什么的，是你自己的心情吗？”

　　杨远无声地蹲在她面前，拉拉她的袖子，示意她赶快上楼。

　　元媛对视上那双干干净净，甚至有点可怜巴巴的眸子，真觉得杨远像只可爱的狗狗，至此都不太相信他的身份。

　　而杨远似乎也不剩更多办法，他没有讲话的能力，安慰不了她，也不能逗她开心。

　　“一直没告诉你，周深上个月结婚了。”元媛伸手戳着地上的积雪：”跟他在一起三年，都只是普通的男女朋友，没想到分开几个月，他就可以找到可以走一生的人”

　　杨远只是摇头，不愿她为了做不了同路者的对象痛苦。

　　“我没有很难过，毕竟早就知道是这种结局，反而在想，自己什么时候也能找到真正可以陪我走下去的人呢？”元媛低下头：”有时候觉得，这个人就在我身边，虽然不说话，给我的支持和理解却比谁都多，头脑聪明，喜欢运动，见多识广，教会了我那么多我从来不知道的事情”

　　听到这话，杨远不禁愣住。

　　元媛抬头苦笑：”果然，我是想得太简单了，原来你是大家都在讨论的远山啊，你不是我触手可及的小远。”

　　杨远安静地拾起她丢在旁边的吉他包，拍干净蹭上的雪花，将其放进她的怀中。

　　或许人与人之间的交流，真的可以不依靠语言。

　　元媛明白，他是叫自己不要想那么多，而要坚定的走下去，因而抱住吉他轻声道：”我今天不说理想，我只想告诉你，之前我喜欢你。”

　　杨远抬起染着寒气的睫毛，他短发也沾上了冰晶，恐怕很快就会变得湿漉漉的了。

　　“就是因为这份喜欢，你施舍给我的好意，我才不能收。”元媛站起身来，提了提酸痛的腿：”二十四桥这个乐队我本来没资格加入，以后我会退出，等真的奋斗到配得上你的时候，希望还有机会再提这份喜欢吧。”

　　没想到她话毕要走的时候，杨远却着急地拉住了她的手。

　　两个人明明都很寒，相触到却很暖。

　　其实讲这些话，元媛有百分之五十的故意，身为女孩子的直觉，让她渐渐不再相信杨远所有的好都只源于欣赏，而这个人对自己失声的自卑和遮遮掩掩的感情，也在她的眼前逐渐明朗清晰。

　　事实上杨远真的很着急元媛的自暴自弃，微微张开嘴唇却讲不出话，便更显得眉眼焦灼。

　　“你是喜欢我的吧？哪怕只有一点点”元媛侧头问：”如果不喜欢，就别拽着我。”

　　杨远瞬间就松了力气，却并没有完全将自由归还。

　　“你这个傻瓜”元媛显得实在没办法了，簇着眉头瞪他一眼，忽然垫脚在他的唇间落下个轻如鸿羽的吻。

　　顺时间，杨远彻底石化，傻在晚雪飞扬的夜里，耳朵红通通地像个傻瓜。

　　06

　　元媛热爱在众人面前表演，喜欢热闹喜欢笑，她曾经从未想过自己会和一个哑巴在一起，可是杨远的细心和温柔，又叫那遗憾的缺陷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如果不是雪夜的冲动，大概两个人并不会有勇气开始恋爱。

　　但真正慢慢走入彼此的生活，反而收获了未曾想到的幸福。

　　事实上杨远在大学时就开始了词曲创作，因为成绩斐然，刚刚毕业就进入了一流的娱乐公司Light就职，朝着制作人的方向不断努力，是个内心丰富、踏实从容的年轻人，。

　　第一次约会的时候，两个人都很忐忑，自然也只能有元媛自己在旁叽叽喳喳。

　　她明白他多少还是自卑，所以便提议去看需要安静相处的电影。

　　两人选的是爱情片，等待入场的时候，身边几乎全是拿着爆米花和可乐套餐的小情侣。

　　元媛也买了套餐，偷看了眼乖乖的杨远，忽然问：”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呀？”

　　杨远呆了半晌，才拿出手机慢慢回复：”你入学时，代表新生唱歌，我觉得”

　　他并没有形容下去，而是接了几个脸红的表情。

　　元媛被逗笑了，小声说：”我记得大二认识周深后，常常去各种社团还有校园活动唱歌，你经常来送花，我还以为是学弟呢，当时单纯觉得高兴可是毕业后一无所有了，却又遇见你，被你支持，才发现其实自己不是一个人的。”

