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方告白》唐堇书

11、011

　　唐星睁着无辜的双眼，努力地回忆了一下，继续摇头。

　　严煦不信邪地打开冰箱，里面空空荡荡，只剩下一罐蜂蜜和两包火锅底料。

　　他太阳穴跳了跳，又打开下层的冰冻区，一层一层翻找后，终于在最底层发现了一盒分装火腿块。

　　“啊，我都忘了，冰箱里还有这个！”

　　唐星想起来，刚租房子的时候，她买过一些食材放在冰箱，本来是想好好改善下生活质量，但因为工作时间不规律，一直都没机会回家做饭，原先买的食材很快就蔫了，她索性把食材一块儿都扔了。火腿块应该也是那时候买的，可能是随手放到冰冻区，反而躲过一劫。

　　严煦认真查看了保质期，确认没有过期后，取出火腿块切成片，下锅用油抄至两面金黄，而后又将过水的冷面也加入一块翻炒，整个厨房都弥漫着炒面的香味。

　　严煦将重新炒好的面条端到唐星跟前：“这样是不是会有食欲一些？”

　　看着眼前这盘金灿灿、香喷喷的炒面，唐星恍惚想起读书的时候，自己晚自习回家饿了，母亲总会给她做一碗热乎乎的炒面。

　　面条吃在口中，翻炒后的香脆中和了原先糊掉的软糯感，虽然不是记忆中的那个味道，却一样化腐朽为神奇。

　　严煦见她吃得特别沉重，忍不住问：“很难以下咽？”

　　唐星连连摇头：“我只是想到以前读书的时候……我妈也经常做炒面给我吃……”

　　严煦看出她的故作轻松，很识趣地没有再问。

　　饭后，两人对专访稿的主题侧重详略问题又沟通了一番，所有细节都确认好，已经10点多了。

　　唐星送严煦出门，顺带将中午和晚上的外卖垃圾带下楼。

　　她将垃圾分类装好，把口子扎上后，蹲在门边开始穿鞋，一起身，垃圾袋不见了。

　　转头一看，严煦单手插兜，另一手拎着两个垃圾袋，已经站在走廊另一头等她了。

　　唐星连忙跟了上去。

　　刚走到楼梯口的时候，正碰见一个穿着红马甲的大婶。

　　唐星认出，那是住在她楼上的大婶，好像是秀江本地某个民企的退休员工，现在在社区里做垃圾分类的志愿者。

　　之前有一次，她无意中把几个纸盒和其他垃圾塞到了一起，原本是打算到楼下再分开丢，还没走到垃圾桶前，就被大婶拉住教育了半天。然而，因为大婶说的是秀江方言，她愣是一句没听懂，只能赔着笑脸一直点头认错。

　　唐星突然想起，今天分装垃圾没用社区统一下发的垃圾分类专用袋，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她一个箭步挡到了严煦身前。

　　可大婶好像还是发现了，拦下严煦就开始说个不停。

　　唐星苦恼地扶额，这次不知道又要被教育多久。

　　但不一会儿，只见严煦微微俯身，用和缓的声线和大婶说起了一样的方言，不时还辅以手势动作解释，大婶原本神色严肃，两人聊着聊着，竟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大婶看看唐星，又看了看严煦，点了点头，转身回了自己家。

　　唐星好奇地问：“她刚刚和你说什么？”

　　严煦目光点了点垃圾袋：“她说她现在已经到了下班的点儿，让我们去扔垃圾的时候自觉做好分类。我告诉她，你已经把垃圾按照分类分开装了，不会弄混的。”

　　“我还以为她会指责我没用分类专用垃圾袋呢。”

　　“倒也没这么严格吧。”

　　“你不知道，自从上次在垃圾桶旁被手把手地指导围观后，我是不敢再弄错了。”唐星苦笑，“不过我很意外，你秀江方言竟然说得这么好，我还以为，现在年轻一辈都不怎么会说方言了。”

　　在唐星的印象中，秀江方言语调生硬，特别难懂，年轻人大多是听得懂却不会说的。而严煦不仅会说，说起来还很好听，带着“吴侬软语”式的软糯轻柔。

　　“我算是土生土长的秀江人，所以会说一些。”严煦抬起眼眸看她，微诧，“你听不懂吗？”

　　唐星点了点头：“嗯。”

　　对她而言，有关秀江方言的并不是什么好回忆。高中的时候，父亲的工厂出事，工人们堵在家门口，一张张陌生的脸上，开合的嘴里用秀江方言说着最恶毒的话。

　　后来，她和母亲搬了家，但那些事传到了学校，回家路上，总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得也是秀江话。

