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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还魂记 ...

  •   01
      巨幅的海报在剧院璀璨的灯光下闪着异样的光。
      观众们拿着票你来我往,都面带笑容兴奋的上前和偶像的照片合影。
      海报上著名歌手谢珂的眉眼的确被修饰的精妙绝伦,难怪像《牡丹亭》这样带着传统元素的话剧也能吸引如此多的年轻人踊跃观看。
      导演蓝肖从后台走到这里透口气,见状不禁笑了笑,靠在墙边慢慢喝着手里半杯咖啡,考虑着一会儿首演完成后该如何应付记者们的问题。
      谁知愉悦的氛围很快便被打破了。
      “先生,您拍完的话可以让一让吗?”有位漂亮姑娘忍不住大声说道。
      大家拿着手机相机都很困扰,因为海报前被自动让出的空地中站了个年轻男人,始终背对着观众,怎么也不肯离开。
      那姑娘又追喊道:“先生,先生?”
      男人有着很美的手,手指修长莹润,正慢慢抚摸着海报上谢珂的脸,就像对待什么有生命的东西。
      “神经病......”姑娘无奈放弃,只好拉着朋友朝内场走去。
      众人被扫了兴,又懒得与其争执,也纷纷散了。
      男人还是一动不动的站着,消瘦的背影透着股说不出的孤独。
      蓝肖不动声色,直到把咖啡喝光才上前拍了下他:“喂,要开始了,你不去找座位吗?”
      受惊的男人猛地转过张惨白惨白的脸,把不经意的蓝肖吓了一跳。
      仔细去看,才发觉这人五官真是精致唯美,只不过实在憔悴。
      “对、对不起。”男人低下头,握紧手中的票便匆匆逃开,步履宛若病患那般漂浮无力。
      蓝肖耸了下肩,随手扔掉了空空的咖啡罐。

      此次的现代版《牡丹亭》极耗心血,波折了一年多才顺利上演,因为大导演和偶像歌手的跨界合作自然博得重大关注,就连观众席前挂着工作证的媒体人都多到数不过来。
      在开幕之后,蓝肖竟然花了一个多小时才摆脱送花篮祝贺的熟人们,因为不喜欢这些琐事,所以终于坐到位置上时心情也有些浮躁,索性关掉手机左看右看想要打量观众的反应。
      谁知他头一侧便又看到刚刚那个怪男人,
      男人的脸在舞台上透下的微弱灯光中显得有些虚幻,可眼神却是那般专注,好似这剧专为他一人上演,这天地间除了台上的魂灵与他之外再无别的存在。
      自决定做《牡丹亭》以来,蓝肖始终觉得缺了些什么,此时此刻瞅着此人忽然隐约顿悟,因而不禁弯起嘴角,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开始认真欣赏。
      谢珂是最近两三年出的名,虽然他从前只发过唱片,现在忽然演起话剧来也像模像样,更何况捧场的粉丝居多,但凡开嗓便是掌声如雷。

      “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人间寻遍,却在幽闺自怜。”
      谢珂悠悠的念着半文半白的词,长衫被灯光师映的如同水影,美不胜收。
      蓝肖正瞅得入神,忽听耳畔一声抽噎,那男人竟然哭了。
      而且越哭越是伤心,最后竟然捂着脸泣不成声。
      剧还未到高潮处,怎会如此伤怀?
      蓝肖给他递了张纸巾,被男人狼狈的抢过,擦去那一脸擦不干的泪痕。