　　杨远移过淡淡的目光，又低头打字：”可不可以不要提他的名字，他待你不好。”

　　元媛愣了愣，微笑：”你吃醋啦？”

　　杨远没表情。

　　“不提就不提，让他随风而去吧！”元媛露出酒窝。

　　杨远忽然摸了摸她的头。

　　元媛深吸口气，因为是认真地想跟这个安静的家伙所走下去，所以才决定忘记那些快乐或不快乐的前尘过往，她拉住杨远的手，红着脸说：”走吧，快开场了。”

　　杨远也很紧张，马上照做，像是对待最珍贵的宝物般，生怕元媛被磕了碰了，把她紧紧护在身边。

　　窗户纸捅破后，二十四桥乐队的练习室里就常常出现”杨老师”的身影，无论他工作怎么繁忙，都会抽空来接送元媛，帮大家编编曲、或者简单地当个听众。

　　这个大男生弹得一手好钢琴，和阿雷会用手语交流，似乎聊了很多东西，让旁观不解的元媛有些羡慕。

　　虽然她常常能明白杨远的心意，也可以通过文字传达想法，但仍旧想更努力地靠近这个人一些。

　　趁着杨远去上班的排练功夫，元媛逮到机会便问：“雷哥，你怎么会手语的？”

　　阿雷笑道：“小时候因为奶奶耳朵听不清而学的，现在也能看懂个七八分。”

　　“那你知道哪里有手语班吗……我也想学，我也想明白小远在说什么。”元媛很坦诚。

　　“我帮你找朋友问问，你能为他做些事是对的。”阿雷叹气：“其实杨远从前能说话，后来是因为切除肿瘤的手术事故才失了声，貌似小时候还是少年宫的领唱，失声后应该很受打击吧？”

　　“是吗……他都没跟我详细聊过……每次问，都是傻笑着敷衍。”元媛沮丧低头。

　　“我理解他，每个男人都想在喜欢的女孩面前显得强大。”阿雷喝着可乐说：“杨远真的为你做了很多事，最近的北京音乐节，又在想办法让咱们乐队参加。”

　　“我去唱？”元媛惊讶，她很有自知之明，知道无论是对于乐队，还是对于乐迷，自己都有点不够格。

　　“是啊，所以你也要加油。”阿雷拍拍她的肩膀：“来，继续练习。”

　　为了不让杨远多想，小姑娘并没有告诉他自己去手语班的事，常偷偷摸摸地趁着周末去找老师学习，还买了书和网络教程在出租屋里恶补，那份热情劲儿，就和小时候刚刚摸到吉他没什么两样。

　　或许朝着自己所爱的对象越走越近，是每个人内心深处的本能。

　　元媛非常独立自强，却并不会自视甚高。

　　当她知道杨远就是作品出众的远山后，便经常向他请教创作的问题，也有幸成为了能够听到第一手新歌的听众。

　　某日杨远带她在Light的录音室里欣赏了新的Demo。

　　这让元媛非常兴奋，发自肺腑地称赞：“好美的歌，是给谁写的呀？”

　　杨远指了指文件夹上的名字。

　　元媛还算熟悉娱乐人物，诧异道：“刘诗玟？她不是演员吗，而且不太会唱歌呀……”

　　这评价还算好的，如果让毒舌的网友们评论，那简直是五音不全的戏剧小天后。

　　杨远无奈而笑，并没有过多解释。

　　在元媛的印象中，远山是个非常有节操的创作者，他从来不写口水歌，也只愿意为尊敬隐约的歌手创作，现在如此失格，恐怕和阿雷说的北京音乐节脱不了关系。

　　每个作品，都是有着自己骨血的孩子，说拱手送人糟蹋心里会不难受，元媛不信。

　　察觉到心爱的姑娘情绪低落，杨远疑惑地勾了下她的鼻子。

　　元媛强忍着脾气没有发作，只是说：“一定要加油呀，你会成为很棒的制作人。”

　　杨远点点头，拿起笔在纸上郑重其事地写道：“等我有能力了，就给你出唱片。”

　　“我才不稀罕裙带关系，我要靠自己。”元媛傲娇地扭过头。

　　杨远微笑，又写：“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喜欢你的声音，所以想录下来，可以慢慢地听一生。”

　　他已经失去了胡乱言辞的能力，从来不会随意花言巧语。

　　所以元媛看着白纸上渐渐干掉的墨痕，才觉得异常感动。

　　她忽然把纸抢走，塞进自己的包里。

　　杨远神情茫然。

　　元媛笑：“留作证据，以后你欺负我的时候，我就拿出来给你看！”