　　她确实听不懂，但知道不会是什么好话。现在倒还挺庆幸，当初听不懂。

　　“我是江平人，因为父亲到这边做生意，初中才来的秀江。”唐星垂眸沉默了一会儿，道，“秀江和江平的方言语调差别比较大，所以一直都听不习惯。读书那会儿接触得多，连蒙带猜能知道一些，大学毕业后一直都在江平，好些年没回来，就完全听不懂了。”

　　严煦若有所思：“所以，这次……为什么回来？”

　　走到路灯底下，他突然停住脚步，目光定定看着唐星，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逆着时光而来。

　　有什么情绪从心底蔓延开，呼吸把胸腔压抑的胀痛，唐星眼睫微颤，视线落在严煦的脸上。

　　路灯在他头顶撒下一圈淡淡的光晕，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五官，与记忆里那张清秀好看的脸九成相似，又仿佛截然不同。

　　她突然想起在江平的那个午后，主编将她叫到办公室，询问她是否愿意到秀江的红云传媒总部交流一年。她本能地想拒绝，却在看见主编桌面上那份打开的《红云周刊》时，鬼使神差地应了下来。

　　那份杂志的内页，是秀江市十大法治人物的候选人专版，她在那个版面二十多张密密麻麻的照片里，一眼就看到了严煦清俊淡漠的面容。

　　“我是被公司派来交流学习的，交流期一年，时间到了就回去了。”唐星云淡风轻地从严煦手中接过垃圾袋，冲他咧开一口白牙。

　　***

　　东源小学的活动稿发布后，受到了铺天盖地的好评，唐星拍摄的孩子们摘玉米的短视频，还被人转发到了某门户网站，直接冲上了高位热搜。

　　红云在线的公众号后台被各地的读者留言淹没了。

　　超级超级晴朗的天：【真希望所有学校都有这样的土地，让孩子们通过劳动收获果实】

　　宇宙最可爱：【请问有没有学校的联系方式？怎么捐赠？】

　　阿兰：【除了感动还是感动，教育不仅仅是知识的传递，更是在潜移默化中树立他们自强自立的人生观。】

　　薄荷@AAAAA：【友爱互助，独立自强，这才是当代教育该有的态度。】

　　……

　　唐星在工位上一条一条翻看后台的留言信息，感觉到温热的血液涌动起来，在身体四处窜开。

　　有人经过她身后，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她回头，竟是乔漾。

　　“今天晚上有空吗？”

　　唐星以为有急活，翻出日程本看了一下：“暂时还没有别的安排。”

　　“郭主编说，晚上他请部门的人去悦食记聚餐，欢迎你入职。”乔漾说完顿了顿，“我看你上班都不开车，不然……下班后……一起过去？我有车。”

　　“那就麻烦你啦。”唐星笑着应下。

　　“不麻烦。”

　　乔漾离开后，唐星对着留言区看了又看，突然想到了什么，把留言区截了个图，转发给了严煦。

　　附言：【稿件的反响很好哦。】

　　那边没有回复，唐星又习惯性地加了一句：【感谢您提供的线索。】

　　严煦:【您？】

　　唐星想起，上一次她喊他“严检察官”他也是这个反应。

　　刚想解释一下，自己这是职业习惯，严煦很快又回了一句：【感谢唐老师仗义执笔，我和孩子们也会永远记得——您。】

　　一口老血呕在喉咙里，唐星回复：【你这写的好像我已经不在人世了似的。】

　　严煦：【我这只是模仿——您。】

　　唐星：【好了好了，我认输，我是职业习惯，要不要这么小心眼……】

　　沉默半晌。

　　严煦：【抱歉，我开玩笑的。不过，感谢是真的。】

　　唐星捧着手机笑了起来：【其实，我更感激你和孩子们。托稿件的福，今晚我们主编还特意组局为我庆祝。】

　　严煦：【每人80元的聚餐吗？】

　　唐星:【！！！这次是真的！就在悦食记。】

　　严煦看着唐星发来的暴躁小人的表情包，好看的眉眼弯起一个轻微的弧度，回复了最后一句【嗯，是真的。】

　　还没点下发送，手机屏幕却再次闪动起来，屏幕正中闪动着两个字“父亲”。

　　眼底的笑意敛了起来，严煦按下绿色的接听键：“爸。”

　　“晚上一起吃个饭吧。”

　　“晚上有个审查报告要赶，可能没时间。”

　　“就吃个便饭，不会超过一个小时，地方就安排在你单位旁边的悦食记，不耽误你加班。”

　　“您有什么事吗？”

　　“你是我儿子，没事还不能找你了？”

　　严煦突然失了争辩的力气，冷淡地应了声“好”。

　　挂断电话后，他重新打开与唐星的对话框，四五个不同形态的暴躁小人已经占满了屏幕，他的心情突然好了一些，手指上滑，在看到她发送的信息中“悦食记”三个字时，动作一顿，将对话框里的回复发送后，把手机收了起来。