      02
      “谢珂,第一次演舞台剧,对自己的表现还满意吗?”
      “以后有没有朝戏剧界发展的打算?”
      “你是怎么理解柳梦梅这个人物的,你看过原版《牡丹亭》吗?”
      演出成功之后,记者们拿着太多话筒把疲惫的谢珂团团围住,都希望向来惜字如金的他能多讲一些话。
      这样反倒替蓝肖分担了许多压力。
      大导演匆匆讲了几句便打算坐车离开,谁知他刚带上墨镜,就发现后台有个突兀的人影在探头探脑,于是笑着走近说:“过来,是想要签名吗?”
      人影正是那个哭红了眼的男子。
      他闻言简直大惊失色,转身便要逃跑。
      蓝肖微怔:“喂......”
      结果男人太慌张,一下子扑倒在一堆钢架上,摔得阵阵巨响。
      这下谢珂那边也听到声音,都投来疑惑的目光。
      蓝肖怕男人尴尬,摆摆手道:“不好意思。”
      谁知道谢珂的脸色恍然就变得很难看,像是遭遇什么恐怖的东西一样,就连完美的妆容都掩不掉瞬间涌上的苍白惊恐。
      男人难堪的爬起来深深的瞅了他们几眼,随即便跌跌撞撞的跑出去。
      本想回家的蓝肖看到他衣服上隐约渗着血色,赶快追在他身后,远离了大家的目光。

      “先生,先生,你受伤了。”
      一直跑出剧院的后门,蓝肖才追上他一把拉住,语气关切地说。
      自来喜欢有故事的对象,这男人神秘的就像段精彩的故事。
      “我没关系,不想、打扰你们。”男人垂下长长的睫毛,捂住手臂上划破的伤痕,鲜血慢慢的顺着缝隙流了出来。
      蓝肖弯弯眼睛:“有你这样的观众是我们的荣幸。”
      男人不解。
      蓝肖道:“你是我见过对《牡丹亭》最认真的人。”
      男人似乎渐渐放松:“以前就喜欢这话本,你改编的很棒,我......”
      他忽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蓝肖道:“不管怎么说我先帮你处理一下,我车上有药箱。”
      话毕就不顾他阻止的将其拖上吉普车,从后座底下翻出绷带和消毒水,随后才在驾驶座坐好。
      男人竟然已经忘记了自己鲜血淋漓的惨状,开始翻起放在车前的剧本。
      “你叫什么名字,是做什么工作的,我看你很喜欢话剧。”蓝肖边帮他消毒边说。
      伤口的刺痛令男人皱起眉头,半晌才回答:“林杉,没做什么,打点零工。”
      蓝肖动作迅速的帮他包扎好,勾起嘴角:“那你就是真的很喜欢,买最贵的票来。”
      “不然......没机会再看。”林杉淡淡的回答,而后告别:“我要走了。”
      本就是萍水相逢,也没什么理由阻止人家离开。
      蓝肖沉默的瞅着他下车,忽然又叫道:“你觉得这个剧缺点是什么?”
      林杉迟钝回头,半晌才道:“女主角......不配他。”
      话毕,很快就消失在了午夜的街头,迅速的好像从来未曾出现过。

      03
      “小杉,你再给我唱一次《游园惊梦》吧,我喜欢听。”
      “喜欢什么,你又不懂越剧。”
      “可我懂你,你唱戏的样子很美,唱《牡丹亭》的样子更美。”
      “那你也喜欢《牡丹亭》啦?”
      “当然,最喜欢里面那句‘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为什么。”
      “会让我想起你。”

      人的记忆是有生命的吗?会随着时间悄悄改变吗?
      林杉已经不记得自己梦见多多少次这段对话,几乎每次都在泪湿枕巾中醒来。
      岁月太长,他差不多已然相信这全都是自己用脑海杜撰的痕迹,真实根本从来不曾存在过。
      不然那般情深的对象,为何会舍得如此残忍的手起刀落,割断在这凡尘俗世中本就没那么坚韧的红线?
      我们的心,一定有一个地方住着位全无尊严的小丑,否则不会经历过那么多的伤心,却仍旧忘不掉当初的快乐。
      “喂,起来干活了!”小饭店的老板忽然闯入房内,粗鲁的打断了林杉的遐思。
      林杉顷刻坐起回到现实,唯唯诺诺的答应着:“好、好的。”
      简陋的门打开又合好,只留他独自倚在单薄的被褥上,像个断了线的木偶。