　　听到这话，杨远摇着头笑了，不知是觉得她好幼稚，还是在讲自己不可能欺负这个傻姑娘。

　　07

　　冲动的事情，长大后的元媛早已经不会做了，她不可能杀去Light质问公司利用杨远去做名利交易，也不可能找到刘诗玟抨击她不配唱杨远的歌，但表明自己的态度，还是必须完成的责任。

　　某日照常上班的杨远一到录音棚，就遇上熟识的市场副总监王启明。

　　那位大哥正在带着宣传给当红的几个偶像准备拍摄棚内MV，见到他便笑：“小远，你来了啊。”

　　不会说话也有不会说话的好处，杨远弯弯嘴角，省去了太多寒暄。

　　“诶，上次你拜托我给音乐节加入的乐队，他们自己退出了，是不是主唱更换的不如意，变动比较大？”王启明拉着他走到一边说道。

　　杨远很惊讶，将他应付走，才给阿雷发短信问了情况。

　　“元媛说你为了让我们上，违心去给不会唱歌的人写歌，还要满足对方的要求把曲子改的七零八落，她不愿意这样，其实我们哥几个也不愿意，干脆算了吧。”阿雷诚实以告：“磨合的时间毕竟过短，匆匆亮相未免太急功近利。”

　　杨远呆坐在录音棚，心下有些茫然。

　　虽然他无法一手遮天，却总想给元媛全世界。

　　希望那个曾在五年前像精灵似的闯入心扉的姑娘，不应该活得太艰辛才是。

　　“你喜欢的人，应该我们我们更了解，媛媛是个很有主见的姑娘，她想走光明正大的路，也想让你走光明正大的路，难道你不明白吗？反正这事我支持她，那歌是你自己写的，现在没有我们拖后腿了，该怎么样你自己决定。”阿雷又发了条挺长的短信，爽朗地说：“练习时间到，不跟你闲扯淡。”

　　这几句话，实在到让人无从反驳，没有任何一个字不对。

　　杨远长舒口气，摸住谱子露出笑来。

　　真正的爱情，大概真的会让灵魂越变越好，而不是把彼此越拖越糟。

　　也唯有如此，才有一路同行的可能。

　　——

　　虽然音乐节的演出机会没有了，但春暖花开的时候，元媛还是拽着杨远前去现场做观众，四处见了很多乐队，听了很多的歌，待到晚上坐在露营的帐篷旁时，嗓子都尖叫到发哑了。

　　杨远看见元媛咳嗽，忙递过保温瓶。

　　他的沉默与细心，她渐渐甘之如饴。

　　“你能陪我来，我好开心啊。”元媛喝过水后恢复了精神，在夜色灯光中朝他弯起大眼睛：“以后肯定会有一天，我也可以来这里表演的。”

　　杨远毫不怀疑地点头。

　　元媛抬头看了看北京从来算不得完美的天空：“也就只有你这个傻瓜，把我的奢望当真了。”

　　杨远拉住她的手，温度暖人，态度坚定。

　　“我知道自己的选择不算聪明，我知道这条路不好走，当初‘不能说先生’怕的事，我没有一件不明白。”元媛调皮地勾勾手指：“但梦想不是给买的起它的人准备的，任何人有了想成为的自己，就会有梦想，我觉得唱歌的元媛才是所有平行宇宙里最幸福的元媛，所以一定会一直唱下去，不管辛不辛苦。”

　　杨远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就好像只爱火的飞蛾，迷恋炙热的光。

　　元媛忽然捏他的脸：“你好可爱。”

　　闻言，杨远不禁皱眉，他果然还是想在她面前维持成熟男人的模样。

　　“其实我也很喜欢你的声音。”元媛又说。

　　杨远显得茫然。

　　“我真的能听到你的声音。”元媛盘着腿在他面前坐正：“你信不信？”

　　杨远耸肩。

　　“嗯……让我听听，你在说什么……”元媛故作地闭上眼睛，两秒之后说：“我知道了。”

　　杨远无可奈何地打量着他折腾

　　元媛用右手的食指指了指自己，又用左手握拳，独留拇指，将右手并拢拂过，再指了指他的心口，然后笑嘻嘻：“我听的对不对呀？”

　　杨远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学的手术，又因所表达的“我爱你”三个字，而没出出息地红掉耳朵。

　　“到底对不对？”元媛的笑容更灿烂。

　　杨远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握住她的双手，倾身吻上她的唇，让两个人的心跳，淹没在了四处歌声的海洋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