      “昨晚北展剧院上演了由蓝肖导演的现代话剧《牡丹亭》,谢珂在其间表现出色,不少观众都大加赞赏,早已脱销的剧票如今更是千金难求......”挂在小店柜台上的破旧电视机喋喋不休的播放着娱乐新闻,女主持眉飞色舞的解说道:“《牡丹亭》原名《牡丹亭还魂记》,是我国明代剧作家汤显祖的代表作,相信大家并不会感到陌生......”
      端着盘子来来去去的林杉听到了,不由得跟着电视台所播放的选段轻轻哼唱。
      他总是喜欢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反正活儿倒是干的利索,老板也懒得多管。

      “导演,今天媒体对《牡丹亭》一致好评啊,为什么不接受香港和台湾的邀约?”助理编剧大中午哈欠连天的抱怨。
      改剧本改的整宿没睡的蓝肖回答:“还不够好,我还不满意。”
      “导演啊,剧已经上了就不要改了,反正......”助理编剧苦口婆心。
      蓝肖揽住他的肩膀笑:“少罗嗦,吃饭去。”
      编剧瞥见路边不太体面的饭店抱怨:“守财奴,也不请吃点好的!”

      “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林杉入神的哼唱着越剧,在款台数钱数的有些心不在焉,不料毫无防备之际却忽被拍了下,吓到差点心脏停跳。
      他抬眸,见是昨日被记者围住又好心帮自己包扎伤口的大导演,不禁松了口气,结巴道:“你、你好。”
      “这么巧,你会唱戏啊,唱的挺好。”蓝肖笑了笑。
      林杉不会撒谎,只能低头道:“小时候学过而已。”
      他整个人清瘦斯文,与周围油腻热闹的背景格格不入,整个表情都异常游离。
      蓝肖很想聊些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欲言又止之际,林杉便已恢复常态:“要吃点什么,点菜吗?”
      “好啊。”蓝肖回答。
      林杉把菜谱递给他,转身便回了厨房。

      帮蓝肖改剧本的助理和他大学时便相识,完全晓得这位名导的老底,吃饭的时候总见他瞅着人家小服务员看,不禁揶揄道:“干吗,看上啦?”
      “低级。”蓝肖回道。
      “行行行,我低级。”助理呸了声:“那你在干吗?”
      蓝肖用下巴示意林杉的背影:“你不觉的他很有戏感吗,刚才你没听到他唱《牡丹亭》吗?”
      助理笑:“走火入魔了吧,谁不会唱两句啊,我觉得演完这两天你该给自己放个假。”
      蓝肖把个盐焗虾扔进他的碗里:“吃你的,闭嘴。”
      林杉听力很好,已然察觉他们的谈话,因而端菜上来的时候脸色也很尴尬。
      蓝肖突兀的拉住他的手腕:“下午去剧场吗,他们要排练。”
      “看、看过了,还看干吗?”林杉吓了一跳,挣脱后立即离开了前厅,直到这两人吃完也没有再出现过。

      04
      “林......丽娘。”
      谢珂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天舌头一个劲儿的打结,总是讲错话。
      配戏的女演员已经变得不耐烦了,强压怒火的旁敲侧击:“你没睡醒吗,早就说了连演三天是很累的,不要玩太晚。”
      谢珂魂不守舍的摆摆手:“对不起。”
      翘着腿坐在观众席间的蓝肖大声道:“算了,休息一会儿,晚上可不能这么整,散了吧。”
      谢珂英俊的脸庞没有半丝神采,疲惫的坐到导演旁边说:“抱歉。”
      “有压力?”蓝肖很了解这个艺人,晓得他不会去花天酒地。
      谢珂趴在前面的椅背上很久都没讲话,最后终于问:“导演,你觉得人会死而复生吗?”
      蓝肖扬了扬手里的剧本笑道:“当然,杜丽娘若非重生,怎么可能和柳梦梅在一起?”
      谢珂并不像是在开玩笑:“不,我是说现实生活中的人,一个明明已经死了的人又出现在你面前,你还相信自己的眼睛吗?”
      蓝肖沉默片刻,瞅着他复杂而纠结的表情,最后回答:“你太累了。”

      喧哗过后的平静近乎于死寂。
      第二场结束后,谢珂到家已经过了凌晨两点。
      他的耳畔似乎还在隐隐约约的响着音乐声和掌声,心跳也比平时快许多。
      观众送的花被毫不怜惜的扔在桌子上,落下几枚彩色的嫩瓣。
      抽过烟后,谢珂躺在沙发边怎么睡也睡不着,习惯性的拿起剧本来看,看着看着,就哼起记忆中熟悉的调子。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他兴起绕到客厅中间,用并不标准的发音唱着陌生的越剧,直到抬手甩下并不存在的水袖,才恍然惊醒,被自己吓得满身冷汗。
      怎么、怎么会去模仿小杉?
      怎么会唱自己最讨厌的戏曲?
      就像不知道为什么会接《牡丹亭》这个剧本一样,谢珂没办法解释自己诡异的行为。
      他发着抖跑到卫生间用凉水疯狂洗脸,最后终于觉得平静了下来,才抬头看自己湿哒哒的脸。
      谁知道镜子中原本熟悉的五官,却忽然变得苍白细腻,笑容凄惨。
      鲜红的血从那修美的眼睛旁边缓缓滑下,好像眼泪似的悲伤。
      谢珂恐惧的扫下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不小心滑倒再地,无法承受的痛哭了起来。
      他用力拉住短发,哽咽的重复:“小杉、小杉,对不起,对不起......”

      05
      话剧《牡丹亭》连演三场,好评如潮。
      即便主创心中都各有各的不满意,但总的来说这的确算是近两年来戏剧界的佳作。
      最后一天结束以后,大家都兴奋的睡不着觉,蓝肖便提议去吃宵夜。
      几十个人没去什么大饭店,反而纷纷走往附近的小吃街。
      蓝肖高兴的谢珂说:“我要带你见一个大男生,若是早认识他,这剧我会更有灵感。”
      毕竟是在外面摸爬滚打过的,谢珂已经平复昨晚的崩溃,弯着眼睛问:“怎么,蓝导遇见缪斯了?”
      “算是吧。”蓝肖大方的回答:“反正是个妙人。”

      后半夜林杉刚刚疲惫的睡下,就被老板揪了起来说:“快出来干活,来客人了。”
      林杉迷迷糊糊的扶住床头柜上的药瓶,虚弱皱眉:“我......我不舒服。”
      “快起来,给你涨工资。”老板随口许诺,把衣服扔在他身上便急匆匆的跑到厨房掌勺。
      林杉没办法的穿戴好,洗了洗脸便泡了凉茶给客人端去倒水。
      结果又是那个热情的导演。
      蓝肖被大家围住,瞅着林杉刚一露头就喊:“来,你偶像今天到场了!”
      林杉茫然抬首,毫无准备的对上谢珂震惊的脸,顷刻便把茶壶摔碎在地上。
      不料谢珂的反应更甚,恐惧至极的站起来把凳子碰倒,根本没意识的后退了好几步,结巴的瞪着眼睛:“你、你.......不可能,不可能的!”
      说着转身就往外狂奔。
      可能是太惊慌的缘故,竟然不小心撞在门框上,重重的摔倒在地。
      林杉颤抖着后退。
      谢珂坐在地上也手脚并用的往后挪,害怕的说:“放过我吧,求求你,是我对不起你......”
      林杉以为自己会哭,可是他只觉得悲哀。
      尽管悲哀,心仍旧痛的厉害。
      胃不早不晚的犯起了病,如同插上利刀般难过的抽搐。
      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慢慢渗出,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林杉便虚弱的昏迷倒地。

      庆功宴变成了救难场。
      蓝肖把奄奄一息的林杉背到医院,等着他输液到了凌晨五点才缓缓的清醒。
      “得了病,为什么不来治?”大导演皱眉质问。
      林杉嗓子哑的厉害:“......没钱。”
      蓝肖帮他倒了杯水,瞅着他急促喝下,又问:“上次你说那话剧不看就没机会看了,是因为这病吗?”
      林杉点点头,抬手擦掉了唇边的水迹。
      蓝肖看他的眼睛:“所以归根结底是因为谢珂吗?”
      林杉没再讲话。
      “我救了你,给我唱段曲子算谢礼吧。”蓝肖转移了话题。
      林杉苦笑:“我......没力气。”
      蓝肖说:“那我给你唱。”
      说着他还真唱了起来:“他惊人艳,绝世佳,闪一笑风流银蜡,月明如乍,问今夕何年星汉......”
      林杉听得淡笑:“你唱得不对。”
      “只和老艺人学过一点。”蓝肖见他心情略好,终于道:“原来你和谢珂是大学同学,为什么如今天差地别,有什么故事?”
      林杉侧过头去:“有故事,你也不见得想听。”
      “听厌了杜丽娘还魂,听听林杉还魂也好。”蓝肖轻轻抚摸林杉冰凉的额头。
      “我们不仅是大学同学,而是青梅竹马的发小。”林杉躺在病床上眼神痛苦的说:“从小我去学戏曲,他去学钢琴,周末我们总是逃课出去玩耍,一起没心没肺的考上音乐学院,后来我父母去旅行时出了意外,我迫于压力停学,谢珂便天天去我家找我,陪我一起打工,照顾我劝我回去念书,那时我们就确定了关系,所以我们也不仅仅是青梅竹马的发小,还是对无法示于人前的恋人。”
      蓝肖已然猜到这层关系,追问道:“那为什么他见你像见到鬼一样?”
      林杉冷笑:“难道人和人之间只有相亲相爱,没有相恨相杀吗?”

      06
      “做我们这一行的,不就是想等出片的机会?”谢珂抽着烟,坐在医院的走廊上叹息:“那是已经有制作人看中了我,都已经在谈合约了,谁知制作人又觉得林杉更值得培养。”
      蓝肖的助理编剧皱眉:“这样你们的关系一定很紧张。”
      谢珂叹息:“是啊,那阵子几乎天天吵架,要么便冷战着谁也不理谁。记得出事那天是小杉生日,我买了礼物去跟他道歉,他也说要给我惊喜,谁知道惊喜就是他和唱片公司的合约......当时我自尊心很受伤,也不知怎么就动起手来,竟然把烟灰缸砸到他头上,当时小杉就没呼吸了,我很害怕......后来就开着车,把他扔到郊外,然后醉醺醺的回家.......”
      谢珂说着说着就捂住脸,声音哽咽:“等我清醒时就晓得警察会来抓我,我害死小杉,赔命也好,谁料到事情越变越奇怪,先是唱片公司和我说林杉早就拒绝了他们,然后我又发了片,成了明星,事业越来越顺,而且林杉这个人和他的一切都没有再在我的生命中出现过,我没勇气问,剩下的只是担忧、恐惧、心虚......三年来我没睡过一个好觉......”
      听到这么惊悚的内容,助理编剧也不晓得该讲些什么,却已经明白谢珂为什么会在小饭店那么失态。
      正在这时,病房的门忽然被打开。
      蓝肖没表情的走出来道:“他得了胃癌,是晚期。”
      谢珂全身震了下,眼神空茫。
      蓝肖又说:“若不是他想亲眼看看你演的《牡丹亭》,在你心里,他早就是个死人了吧?”

      良辰美景,赏心乐事。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曾经为爱情锦上添花的词词句句,如今已成为伤口中火上浇油的盐巴。
      自那日后林杉便被蓝肖强行留在医院治疗,谢珂三番几次想要探望,都被果断拒绝。
      小小的一扇门,竟然成了阴阳相隔般没办法跨越的障碍。

      “天气好多了,你看花都开了。”
      这日蓝肖照例来医院探望,先是把汤放在床头柜上,然后便拉开窗帘。
      正捧着书看的林杉不禁在阳光中眯起眼睛,长睫毛微微颤抖着,脆弱而又可爱。
      果然,外面的世界已是繁花似锦。
      蓝肖走回来问:“今天觉得怎么样,好些没?”
      因为做化疗的关系,林杉头发变得非常稀少,整日带着个狗熊形状的帽子,好像个大娃娃,他闻言点头:“恩......医生说情况稳定了,下个月可以安排手术。”
      “苦了你了,生病最难熬。”蓝肖摸摸他的头。
      林杉笑容冰凉:“这叫什么难熬,身体死了也就死了,心死了身体还活着才需要熬。”
      蓝肖无奈的沉默。
      “为何非要救我,我没钱还你的。”林杉低下头。
      “那你等好了替我工作再还好了。”蓝肖弯下腰眨眨眼睛:“在这里几个月闷坏了吧,要不要出去走走?”

      07
      这世界好像一个精致而又强大的机器,不管少了哪一个零件哪一个人,都能够照常运转。
      林杉茫然的走在街边,觉得真是恍如隔世。
      “给你,医生说只能喝这个,而且不能喝太多。”蓝肖从咖啡店跑出来,把杯温热的牛奶放在他手里。
      林杉讪笑:“以前我讨厌热东西,冬天都在吃冰。”
      “所以才把自己折磨出病。”蓝肖弹他的额头:“等病好了再陪你吃冰。”
      这般亲切的动作让林杉倍觉不安,转而道:“你干吗也带这个?”
      蓝肖摸摸脑袋上的狗熊帽子:“这样大家就不会只看你了。”
      林杉没讲话,低下头说:“如果我好不了,如果我哪天死掉了,你会葬我吗?”
      蓝肖拒绝:“不会的,不会让你死,不然医药费我管谁要?”
      “......好心的陌生人。”林杉叹着气往前走。
      蓝肖追上去问:“为什么说我是陌生人?”
      林杉尴尬:“因为......就是还不熟悉吧......”
      蓝肖歪着头:“怎么才叫熟悉,你的秘密我都知道。”
      林杉没办法回答。
      不料蓝肖忽然探身亲了他一下,而后露出酒窝:“这样算不算熟悉?”

      待到溜溜达达吃过了饭,时间也已经不早了。
      蓝肖和医生央求很久才能带林杉出来散心,所以必须送他准时回去治疗,因而从餐厅出来便道:“走吧,你要是听话让身体变好点,就不至于整天被关着。”
      林杉点头。
      谁知道他们在路边等着打车时,商场外的大屏幕忽然放起了广告,竟是谢珂的新专辑。
      已经刻进骨骼的声音令林杉忍不住的颤抖起来。
      蓝肖忽然扶住他的肩膀:“好了。”
      林杉摇头苦笑。
      那个你以为世界上最爱你的人,竟然能狠心将你打死并弃之荒野。
      谁说他所承受的恐惧,会比谢珂更少?
      “我明白你用心很深,但为何非要让不值得的人占据你所有的空间,那样他觉得你活着你便或者,他觉得你死了,你就真的死了。”蓝肖拍了拍他:“如今他还能体会到活着的好,你却变成行尸走肉,值吗?”
      林杉小声说:“不。”
      蓝肖又若有深意的说:“若是有谁偏又被你占了整颗心,你活着他便活着,你死了他也死了,你会选择好好活下去吗?”

      08
      一年后。

      人类是多么善于遗忘的动物。
      谢珂知晓林杉并没有过世之后,心中巨大的包袱已然卸掉,加之自己也没有受到控诉惩罚,渐渐便于繁忙的工作中放下了从前的痛苦。
      当然这种遗忘多少也有些刻意。
      若不是当初合约已签,谢珂甚至不愿再接触蓝肖,不愿再有丝毫难以忍受的联想,所以这天他被叫回来为巡回话剧演出彩排时,态度也是不情不愿。
      妆还是曾经的妆,服饰也未有大的更新。
      唯一改动较多的剧本放在包里很久了,谢珂却没打起精神翻看。
      正当他在化妆间发着呆时,助理编剧忽然敲门进来:“导演叫你去试戏,搭档变了。”
      “变了,换成谁?”谢珂起身疑惑。
      助理耸耸肩膀:“导演说原来的女主角并不太合适,找了新人来反串杜丽娘,这样也好,更有爆点。”
      谢珂已经习惯蓝肖时不时的天马行空,心不在焉的跟着往外走去。

      今天戏院的舞台光线格外暗淡。
      台下也只坐着蓝肖。
      谢珂翻开自己领到的新剧本,写得正是柳梦梅病宿梅花庵,拾到丽娘春容匣,被丽娘游魂所遇之处。
      音乐渐渐响起,舞台上装饰的烛光被风熄灭。
      谢珂刚刚想念台词,却见一抹优雅而瘦削的身影款款走进,衣衫是白的,脸庞也是雪白的。
      他惊得把剧本掉落在地。
      配戏的杜丽娘竟然是林杉。
      原本那样简单的话卡在喉咙里,半点都吐不出,堵的他五脏六腑都泛痛。
      “柳郎,你可信这世间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林杉目光幽幽的瞅着他道:“魂随月下丹青引,人在风前叹息声......妾身鬼魂是也,为痴情一梦,想念而终。”
      谢珂不知该如何面对着荒诞的一幕,摇头道:“不、不,你没有死,你不是鬼魂!”
      林杉淡笑:“我没有死,那你怕什么?”
      谢珂满头冷汗。
      林杉朝他走进了几步:“是啊,我没有死,我在你生日的大早晨满身是血的醒在荒山野林,若不是被路过的农民救起,还真就只能还魂了,你终究是不信我,你终究是不爱我。”
      谢珂拉住他的胳膊解释说:“小杉,我那时年轻,我真的太害怕了......”
      “我也年轻!可我记得你对我的好,我早就拒绝唱片公司的邀约,我拿假合同只是逗一逗你!结果......结果是你狠心痛下毒手,我受了伤你不但不救我,还把我扔掉,你是多么害怕,哪像我铁石心肠,发生这些真开心的要命!”林杉说着便红了眼眶,哽咽道:“我退了学,我在外面流浪,没人质问我的死因,没人提起我的存在,你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你宁愿相信鬼神,也不肯好好看看现实,看看你犯的错误。”
      谢珂不知该作何回答,只能道:“我对不起你。”
      林杉闭上眼睛:“不用道歉,我不在意了。”
      谢珂痛苦的问道:“你不在意为何还要来看《牡丹亭》,你还是忘不掉我。”
      “我只是不懂,你怎么有勇气演《牡丹亭》,我唱戏给你听的日子,你真的敢回忆起来吗,你这里是不是空的?”林杉按住他的心口,皱眉问道。
      谢珂后退半步:“我的确不敢回忆,但也不敢忘记。”
      林杉慢慢弯起嘴角:“那你就永远的记住吧,记得你杀死了一个人,一个这世界上最爱你的人,别怕,和你配戏的不是我,我只是想见见你,像一个陌生人一样见你一面,而已。”
      话毕,他便垂下手臂,转身缓慢离去了。
      谢珂头晕目眩,只觉得自己已被冷汗浸透。
      他以为自己是杀人犯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杀了谁。
      当然知道自己没有变成杀人犯的时候,却才鲜明的意识到自己毁灭了那最鲜活最有生命力的美好。

      09
      林杉经过手术之后癌细胞已经锐减,他在后台换下长衫,接着便独自躲到阳台发呆。
      刚刚的那翻对话,已经耗尽了他对于过往所有的力气。
      其余的,再不想提起。
      “你很勇敢。”蓝肖不知何时过来,在背后叹息。
      林杉用手接住阳光,笑笑便算回答。
      蓝肖问:“为什么不肯演《牡丹亭》,我可以换掉谢珂。”
      林杉摇头:“这部戏我已经演了太多年。”
      蓝肖小心翼翼的从后面拥住他,轻声问:“那如果我换个剧本,你愿不愿意做我的男主角?”
      林杉没有挣脱,只是问:“什么剧本?”
      蓝肖握住他的手,拿出枚钻戒。
      林杉转身看向他的脸。
      蓝肖微笑:“我很有耐心的,找不到适合的人,有的故事就宁愿永远不让它发生。”
      林杉眨了眨眼睛,揽住他的脖子叹息:“《牡丹亭》的作者说,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曾经我可以为一个人死掉,你觉得我用情够深吗?”
      蓝肖颔首。
      林杉又道:“那我想为另一个人复生,你又觉得如何?”
      柔软的阳光静静的倾泻在他的脸庞,却被忽然露出的笑容衬得太暗淡。
      蓝肖没有回答,只是垂首深深的吻上这个从痴梦中惊醒的游魂,用戒指将他的无名指牢牢拴住。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还魂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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